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塵這一掌下去,直接將那張儀持續了幾百年的謊言給撕破了。
四周尚存的那些修行者全部驚呆了,表情愕然地看著那棺材當中化作一縷青煙消散的美麗女子。
在一陣鴉雀無聲之後,他們瞬間譁然,不少人直接破防了。
“狗日的張儀,老子以前同情他的遭遇,爲著他這份深情,幫了他不少忙,結果他孃的居然是假的?!”
“他還沒‘得道’的時候,就到處揹著那棺材跑了,人人都說他情深義重,讚頌不斷……真是裝得天衣無縫啊!”
“揹著個空棺材,裝了幾百年,真有你的張儀,就你還天尊,我呸!”
之前張儀誆騙他們一起幹掉尹津之後反水,和他們爭搶“天命”道種,他們的反應都沒有這麼大。
究其原因,就是人設做得好。
不少人早就對張儀爲復活妻子的事蹟有所耳聞,而對於這件事,大部分人的評價正是正面的。
哪怕他反水了,但想到他要用這“天命”道種去復活自己的妻子,便都覺得情有可原了。
最多感嘆一下他的執迷不悟,甚至可能更加欽佩他,主動放棄和他搶。
結果到頭來,他們空感動一場,都是被張儀給騙了,白白給他做嫁衣!
從前自己那些同情,都是被張儀耍得團團轉的證明,自然是要破防了!
德元子也是徹底傻眼了,張大嘴巴:
“龜龜……老道我坑蒙拐騙大半輩子,都沒他能騙。”
“得虧他修的是‘夢’道,不是什麼‘騙’道,不然,他早就立地成仙了吧?”
他越琢磨越迷惑,這樣都能行,還能讓人白白地送來助力,那他以前爲啥老被人識破戳穿,跟個過街老鼠似的?
顧芳塵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
“你騙人太直接了,得先學會講故事、立人設。”
“讓別人相信了你的故事,他們纔會心甘情願地被騙,甚至發現自己被騙了之後,都不會和你動手。”
德元子若有所思,用力點了點頭,喃喃道:
“是這個道理……等老道我以後收了弟子,一定要叫他們多多地講故事,立人設。”
顧芳塵笑了笑,然後看向了臉色煞白,正在瘋狂搖頭後退的張儀。
他怒視顧芳塵,大吼道:
“不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雖然張儀並非是“騙”道,但這欺騙世人的棺材和妻子,的確是他道的根基。
這一場他給自己編織出來的黃粱美夢,正是他所編織出來的最大的夢境,把他自己也給騙了。
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夢中人分不清自己是否身處夢中,不知道是自己夢見了別人,還是別人夢見了自己,這便是“夢”道的最高境界了。
如今,這棺材裡面鎖著的夢境,被顧芳塵一掌拍碎。
張儀的道心,自然也跟著破碎了。
“這不可能……噗!”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又吐出一口鮮血,身上的氣息瞬間萎靡了下去。
張儀擦掉嘴角的血跡,眼神癲狂,轉過頭朝著外圍飛身而去,同時發出了大笑:
“哈哈哈哈哈不可能的,我的鶯兒是真的,我當年費盡心機,留存了她最後一口真氣,東奔西走,只爲了將她復活!”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怎麼可能是假的呢?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殺了鶯兒,裝成幻術嫁禍於我……哈哈哈哈一定是這樣!”
張儀搖搖晃晃飛出去百里,忽然仰天大叫一聲,捂住自己的頭,筆直墜落下去。
“啪!”
摔成了一灘爛泥,從身上浮現出一根金線。
有人驚呼:
“那是……‘夢’之道種!”
四周的修行者頓時瞳孔緊縮,蠢蠢欲動起來。
今天尹津和張儀這兩個“得道者”一同隕落,便留下來了兩個額外的道種。
“生”之道種,還有“夢”之道種。
此刻,誰能拿到,便是下一個“得道者”了。
但他們雖然眼熱,卻不敢輕舉妄動。
修行者們看了看正中央的顧芳塵,想到方纔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張儀給廢了,都是嚥了嚥唾沫,沒人敢出來了。
顧芳塵看上去並非“得道者”,但實力卻遠超“得道者”。
而他們此時都是強弩之末,顧芳塵卻是神完氣足,實在是不敢冒險。
再說……反正顧芳塵身邊也就只有那老道一人,哪怕他們一人一個道種,那不也還剩下一個麼?
屆時,想辦法投誠更加安全……
顧芳塵十分清楚四周人的想法,並且,他也沒有拿走道種的想法。
他能輕易殺了張儀,其實是仗著自己對幻術特攻。
一切的真與假,在他面前都沒有任何意義。
若是換成別人,其實還得費點力氣……
顧芳塵看向旁邊的德元子,這老道士很乖覺,立刻展現出狗腿子的素質,點頭哈腰,伸出手做出“請”的手勢,諂媚地笑道:
“前輩,那‘天命’道種,就在尹津身上,您神功蓋世,若再得了這‘天命’,必定是如虎添翼、天下無敵啊!”
顧芳塵呵呵一笑:
“那剩下兩個道種,你中意哪個?”
德元子心中一喜,剛剛搓了搓手想開口,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裡咯噔一下,頓時縮了縮脖子,訕訕道:
“前輩就是愛開玩笑,在下哪裡敢挑這個啊……這三個道種,都是前輩您的,您想給誰,那就給誰。”
顧芳塵一樂,終於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
國師大人要是知道自己門派祖師,是這麼一副不要臉的模樣,不知道得多鬱悶吶!
天命道的臉,都被祖師給丟完了。
他飛身下降,落在了尹津的屍體旁邊,上前兩步,伸手一招。
兩根金線從中浮現,落到了顧芳塵手掌上方虛空之中。
顧芳塵瞇起眼睛,打量著手中的道種。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這所謂道種的模樣。
“就是這些東西,正在蠶食著整個世界……”
顧芳塵看著手裡散發著奇異神秘光芒的金線,忽然伸手握住那一截金線。
恍惚之間,他竟然聽到了耳邊傳來了一道無比尖銳恐怖,幾乎無法形容的尖叫聲。
“——!!!”
顧芳塵心中一驚,再向手中看去,卻見那金線瘋狂扭曲蠕動起來。
此時,他卻看見了,那金線外層,還有透明的東西包裹著,此刻蠕動掙扎著。
就像是一條噁心的蛆蟲。
而所謂金線,其實是被它吞下去的,一些沒有固定形狀的金色光芒。
顧芳塵心中明悟。
“大道無形……只是自然運行著的規律而已,又怎麼會被人掌控?”
“是外來的意志,將‘道’的碎片吞下,奪取了這些‘道’,而後,將自己僞裝成了‘道’,再利用修行者,將自身如病毒一般傳播擴散。”
僅僅是一剎那,隨著顧芳塵鬆開手,那金線也停止了掙扎,恢復原狀。但下一刻,它“嗖”地一下消失,出現在了德元子的身前,然後沒入了他的身體當中。
德元子愣了愣,都沒有反應過來,而後立刻大驚失色:
“前輩,不關我的事啊,這這這這是它自己飛過來的!”
顧芳塵挑了挑眉:
“我知道……”
“大概,這就是你的‘天命’吧。”
德元子摸了摸自己全身上下,指向自己:
“我這就‘得道’了?”
顧芳塵點點頭。
德元子茫然地摸了摸腦袋:
“好像也沒什麼不一樣……”
顧芳塵忍俊不禁:
“以後有的是時間給你感受。”
“現在……似乎有人想要來決定另外兩個道種的歸屬了。”
他轉過頭去,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半空當中的一個身穿盔甲的將士。
那將士聞言一驚,謹慎地拱手道:
“顧先生,將軍並無此意,這道種既然是您得了,自然是歸您,您願意給誰,就給誰。”
“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將軍愛惜人才,想請您前往人皇城,欲爲您慶賀得道。”
顧芳塵負手而立,似笑非笑地道:
“你知道上一個要在皇城給我擺宴席的最後怎麼了嗎?”
那將士愣了愣。
這顧芳塵不是突然冒出來的散修嗎?
能在皇城設宴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與此人有聯繫啊?
難不成這顧芳塵在開玩笑……也不像啊。
將士不明所以,也不懂顧芳塵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能謹慎小心地問道:
“在下不知……還請顧先生指教。”
顧芳塵笑了笑,道:
“被我殺了四次,最後死無全屍。”
他語氣很平靜地說出了可怕的事情,那將士頓時噤聲,不敢接茬。
顧芳塵嘆了口氣:
“不過,上一個畢竟是上一個,李將軍說不定會不一樣呢?你說是吧。”
那將士抽了抽嘴角,感覺再聊下去,自己人頭不保。
便連忙道:
“顧先生,若是您不願意去,將軍也不會勉強……”
“誰說我不願意去了,我太願意了,才和你多說幾句,好讓你們將軍多準備準備。”
將士:“……”
敢情剛纔是犯罪預告?!
他抹了把冷汗:
“先生願意,就再好不過了……那就請吧。”
“還有這位道長,將軍也一併邀請了。”
德元子心裡一跳,而後自然生出了一種預感——這一趟過去並無危險。
他心裡鬆了口氣,便點了點頭同意了。
……
幾人離開之後不久。
這狼藉的戰場上,倖存下來的修士們各自尋找同伴,或者獨自離開,風流雲散,只留下來了一些想要撿漏的小修士。
其中一個修士正在摸屍,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方纔離開的那人是誰?”
那修士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卻看見了一個青裙赤足的美麗佩劍少女,但稍加感應,便發現這少女身上,竟然散發著“得道者”的氣息!
他臉色一變,連忙道:
“回稟前輩,那人是近來才展露蹤跡的一個散修,姓名不詳,只知道他姓顧,剛取走了此地三枚道種……”
顧芳塵出現的時間太短,這些人知道的也並不多,只能把知道的說了一遍。
那少女認真聽完,便叫這修士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青裙少女原本只是剛剛離開白帝城,遊歷至此,聽聞這裡有兩個“得道者”相鬥,想來看一眼而已。
卻沒想到,自己來遲了,兩人已經都死了。
只來得及瞥到一眼那殺了這兩個“得道者”的人,僅僅是背影,她卻忽然覺得無比熟悉。
少女看著遠處顧芳塵消失的方向,疑惑地喃喃道:
“奇怪……”
她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在何處見過這樣一個人,便搖了搖頭,不再糾結,原地盤膝而坐,開始觀摩起了這處戰場遺蹟。
只是觀摩了一會兒,卻始終靜不下心來。
少女迷茫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她自小在白帝城被千嬌萬寵長大,劍心通明,未曾有任何阻礙。
何時竟然會靜不下心來?
……
以顧芳塵等人的腳程,抵達人皇城,也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情。
顧芳塵一開始進入“天門”之後,其實最先抵達的,便是距離皇城不遠的白馬寺。
不過,他從德元子口中聽聞了劍閣女劍仙的事情,誤以爲是寧採庸,才先去了西南。
如今兜兜轉轉一圈,又回來了。
“將軍已經在府上等待……”
那將士剛剛做出請的手勢,顧芳塵就搖了搖頭:
“進了皇城,自然要先覲見人皇,就讓李將軍先等等吧。”
“這……”
那將士正欲阻攔,卻見一個內侍騎馬飛速奔來,到了跟前,朝顧芳塵跪下,恭謹道:
“陛下請您進殿一敘。”
那將士頓時不敢言語了。
顧芳塵點了點頭,隨那內侍前往皇城正殿。
一路上,他打量著皇城之內的道路和裝飾,越看便越是覺得與皇天城幾乎是一模一樣。
“陛下只讓您一個人進去,道長請來這邊歇息。”
內侍引走了德元子,剩下顧芳塵獨自拾級而上。
在那巍峨空曠的大殿中央,龍椅上坐著的,是一個高大、威嚴而沉默的男人。
顧芳塵沒有見過他的臉,但從蘇娜迦的描述當中,他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龍椅上的男人看向他,而後笑道:
“好久不見。”
顧芳塵打量著他,點了點頭,道:
“確實是有些日子沒見了——我該叫你蕭真武,還是衡常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