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懷信院子裡頭那麼些十二三歲的小丫頭, 還沒到情竇初開的時候,就被打發去其他院子做事兒,瞧著人手不夠用了, 再調/教/好一批年紀小的填補進來,這麼多年,瓊臺裡跟著趙懷信的大丫頭只紅豆一個, 就因爲她沒旁的心思, 飛上枝頭什麼的,壓根想都沒想過。
顧青竹不瞭解他府中的狀況,但至少知道紅豆不比其他人, 趙懷信貼身的丫鬟, 怎的都不能夠要的, 想也沒想的回絕了他:“那便不必了, 我爹那麼重的傷病,加上姨娘身邊統共才兩個人照應, 我一人哪裡用的著三個人圍著轉。”
她嘴角掛著笑, 溫言細雨的說了,語氣卻是帶著股子斬釘截鐵的味兒, 趙懷信細細的瞧著顧青竹, 額前的碎髮溼了些汗,一縷縷的被別在耳後,臉頰熱的微微紅起來,那樣的眉眼,便是說出拒絕的話, 他心裡頭也惱不起來,反而有種不知拿她怎麼辦的無奈感:“也罷,若是需要時,不用問過我,直接讓她去辦。”
這話模棱兩可,沒那需要不叫就是,顧青竹也沒再駁他,含笑著點頭準備告辭,可趙懷信轉了方向,那姿態似乎要送她回去。
果然,趙懷信對她說了句:“連廊雖繞了些路,但卻也遮陽,我順路送送你。”話畢,提腳往院邊兒的連廊走了去。
這府院是河南府一位官員妻家的宅子,離著城裡不遠,挨著片兒不小的池塘,正是荷花香溢的季節,府裡頭便能聽到一牆之隔處悠久不息的蛙鳴聲,白天曬的很,聲音還不是很大,到了晚上,蟬蛙合鳴倒是趁出說不來的意境。
顧青竹不願多同他有什麼言語糾葛,眼觀鼻鼻觀心的側耳聽著蛙鳴,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她垂首走著,身姿規矩的和尋常世家閨秀無甚不同,而在趙懷信楞是從中瞧出了敷衍的意味,定下腳步,扭頭覷著她。
他突地一停,跑神兒的顧青竹差點一腦袋撞上去,急忙收回步子,夾雜著幾分茫然的開了口:“趙公子?”
趙懷信像是想把她看透似,勾起嘴角問了道:“那些信函爲何讓沈曇又還了我?”
顧青竹被問了個措手不及,同時也隱隱有種不妙之感,腦袋裡飛快的想著說頭,笑一笑道:“既然沒去宜賓用不上,一直放在我這總不合適,那信在瀘州時就已經拜託沈大哥了,他見你的機會多,要是等著我怕得猴年馬月了。”
“只是因爲這個?”趙懷信懷疑的挑了眉。
當然不是,沈曇那麼介意,可顧青竹又不能直白說出去,只得賣個關子任由他猜想:“不然呢?”
趙懷信對女人摸的很透,以往那些閨秀貴女,一個眼神一句話,再深的心思都能被他瞬間挖的清清楚楚,即使顧青竹如今在他心中是不一樣的,但還遠遠沒到色令智昏,說什麼信什麼的地步,本能的領悟到她隱瞞了事兒,但還機靈的用模棱兩可的話回覆自己。
顧青竹心裡頭沒底兒,正想著如何應付接下來的話,趙懷信卻好似信了一般點點頭,笑著對她說道:“以後不用如此見外,像那些信函,我既然給你了,如果沒用著燒了便是。”
他末尾說的輕慢,配合著恰到好處的神情,那笑容似乎帶著三分悽苦,連顧青竹自個兒都開始反思方纔的話,是不是有點兒過河拆橋的意思了。
可顛過來倒過去的想了遍,實在也沒說其他不恰當的話,只得硬著頭皮向他又道了謝,表示自己真個把這份恩情記在心內。
趙懷信懂得見好就收,本還預備拿諸如‘我的丫鬟不收,沈曇的隨從卻一路跟著’這種問題難爲她,可話到嘴邊,又覺得時機太差,再真把她鬧的不高興,卻是搬著石頭砸自己的腳,於是將人送到屋前,十分君子的欠身告辭了。
不過也不算沒收穫,趙懷信起碼肯定,顧青竹待沈曇是有了些傾心的。但又有什麼用呢?傅長澤那事兒便是前車之鑑,笑到最後的纔是贏家。
他笑了笑,居然有點兒期待顧青竹回了家,知道消息後作何反應了。
******
在河南府停留三日,顧青竹身上好受許多,起碼不會再坐立不安,這回上了路,馬車幾乎是直奔開封府,又行了幾日,汴梁城的輪廓總算遙遙出現在了眼前。
顧青竹還從未出過離家這麼久過,帶瞧見熟悉的城牆街巷,以往的安定感又回來了,情不自禁的抿起嘴,只是轉眼間,笑容斂了些,心裡頭記起沈曇,到底沒能追上隊伍來。
按理說他們一行走的不快,途中還耽擱了些,沈曇如若只多留了三五天,還是能趕上他們的,因爲是奉聖人口諭護送顧同山歸京,每到一個地方,少不了派人和當地官員通個信,接待的事兒趙懷信全包了,但安全方面,還是由官府出面解決的好。
這一路官道筆直,壓根沒有岔口,沈曇但凡和官府的人聯繫上,就能知道他們行至何處住在哪裡,所以沒碰上的緣故,約莫就是西北大營那邊的事兒,一時半會兒解決不完。
顧府門前。
老太君不顧衆人勸阻,由李氏攙著在門口等著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顧同山回家。
顧四爺在抵近汴梁時,先領了幾個僕從,快馬加鞭的回府報信兒,家中老小好一頓忙碌,喝的茶用的飯菜均在廚房裡頭備著。
三房那邊兒,黃姑姑帶著幾個心細的丫鬟,將老爺、七姑娘的院子再打掃了遍,被褥已換成夏裡的薄毯,花瓶還插了從花園兒剛剪下的木槿花,連冰盆子都置在了廳中央,好讓主子們進屋能涼快點兒。
老太君日思夜盼,即使不停的有消息傳回來,也擋不住她記掛兒子安危的心,加上生了病,連續喝了個把月的藥,精神是大不如以前。
顧同山下車看見二位老人,更是自責的想要下跪,一羣人忙架起他,連顧老爺子都伸了手拍在他肩上,許久才嘆道:“回來就好,人回來就好。”
老太君體恤自家兒子,便安排一行人直接去三房那邊坐坐,顧同山也好能休息會,太醫院的何太醫一早就在府裡等著了,上前查看了他的傷勢,捋著鬍子半晌才點了頭:“顧大人這傷康復的不錯,肋骨已經痊癒,頭部的瘀斑也褪了,只是既是傷了腦袋,定要長久觀察,瞧瞧有無其他不適的地方,藥方下官給您調幾味藥,每逢三日過來府上給您把脈。”
聞言,老太君將佛珠扣在手裡唸了句佛,起初還怕小輩們又瞞著她,眼下見著全須全尾的人才真正放下心:“何大人多費心了。”
何大人與顧老爺子私交不錯,脾氣相投,每隔一段還會爲顧家二老請個平安脈,所以倒也不那麼客氣,只笑呵呵的搖了頭:“下官分內之事,老夫人莫要掛懷。”
聖人亦知道顧同山今日回京師,所以何大人還要進宮覆命,沒多久便由顧家大爺送著出了府。
老太君心裡頭大石落地,便催著顧同山回屋休息,自己則坐著和顧青竹他們多說會子話,這院子的正堂沒長鬆苑那頭寬敞,十來個人坐著難免擠了些,喜樂帶著人又端來幾個冰盆子放在四處。
“又是讓你辛苦一趟。”老太君吩咐著給趙懷信看茶,語氣甚是和藹的笑道。
一路舟車勞頓,李氏便沒讓人煎什麼濃茶花樣,簡簡單單用煮開的泉水泡進去幾片銀丹草,小碟子裡是冰糖塊,想甜的話夾著丟進去,疏肝解鬱發散風熱,這時候喝再好不過。
趙懷信低頭飲了一口,表情謙遜的笑說:“老太君說的嚴重,我也沒想著如此巧合,在京兆府碰見顧大人一行,不過也託顧大人的福,我此番前去時隨劉大人幾乎夜夜趕路,回程慢些,纔將那副顛簸散了的骨頭又裝上。”
顧青竹從他跟著進府便有點兒疑惑,尋常人遇見這種場合,應是怕打攪人家團聚,藉故離開纔對,可大伯母在府門前客氣著邀他進門喝口茶再走,趙懷信還真從善如流的跟著來了,且眼下瞧著,和祖母說起話來語氣相當熟稔。
老太君笑道:“我說該謝就是該謝,府上剛釀了幾罈子梨花酒,待會兒走時帶著回去給你母親嚐嚐。”正是身體強壯的年輕人,路上行程緊點哪有什麼事兒,趙懷信就是藉著由頭把功勞給推了。
李氏吩咐管事預備著晚膳,之後才從外頭走了進來,正好接了話道:“不是什麼值錢東西,趙夫人喜歡的話和我說了,下次再多釀些。”
趙懷信沒多推辭,喝了杯銀丹草茶,也未放糖塊兒,之後有意無意的朝顧青竹瞟了一眼,才起身作揖道:“晚輩不多打攪,最近熱氣重,老太君也多保重身體纔是。”
待人被送走了,顧青竹才重新坐下,琢磨著是不是晚上找四哥打聽下,最近發生了什麼其他事兒。
老太君往長鬆苑回的路上,還特意將張姨娘喊道跟前,從手腕上退下個沉甸甸的墨玉鐲子,套在她手上:“好孩子,同山身邊兒多虧有你跟著。”
張姨娘素來話少,見這麼貴重的東西更是不敢收下,忙推了過去,嘴上道:“這…這可使不得,都是奴婢應該的,老祖宗還是收回去罷!”
老太君拍著她的手,皺眉嘆道:“你是同山正經八百提上來的姨娘,進了顧家的門,怎的還稱自個兒奴婢?以後萬不能再這麼說。”
李氏在一旁笑了道:“母親說的沒錯,你趕緊收下,不然母親這心裡頭惦記著,夜裡怕也要睡不踏實的。”
張姨娘張了張嘴兒,眼圈兒裡含了淚,倒地是雙手把鐲子接到手中,微微哽咽道:“謝老祖宗。”
“這就對了。”老太君總算滿了意,站著停了會兒子,才又對顧青竹道:“七丫頭快去歇著,晚膳到祖母那邊用。”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進度會加快些,把其中緣由一一做個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