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芳塵聞言瞇起眼睛,看向了面前這行將就木的老鮫人。
在原本的遊戲劇情當中,“如怒”這個角色並沒有正式登場過,就像“顧芳塵”一樣,只是一個背景板當中被一筆帶過的人物。
在這個時間點就已經命數將盡的鮫人老族長,在劇情開始沒多久之後,就死在了一個普通的清晨。
而後蘇娜迦扶持了新的大祭司,而她自己則作爲聖女獨攬大權,和大長老勢力開始了鬥爭。
玩家如果要走蘇娜迦的路線,毫無疑問,便是要幫助她打敗大長老,而後再對付“四相劫主”,阻止龍魂海之下的九幽裂隙通道打開。
而那會兒,如怒早就變成了大海當中不知何處的魚兒口中的食物了。
鮫人一族信奉龍神,信奉【螺書】,雖然在日常生活當中推崇人族的習性,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要模仿,但在生死之事上,還是依舊遵循自然。
鮫人一族的生產在水中進行,死亡也會選擇水葬的形式。
將屍體沉入大海之中,任由沉沒,而後被海中的一切分食,再次成爲大海的一部分。
而今,從如怒口中的這句話,便能夠看得出來,作爲鮫人一族的族長,能夠率領生來就作爲奴隸的鮫人們重獲自由的老者,應當也是知道些什麼的。
或者說,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足夠長久的人,應該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纔對。
鮫人和巫族一直生活在這與世隔絕的海國之中,理應保留著更多的上古文獻,不像中原那樣斷代斷得如此徹底。
但事實上,海國也並沒有任何關於所謂“洪爐大世”的記載。
如今看到如怒的表現,顧芳塵大概明白,海國一定也有修行者大能,明白了那關於“傳道”的秘密,而後將一切主動進行了封鎖。
做出了與應白首、衡常道主等人相同的決定。
如怒因爲活得足夠久,於是知曉了更多的信息。
也可能,是他從【螺書】當中獲悉到了什麼……畢竟,【螺書】這東西,上面的信息是不會更改的。
它記錄著從天地初開至今,一切有窮和無窮。
雖然要從這海量的內容裡面,翻找出需要的東西很難,但並非不可能。
“難怪我們這一支船隊,明明僞裝得萬無一失,還是引來了蘇娜迦的注意,我還奇怪呢……原來真是因爲【螺書】有了異動。”
顧芳塵擡起頭,看了一眼大殿後方——這大殿就建立在【螺書】的腳下,背後靠著的自然不是別的,正是【螺書】的入口。
那如同牆壁一般的,正是【螺書】的一部分。
蒼白的螺殼上面,浮動著無窮金色紋路,正如潮汐一般漲落,那就是【螺書】上面所記載著的信息。
他走到如怒面前,淡淡道:
“我來海國,只爲兩件事,做成了,我不殺你們,從此,巫族和鮫人分土而治,各爲一州,併入青蠻。”
蘇娜迦聞言,擡頭怒目,眼中滿是不忿。
他們鮫人抗爭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了今日自由,結果顧芳塵一句話,他們又要分出領土給巫族,憑什麼?
但她還沒有開口,就被顧芳塵用扇子點在了腦袋上。
青年居高臨下,眼神淡然:
“這是通知,不是和你們商量,蘇娜迦,現在全陀洇的鮫人姓名都在我手上,想明白了再開口。”
閉關鎖國多年的鮫人有多傲慢,他最清楚不過,要讓這羣鮫人認清形勢,是很困難的,免不了可能要造很多殺孽。
但分化矛盾卻很簡單。
只需要把他們當年的仇人,放到他們面前,他們的注意力自然就會集中到巫族身上。
而決定他們土地多少的權利,也在顧芳塵的手上,當他們發現自己奈何不了巫族,而想要讓仇人難過,就得讓顧芳塵開口下令,自然就會爲了打壓巫族而搖尾乞憐了。
沒有矛盾,就製造矛盾,沒有利益,就製造利益。
至於自己是不是屬於青蠻,是不是被顧芳塵奴役這件事,就變得不是很重要了……
蘇娜迦神情一滯,咬著牙緊握雙拳,十分的不甘。
然而如今“困龍陣”的威力,她已經親自品嚐到了,連她都只能被迫下跪,其他的鮫人如今是什麼處境,可想而知。
她胸脯劇烈起伏幾下,最終還是順著顧芳塵扇子的力道,緩緩地低下了頭,咬牙道:
“我、我知道了……”
如怒嘆了口氣,問道:
“你要做什麼?”
顧芳塵道:
“第一,我要毀去龍魂海下封印,打開黃泉通道。”
如怒和蘇娜迦同時一驚,後者瞳孔緊縮,立即道:
“龍魂海下的封印,不就是龍神遺骸?你要毀去封印,不就是要毀掉龍神遺骸?”
這等同於毀掉鮫人的祖墳啊!
蘇娜迦下意識就要說出“不可能”了,但是隨即又想起顧芳塵現在拿捏著他們全鮫人一族的性命,便把話嚥了下去,只能在心中暗罵一聲混蛋。
但從她的神情來看,也是不服的。
如怒也是沒想到第一件事就這麼不講道理,艱難地開口道:
“這……鮫人信奉龍神數千年……若是毀去……”
“龍神?”
顧芳塵卻是冷笑道:
“你們自己一遍遍給自己洗腦,美化自己的來歷,還真把自己給說服了不成?”
“普通鮫人信了也就罷了,莫非你們也覺得自己是在龍神的光輝庇佑下誕生的高貴種族了?”
“還是說,要我這個外人來提醒你們一下,你們的先祖不是龍神,而是以龍神殘軀爲食物的海獸,被巫族拿來與人族奴隸交媾,才誕生了所謂的鮫人。”
蘇娜迦臉色一白。
他們鮫人從前被巫族當做奴隸,在推翻了巫族政權之後,自然是極力想要掩蓋自己曾經屈辱的歷史。
他們的做法,便是從出身源頭開始,將自己的種族來歷無限拔高。
海獸太掉價,於是鮫人便拿海獸身上那一絲搶奪而來的真龍血脈說事,將自己稱作“真龍後裔”。
如此一來,鮫人一族,便天生高貴,從來不該被巫族奴役。
巫族如此行徑,是大逆不道。
而後,更是將底下的真龍殘骸,視作了“龍神”進行祭拜,還專門將那一片海域劃分爲龍魂海,當做聖海。
這些,實際上都是後來僞造出來的鮫人傳統。
他們真正的來歷,正如顧芳塵所言的那樣……
如怒也沒料到,顧芳塵對於鮫人的歷史如數家珍,比一般鮫人還熟稔。
他也啞口無言,無法反駁,只能道:
“但這樣一來,底下的人必定憤懣難平……閣下既然爲青蠻做事,要開疆拓土,應當也是不願意留存禍根的。”
如怒也是發現了,顧芳塵確實是開誠佈公,並沒有把他們鮫人族趕盡殺絕的意思。
否則就不會這麼直接地說話了。
在這種情況下,如怒能做的,也就是爲自己的族人減少可能的無謂犧牲了。
有什麼隱患,大可現在直接先說出來。總好過之後爆發出來,再惹怒了這位……
顧芳塵挑眉道:
“這還不簡單,再佈置一個幻陣,取代原本的遺骸就行了。”
他又接著道:
“至於那九幽裂隙,也儘管放心,我不會讓其中的厲鬼邪祟真的跑出來爲禍人間便是。”
他都這麼說了,如怒和蘇娜迦也只能選擇相信了。
至於幻陣能不能瞞住鮫人,他們倒是不擔心,畢竟顧芳塵他們都能憑著僞裝,混進海國,還在他們面前晃了一圈而沒有被發現半點破綻了。
那幻陣水平,可想而知有多高。
第一件事解決了,如怒又問道:
“那閣下所要做的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顧芳塵笑了笑:
“第二件事,那就太簡單了。”
他的目光一轉,落到了蘇娜迦的臉上,手上的扇子也下移,劃過這小龍女美豔的臉蛋,擡起了她的下巴。
“需要借聖女一用。”
蘇娜迦聞言,抿著嘴脣,臉色驟然變冷,目光嫌惡,然而神情卻有幾分變幻莫測起來。
顧芳塵這舉動,其中的意味似乎不言自明。
蘇娜迦的第一反應,自然是感到極度的厭惡和憤怒,如果只有她一人受威脅,她一定是堅決不從,抵死反抗。
但現在,鮫人族的命都在面前這青年的一念之間,她必須要考慮到整個族羣的未來。
倘若只是犧牲她自己,便可保全數千萬鮫人……
小龍女的神情,變得十分動搖。
顧芳塵也不想把自己的目的說得太清楚,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逗她,接著意味深長地道:
“蘇娜迦,你也不希望如此美麗的陀洇屍橫遍野吧?”
他故意把扇子收回來,打開扇了扇,將上面的“人有所操”四個字大大方方展現出來。
還煞有介事地溫聲道:
“我這人向來風雅,是不喜歡強迫美人兒的,必得是自己願意,溫柔小意的,纔有樂趣。”
深知此人劣跡斑斑的般若蓮月在旁邊看了他一眼,對於顧芳塵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不置可否。
她心裡知道,顧芳塵要這蘇娜迦是要用【螺書】來查自己真正的來歷,這樣說就是單純調戲。
不過,顧芳塵的秉性,對這蘇娜迦可能不感興趣,但不感興趣不太可能就是了……
般若蓮月瞥了一眼蘇娜迦的臉,心裡哼了一聲。
不過奇怪的是,這會兒她卻沒有之前不小心目睹顧芳塵掂許負的時候,心裡那種複雜難明的雜亂念頭了……
般若蓮月不由得想,果然,我肯定只是話本子看多了。
蘇娜迦內心掙扎了不過幾息時間,就認命了。
現在的形勢,她也沒有半點掙扎的機會……
只是在從小撫養自己長大的爺爺面前,向這惡人妥協低頭,多少是讓她心中羞憤交加,悲意涌上心頭。
白髮金鱗的美麗鮫人低下頭,不敢去看如怒的表情,閉上眼睛,咬了咬下嘴脣,不甘地道:
“我、我是願意的……你需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此言一出,她宛如徹底失去了力氣,肩膀一鬆,癱坐在了地上。
後方垂垂老矣的如怒,也是長嘆一聲,十分悲痛:
“唉,娜迦,你……”
顧芳塵看著這祖孫情深的畫面,又做了一次惡人,打斷道:
“好了,既然如此,便跟我到那【螺書】裡頭一趟吧。”
蘇娜迦原本都有心理準備了,聞言還是猛地擡起頭來,不敢置信地怒道:
“你、你竟要在這【螺書】聖地……”
他豈敢如此褻瀆?!
在鮫人供奉了這麼多年的【螺書】內部,行那檔子事,這其中的褻瀆意味,簡直比搗毀鮫人祖墳,還要可惡啊!
可惜這會兒蘇娜迦說什麼,也由不得她了。
顧芳塵將扇子一收,就走過去將地上的金鱗鮫人給橫抱起來,大步流星地就朝著【螺書】入口處走去,半點不帶猶豫。
也壓根沒有給他們反駁的機會。
如怒就眼睜睜看著顧芳塵把自己孫女給抱走了,而自己年邁體弱,連擡起手都費勁……
他再怎麼看得開,此刻也涌上了一股怒意,但只可惜,他的憤怒這時最是無力。
如怒,他當初給自己取這個名字,取自中原傳來的詩句當中,“波濤如怒”的意象。
可如今,海國爲人魚肉,波濤難起,他的憤怒,也微不足道。
大祭司只能恨恨地捶打著自己的椅子,閉上了雙眼。
般若蓮月面色古怪地看著這一幕,深深地感受到了顧芳塵的惡趣味。
當初自己,大概也是這般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吧……
這人,還真是始終如一。
……
顧芳塵抱著蘇娜迦,走到了【螺書】內部。
他低下頭,看著緊閉雙眼,一臉屈辱偏過頭去的蘇娜迦,將其放了下來,而後解開鎮壓之力,道:
“好了,幫我翻翻這【螺書】當中,一切關於我信息。”
蘇娜迦:“……?”
她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睜開眼睛,一愣:
“什麼?”
顧芳塵眨了眨眼睛,指了指自己:
“我說,幫我翻一翻這【螺書】,找出一切有關我的信息。”
他似笑非笑地道:
“你以爲我要借你做什麼事情?”
蘇娜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