一個突然出現的“得道者”,一枚象徵著“天命”的“道種”,自然會引來的,並不止是尚未得道的二品修行者。
“天命”之道,太大了。
“道”的概念大小,幾乎就決定了“得道者”的強弱。
正如施清光的“劍”,天然會被李戡的“百兵”壓過一頭,她想要殺李戡,就必須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因而,“道種”的選擇,至關重要。
對於其他人而言,是沒得選擇,若是哪天天上降落下來一個“屎”之“道種”,他們也必定是欣喜若狂地接了,從此成爲光榮的搬屎羣友,每天搬屎就能漲修爲。
但對於早已成爲“得道者”的那些大能者來說,如今卻能夠開始挑選著“道種”,雖然他們並不能再掌握另外一種“道”,但卻可以將其交給自己的心腹乃至傀,爲自己添翼了。
沒有人會嫌棄力量太多,只會覺得不夠。
更何況他們的上頭,還壓著一個人皇蕭真武……
再者,這“天命”之道,必定便是天下一切因果術的歸宿,所有修習因果術的修行者,必然將其當做畢生追求。
其他的“道”或許不夠大,壓不住那蕭真武的“衡?!?。
可這“天命”,難道還不能嗎?
人皇的“天命”,也是可以修改篡奪的。
無論是誰得了,說不得便可以取蕭真武而代之呢?!
因而,這西南地界,實際上,遠遠不止是德元子向顧芳塵彙報的那樣,只有一個頂尖二品而已。
對那些早有準備,各懷鬼胎的“得道者”而言,施清光這一個突然出現還十分高調的“得道者”,便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
這幾個月來,暗流涌動,整個西南地界都有各方在亂竄,彼此交鋒,近期,終於上升到了二品之間的鬥爭。
而這些二品,其實大部分也是那些“得道者”放在明面上的筏子而已。
此時在西南,有三個“得道者”。
形勢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境地,但他們彼此忌憚,相互之間還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而只有施清光這個外來的“得道者”置身事外,一方面讓他們膽戰心驚,生怕她突然插手,另一方面,又覺得她似乎可以拉攏。
只要再加進來一個“得道者”,就能夠打破平衡。
此刻,那紫袍老者,便是終於按捺不住現身的其中一人。
這老者號稱“滄浪道人”,實際上名爲李桂宿,修的是因果術,身負“絮果”之“道種”。
所謂“蘭因絮果”,便是有好的開端,最後卻走向了壞的結果。
李桂宿的“道”,便是將事情都導向壞的結果。
而聽到這,也就知道,他的“道”實際上是因果術當中的“小道”了。
雖然大家一律將“道種”之中的“道”稱爲“大道”,但實際上,這不過是花花轎子人擡人罷了。
“道”是有大小高下之分的。
概念高,纔是真的“大道”。
而像“滄浪道人”李桂宿這樣,只是因果術之中的一個小分類而已,自然便是“小道”了。
但即便如此,作爲“得道者”,哪怕只是當了一個細分領域的神仙,那也是神仙了。
那紫袍老者也注意到了顧芳塵的出現,不過並沒有太過在意,甚至連一絲餘光也沒有給顧芳塵。
畢竟顧芳塵表面上看,只是一個二品,身上並沒有“道種”的氣息。
對於這些“得道者”來說,與世間任何一個活著的生物一樣,並不值得在意。
他只是看向前方的劍閣,客客氣氣地稽首道:
“在下‘滄浪道人’李桂宿,有事相商,小劍仙可否撥冗一談?!?
施清光閃身出現在了房頂上,不假辭色地冷聲道:
“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是了,若是沒什麼見不得人,也不必偷偷摸摸地,遮遮掩掩,不是好人?!?
女劍仙是一點也不客氣,就差指著對面說你沒安好心了。
李桂宿被指著鼻子罵,臉色一瞬間就變得十分難看,但他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皮笑肉不笑道:
“小劍仙,事關重大,不可叫外人聽了去,恐多生事端。”
顧芳塵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很無辜地道:
“我嗎?徒兒,他說爲師是外人,唉,看來他是把你也當外人了,真是的,不是找你,還在那叭叭一大堆……”
他搖了搖頭,長嘆一聲,有些疑惑地左顧右盼:
“也不知道此地還有什麼人叫‘小劍仙’的。”
李桂宿聽得一愣,眉頭一皺,第一反應是這傢伙還帶了個別的什麼弟子,但整個句子的邏輯又說不通。
難不成這是個瘋子?
二品若是煉化“道種”失敗,倒的確有不少直接瘋癲的……
畢竟,這附近因爲施清光擺擂臺,自動被劃歸爲她的地盤,已經沒有別的修行者了,方纔李桂宿還以爲顧芳塵是她的下屬。
總不可能,這傢伙口中的“徒兒”,其實是小劍仙……
李桂宿想到這裡,忽地一愣,瞳孔緊縮。
他原本以爲不會搭理這些瘋言瘋語的施清光,聞言看向顧芳塵,冰冷的臉色竟然緩和了不少,一看就是心情好了起來。
隨後,少女竟點了點頭:
“的確,此人不知所謂,要找誰都不清楚,只是個無理之人罷了?!?
“師父不必理會他,昨日我的劍剛剛出爐了,過來幫我看看如何?!?
她伸手一招,一把長劍便飛入掌心。
顧芳塵身影一閃,就出現在了施清光身前,將那長劍接了過來,打量了一陣,點評了幾句,找出來七八處不足,又沉吟片刻,給了幾個改進的意見。
施清光表情認真,像個小學生一般虛心受教,頻頻點頭,時而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李桂宿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一次,他不但懷疑顧芳塵瘋了,還懷疑這小劍仙也瘋了!
這兩人還真的是師徒關係?!
簡直是倒反天罡了!
在李桂宿看來,若是要學鑄劍之術,“得道者”哪怕是強搶了修爲更低的人身上的秘籍,再收爲客卿,給些補償,別人也會稱讚一句禮賢下士,何必屈尊降貴?
施清光這麼做,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難道是在未“得道”之前,兩人就是師徒了,因而還一直保持著之前的關係?
李桂宿想到這裡,愣了愣。
是了,這小劍仙的年紀,看上去是真不大。
若非特殊原因,他們這樣的大能者,是不太會保持著童子模樣的,要變化,也是朝老了變,在那些愚昧之人眼中顯得更有威嚴一些。因而,這小劍仙,應當是年紀不大的時候,就已經修爲超羣了。
若是如此,那這小劍仙,的確是赤子之心。
只是可惜……竟要與將軍作對。
李桂宿深吸一口氣,壓下被晾在一邊的心中不爽,又作揖一次,道:
“小劍仙,在下的確是要找你,未曾認出令師,是在下的不是,只是事關西南百姓,希望能得劍仙援手?!?
施清光瞇起眼睛:
“百姓?”
李桂宿面色一肅,點了點頭,道:
“是。”
他方纔被施清光懟了一頓,倒是不提借一步說話的事情了,直接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原來,除了他之外,此時在西南的還有兩個“得道者”,一個是“極樂冥主”尹津,一個是“睡天尊”張儀。
這兩人,後者是個無門無派的散修,行蹤不定,較爲神秘,但傳說,他尚且是凡人的時候,與髮妻同甘共苦,感情頗深,但等他修爲有成歸來時,妻子卻遭人暗算,奄奄一息。
張儀將其最後一口殘存真氣留存住,在到處尋找能夠將妻子救活的辦法。
他常年身後揹著一個棺材,便是裝著他妻子的遺體,而今似乎是被那“天命”道種吸引而來。
一枚掌管“天命”的道種,若是能夠與他妻子融合,想必是足以能夠將其救活的。
前者則是個正宗邪道中人,擅長雙修法門,設立了一個名爲“極樂地獄”的門派,門下弟子一個賽一個的淫亂,而尤其喜歡以人血助興,殺人無數,是真正的惡貫滿盈。
這個尹津,便是李桂宿前來拜訪的主要原因。
他盯上了“天命”道種,但也知道自己實力不足以對抗另外兩人,於是便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了一個邪門秘術。
要佈置一個人樁陣法,將整個西南的百姓獻祭提升力量,且他行事隱蔽謹慎,如今陣法已經佈置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陣眼祭壇就能完成。
李桂宿出身西南,不忍見西南百姓命喪黃泉,但僅憑他自己,也打不過那尹津。
那“睡天尊”張儀肯定是恨不得他們拼個兩敗俱傷,他心裡只有自己妻子,哪裡管其他人死活。
因而,這纔來找施清光這個局外人。
“小劍仙,此乃在下的不情之請,但見小劍仙赤子之心,纔敢言說,希望小劍仙能夠助我一臂之力,將那邪修斬殺。”
臨走前,紫袍老者還十分真誠地稽首兩下,作爲賠罪。
……
“笨師父,你覺得如何?”
以暫且考慮的說辭打發了李桂宿離開之後,施清光看向了旁邊陷入沉思之中的顧芳塵。
顧芳塵摸了摸下巴,卻是臉色很微妙古怪地喃喃道:
“這‘極樂冥主’的名字,倒是取得有點意思……”
施清光莫名其妙,疑惑地皺了皺眉,道:
“我倒是聽說過一點,他原本似乎不叫這個,是自己給自己起的?!?
那還真是很惡趣味了……
顧芳塵抽了抽嘴角。
不過顧芳塵關注的倒也不止是這人的名字,以李桂宿方纔描述的秘術陣法來看,他已經看出來了這陣法究竟是什麼。
後世朔北“血神教”,用以獻祭血食,打開九幽通道的大型祭壇陣法,與這秘術,便有九成像!
而且,這“極樂冥主”所掌握的“道”,恰恰便是“生”之大道。
換而言之,這傢伙,理論上,便是魔教“生”道的老祖宗了。
這麼看來,魔教“十上道”,多半還真是走對了路子,他們有可能是循著一條模糊但正確的路在走,並且曾經已經走通過。
這十條道,各個都是真正的無上大道。
但是這條路的盡頭,卻是已經被人爲堵死了而已。
也難怪李桂宿說自己打不過尹津,“生”道比“絮果”之道,可是高了不止一籌……
顧芳塵話歸正題,笑了笑,道:
“救百姓自然是好事?!?
施清光眼睛微微一亮。
她年紀不大,性情高潔,幼時又經歷過被人屠滅滿門的遭遇,自然是想去救人的,哪怕這是一趟渾水。
不過她知道顧芳塵這個行事輕浮的“知己”比她淡漠得多,本來還以爲他會不同意。
卻沒想到,顧芳塵直接就同意了,讓她心裡升起一絲喜悅。
這段時間相處,她已經發現了顧芳塵做事其實十分靠譜,指點她鑄劍時認真起來,也是像模像樣。
只不過每次當施清光升起他是個正經人的錯覺時,又會被他嬉皮笑臉的言語給氣到……
讓她心中有些不明白,哪一面纔是真的。
這回,她問顧芳塵,也是想要從他的反應,再進一步知道顧芳塵的性情如何。
而結果並沒有讓她失望。
“只是——”
顧芳塵話鋒一轉,將手裡並起的扇子虛虛點在了施清光的額頭上,眼神沉凝:
“不能隨便救?!?
施清光皺起眉,眼神困惑,什麼叫不能隨便救?
顧芳塵卻是接著道:
“那個‘滄浪道人’姓李?!?
施清光瞳孔緊縮:
“你是想說,他和李戡有關係?但……我未曾聽說過李戡的門客裡面有他這號人物,何況他自身也是個‘得道者’?!?
顧芳塵收回扇子,“啪”地展開:
“‘道種’是可以搶奪,可以賜予的,況且他在‘得道者’中也不算強。”
“嗡——”
他身後的法相驟然浮現出來,一隻覆蓋著龍鱗,如爪子般的手伸出來,在半空當中拂過,指尖浮現出一道道潮汐般的金紋。
正如【螺書】當中的景象。
顧芳塵瞇起眼睛,看著指尖挑起金紋之下一根因果線:
“最重要的是,這人身上,帶著李戡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