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粼粼的水波在傾灑的月光中瀲灩,蘆葦蕩裡搖晃的漁船上掛著一盞昏黃燈籠,水裡的倒影隨著船家打著哈欠走上甲板而破碎。
“嘎吱嘎吱……”
隨著老船不堪重負的呻吟聲,船家一個哆嗦,繫上褲腰帶,正準備回去睡覺,卻忽然看到天上有個人影站著。
“啊呀!”
船家猛地嚇了一跳,瞳孔緊縮,睡意瞬間消散了。
他敢發(fā)誓,分明剛纔那天上還什麼都沒有呢!
不過,他嚇了一跳之後,便回過神來了,這附近仙人高來高去,他都已經(jīng)習慣了,不會以爲這是鬼。
只是這些仙人心性不定,還是得謹慎爲好。
船家嚥了口唾沫,連忙蹩腳地朝著那人影抱拳行禮,諂笑道:
“小人溫三,在這白馬寺附近捕魚爲生的,仙人可是要往白馬寺去?”
他指了指後方的山間小路,道:
“從這裡往山上去,見到座高高大大的寺廟便是了。”
以他的經(jīng)驗,仙人來這,十有八九,便是要去白馬寺歇腳的,因此便以此作爲話頭,讓仙人知道自己的“識相”。
仙人若是還有想問的,再問就是了。
“白馬寺?這裡也有白馬寺?”
那人影語氣古怪,飛落下來,船家這纔看清楚,那竟是個年紀不大的青年,容貌清秀白淨,氣度超逸,身穿一襲白袍,銀色的暗紋勾勒出麒麟圖樣,與那月光竟是同色。
哪怕是溫三這樣的捕魚人,也能一眼就看出來,光是這身衣服,便必定價值連城!
這不光是仙人,恐怕還是個身份不凡的貴人啊!
只是這貴人問出來的話,當真是奇怪至極。
他莫非不是爲這白馬寺來的?
可都到了這裡了,又如何能不知道白馬寺?
溫三心生疑竇,但也不敢質(zhì)問對方,便只低下頭老老實實答道:
“是啊,人皇陛下敕令建造,供仙人們歇腳集會,這些年來,仙人們在此往來,連我這小老兒都沾光呢。”
那白袍青年聞言,挑了挑眉,問道:
“人皇?這人皇又是哪位?”
溫三聽著他這不客氣的語氣,霎時間大驚失色,搖頭擺手:
“仙人,這可不敢亂說啊……”
這仙人怎麼會連人皇都不知道?!
要是換成普通人,溫三非得懷疑對面是個傻子,但是方纔他親眼所見對方飄在半空當中,因而只能以爲這仙人可能剛從哪個山野洞裡出來。
白袍青年想了想,道:
“那如今年號是什麼,你總該知道吧?”
溫三點了點頭,鬆了口氣:
“知道知道,這個知道,如今年號‘洪爐’,人皇重立天地之後,至今已有一百七十年,仙人們都管如今叫做……那個什麼來著……哦對!”
溫三一拍腦門:
“洪爐大世!”
還行……起碼沒走錯地方。
那白袍青年,也就是顧芳塵,在心裡泛起嘀咕,隨即又瞇起了眼睛。
不過,這個數(shù)字又是怎麼回事?
一百七十年……
他穿越的時候,正好是永安一百七十年。
而今,又是洪爐一百七十年,這人皇,又多半就是【始古人皇】,也就是“衡常道主”。
顧芳塵本想來找個凡人問一問如今的情形,但走到此處,卻覺得無比眼熟。
而後便從這船家口中得知,這裡竟然是白馬寺後山!
這蘆葦蕩也眼熟得很,不就是老丁隱居的地方麼?
幾千年變遷,就算位置相同,地貌也該有巨大的變化了,怎麼可能完全一模一樣?
除非,是故意爲之。
這或許……就是這一段被封印的歷史,之所以被封印的原因。
倘若知道世界只是虛假的投影,換誰來都會瘋狂吧?
顧芳塵乾脆又問道:
“你知道丁行風麼?朝廷裡當將軍的,仙人里人稱‘武聖’的,可有這個名字?”
溫三愣了愣,然後搖了搖頭:
“這……小人就是一個捕魚人,怎麼知道朝廷裡的貴人叫什麼名字呢?”
“也是。”
顧芳塵吐出一口氣,啞然失笑,意識到自己有點急了。
他在洞天戒指裡面翻了翻,取出來一枚如金似玉的圓潤珠子,往前一推,送到了溫三手上。
溫三連忙雙手接過,激動萬分地捧著手裡的珠子。
立刻就朝著顧芳塵跪下來磕了好幾個頭,連聲道:
“多謝仙人恩賜!多謝仙人恩賜!”
雖然他尚且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但是從仙人手上漏下來的,哪怕是塊磚頭也肯定是好東西,更何況這珠子一看就不普通!
顧芳塵心念一動,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信仰之力,從溫三身連接到了自己身上。
他不由得感嘆,香火境尚未徹底斷絕的時候,這衆(zhòng)生願力來得真是容易。
難怪古周全是淫祀邪神,滿地亂跑。
這樣的修行捷徑,誰能忍得住?
他擡起手,將溫三給扶了起來。
溫三忍住自己心中的激動,顫聲道:
“仙人,敢問這是何物?”
顧芳塵笑了笑,道:
“這珠子,叫做‘金母珠’。”
“這東西沒有別的作用,唯有一點神奇,便是能夠自發(fā)地提升持有者的財運。”
“且這財運,不僅僅是獲取金錢的運氣能夠得到提升,還能夠提升獲得法器的概率,若是你有心修行,此物或許能夠助你踏上修行之路。”
這玩意對於顧芳塵而言,早就沒了什麼作用。
因爲這東西,有點像是劫富濟貧,得是越窮才越有效果。
像顧芳塵這樣,扒光了幾個門派寶庫在身上的,這“金母珠”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溫三聞言,霎時間臉都漲紅了,語無倫次地一個勁道謝,立即發(fā)誓說要在家中給顧芳塵立個生詞。
他在這白馬寺附近,每日見到那些仙人高來高去,而自己只能卑躬屈膝,怎能沒有羨慕?
還以爲這輩子都要碌碌無爲,未曾想到,今日竟然有這樣的機緣!
顧芳塵搖了搖頭:
“不必,相逢即是有緣,也算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我還有些事情要做,你自便吧。”
溫三千恩萬謝,目送白袍青年離去,將手裡珠子捧在手裡,拿衣角擦了又擦,臉上止不住地露出笑容。但他一轉(zhuǎn)頭,卻是渾身一僵,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碰冷水一般,臉色霎時變得蒼白無比。
只見一個身穿道袍的乾瘦老者,從那蘆葦蕩之中走了出來,嘿嘿一笑,目光冰冷如刀,看溫三像是一頭待宰的肥羊。
這老者捋了捋自己的山羊鬍子,貪婪地盯著溫三手裡的“金母珠”,伸手一招,那珠子便不受控制地飄出,落入他爪子一般的手裡: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般寶貝,這可是改變氣運的好東西,怎能白白便宜了你這樣的凡人?”
“合該爲老道所用!”
他本因聽說有“道種”落在了西南,一路從江南趕來,意圖爭一爭,路途之中,經(jīng)過這白馬寺,便想要歇歇腳。
結(jié)果沒想到竟然還有意外收穫!
這世道,竟然還有這般天真大方的修行者,隨便就將如此厲害的寶物送人!
看樣子,這人身上,這“金母珠”必定只是最差的一檔寶貝,絕對是肥羊啊!
老道士的目光閃爍寒芒,心中已經(jīng)起了殺念。
溫三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自己的珠子被奪走,頓時紅了眼,連恐懼也忘記了,撲上去大喊道:
“還給我!這是仙人給我的!”
那老道冷笑一聲:
“這天下奇珍異寶,哪個不是能者得之?”
“區(qū)區(qū)一個凡人,也敢與我德元子大呼小叫?”
老道士目露兇光,擡起手,便要一掌朝著那溫三的天靈蓋拍下去。
然而下一刻,一雙白皙無暇的手掌從旁邊平靜地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了老道士的手腕。
“誰?!”
老道士心中一驚,下意識想要掙扎,然而那手掌卻宛如鐵鉗一般,讓他動彈不得一點。
德元子額頭霎時冒出冷汗,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去,對上了笑瞇瞇的白袍青年,頓時嚇得魂飛天外,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栽了!
這青年,赫然正是方纔被德元子當做肥羊的顧芳塵。
“我的東西,可不是那麼好拿的。”
顧芳塵瞇起眼睛,伸手一招,那老道手上的“金母珠”便不受控制地脫手而出,回到了顧芳塵的手裡。
他隨手一拋,扔回了摔倒在地的溫三懷裡。
峰迴路轉(zhuǎn),溫三回過神來,大鬆了一口氣,連忙將那珠子藏進了自己的衣服裡面拍了拍,才爬起來拍馬屁:
“仙人料事如神!”
顧芳塵可不是料事如神,他剛纔就察覺到了有人躲在暗處,故意假裝毫無戒備,將這“金母珠”給出去釣魚呢。
那老道士明白自己被啄了眼,偃旗息鼓,連忙訕笑求饒:
“前輩饒命,前輩饒命,是在下有眼無珠,前輩似乎是剛剛出關(guān)?在下游方多年,交友甚廣,不管是朝廷還是仙門,都有老道的朋友,願爲前輩解惑,絕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爲前輩效犬馬之勞!”
他幾乎是立刻就認慫了,還敏銳地抓住了顧芳塵的需求,證明自己的價值。
順便還隱晦提了一句自己認識很多人,也是有後臺的。
顧芳塵打量著這老道士。
這老道看似沒皮沒臉,彷彿只是個下三濫的修行者,但實力一點都不弱。
不,何止不弱。
這老道的修爲,實打?qū)嵉挠卸罚?
放在大魏,便已經(jīng)是稱王稱聖的人物了,但在這洪爐,竟也好似路邊隨便冒出來的一樣。
那兵仙武墓當中,果真沒有記載錯……
這“洪爐大世”之中,“得道”之前,只怕都算不得厲害人物。
但顧芳塵如今,已經(jīng)是無限接近一品,因而對這德元子老道,也照樣是能夠壓制。
他正欲開口,忽地一怔。
德元子……?
按照遊戲當中,他曾經(jīng)得到的天命道秘聞,天命道的祖師,道號似乎就叫做德元子來著……
且如今既然是在上古,時間也對得上。
國師大人,你的祖師……好像有點誇張哦。
顧芳塵臉色古怪,他還以爲天命道這種逼格賊高的隱世門派,祖師應(yīng)該也比較仙風道骨。
何況這祖師,道號還叫做“德元子”,一聽就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
結(jié)果居然是個卑鄙無恥的猥瑣老道?
顧芳塵抽了抽嘴角,罷了,反正以這老道的實力,也無法對自己造成威脅。
他鬆開手,道:
“我的確是剛剛出關(guān)。”
老道立刻諂笑道:
“這就對了,哎呀,前輩大約是錯過了那人皇一統(tǒng)天下的時刻,纔不知道如今是何時何地。”
“那人皇名爲蕭真武,一百七十年前,分陰陽二界,建立了這偌大的始古王朝。”
“而今朝廷上,並沒有一個叫做丁行風的,鎮(zhèn)國將軍的名字是李戡,人稱‘兵仙’。”
“兵仙”李戡!
顧芳塵輕吸了一口氣。
此人,果真是從“洪爐大世”假死茍活下來,因而未曾被封印。
那麼當初,李戡在面對寧採庸的時候,曾說過她並非大世殘存下來的修行者。
也就是說,寧採庸實際上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
可她又說……洪爐相見。
顧芳塵腳步一頓,瞳孔緊縮,看向了那平靜下來的水面。
或者說,是水面倒映當中,自己的臉。
他往前兩步,看得清清楚楚,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此刻他的長相,已產(chǎn)生了巨大的變化。
大體上的容貌,依舊還是假世子顧芳塵的樣貌,或者說其實就是他自身本體的模樣,但細微之處,卻似乎結(jié)合了穿越之前,現(xiàn)代的他自己。
這變化悄無聲息,並不像是“變化”,反像是迴歸了本真一般,以至於顧芳塵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異樣。
他目光上移,又看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那金色的字樣也發(fā)生了改變,刷新出了一個他在遊戲當中完全沒有見到過的職業(yè)。
【解鈴人(無限)】
【技能一:點真成假】
【技能二:化假爲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