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感慨了會兒,忽然又覺得不對:“大人,既然您懷疑鄒知寒乃是太祖皇帝陛下留給建文帝的人,甚至還是咱們的前輩,卻做什麼還要讓屬下這樣並非世家的人進入鄒府?”
她說的這個世家不是一般認爲的名門世家,而是錦衣衛的世襲制。錦衣衛是可以世襲的,對於上位者來說,這麼做不僅僅可以籠絡人心,也是便於技藝的傳承。
畢竟辛辛苦苦風裡來雨裡去一輩子攢下來的經驗,教給外人不免心疼,也就交給自己的血脈纔會掏心掏肺,而不是想方設法的留一手掣肘。
而郗浮薇只是一個鄉紳之女,就算因爲母親去的早,小小年紀就開始當家……這麼點兒資歷,也實在不夠摻合鄒府這種渾水的。
她不禁想到一種可能,有點激動的問,“是不是因爲我們郗家的祖上……跟鄒家差不多?”
難道郗家的祖上也是錦衣衛之一?
所謂受藍玉案影響,離開故土在東昌府落腳,只是個幌子?
真正的目的,就是爲了在東昌府做眼線?
不然爲什麼郗家當初背井離鄉的時候,這裡不去那裡不去,偏偏要到運河沿岸且要緊地段的東昌府呢?
但郗家應該不是太祖皇帝陛下留給建文帝的暗子,否則哪裡有那麼容易被沈竊藍找上門去?
倒有可能,是早先錦衣衛解散之後沒了飯碗的後人?
這也能解釋沈竊藍之前會提醒她聞家有問題,以及在她帶著郗矯離開東昌府時暗中幫忙了。
也許他當時確實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安插進鄒府,但更多的緣故,只怕是爲了同爲錦衣衛的一點情分吧?
郗浮薇想到此處不禁有點慚愧,畢竟自己什麼傳承都不知道,這會兒在鄒知寒夫婦跟前,底細還抖落的七七八八了!
她正心緒起伏,誰知道就聽沈竊藍冷冰冰的說道:“你們郗家就是尋常人家,跟鄒府怎麼個差不多?”
“……”郗浮薇不甘心的問,“那大人當初選擇屬下,真的只是因爲湊巧嗎?”
沈竊藍淡淡說道:“也不全是。”
迎著手下充滿求知慾望的目光,他道,“也是聞家到底是東昌府一等一的望族,雖然他們當時就表現的很配合,但人心難測,留個把柄在手裡也是好的。”
郗浮薇:“……”
沈竊藍又說:“尤其這個把柄還順便能幫忙做點事情就更好了。”
“……”郗浮薇面無表情道,“我們還是討論鄒府吧!既然鄒府的水這麼混,屬下不敢擅作主張,一應之舉還請大人示下?”
沈竊藍隨意的說道:“你就好好的做你的女先生,能留意到什麼就是什麼吧,鄒知寒如今知道自己已經暴露,根本什麼也不敢做。”
“他之前頂著兗州府第一望族家主的名頭,卻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肯在運河的問題上表態。”郗浮薇提醒,“這點實在是太古怪了……而且他既然至今都沒有跟咱們坦白的意思,顯然要麼還有些顧忌,要麼還惦記著舊主。不管是哪一種,對咱們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事吧?一直拖著,誰知道他會不會有什麼舉動?我不相信他會就這麼裝聾作啞一輩子……尤其在他知道咱們已經察覺到他底細的情況下。”
錦衣衛最瞭解錦衣衛,要說現在的錦衣衛會因爲鄒知寒打算金盆洗手做個真正的富家翁……鄒知寒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他的舉動另外有人負責,你只管盯著鄒府後院就是。”沈竊藍這話讓郗浮薇臉色頓時就黑了:“如今鄒知寒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你的人,回頭要是有什麼動靜,豈非頭一個就要幹掉我?!”
頓時就懷疑,“你該不會圖的就是這個,什麼時候我忽然罹難了,就知道鄒知寒要動手了?”
“你還有其他事嗎?”沈竊藍不置可否的轉移話題,這舉動在郗浮薇看來,差不多就是默認了,一時間只覺得胸口一悶!
瞪大眼睛看了沈竊藍片刻,確定這人眼裡半點愧疚都沒有,才冷哼一聲,說道:“沒了!”
她氣沖沖的站起來就要走,誰知道盛怒之下踩著了裙襬,跨出去一步就驚呼一聲去扶桌子。
身後的沈竊藍迅速閃開,試圖躲過被郗浮薇推向自己的茶壺,但他這書桌是貼著角落裡放的,這會兒除了她這個方向卻是無處可躲,只能伸手一搭這下屬的肩膀,帶著她轉了半個圈,脫身而出。
這一幕兔起鶻落的,沈竊藍緊貼著郗浮薇在書桌畔站定,茶壺才“哐啷”一聲砸在了地上!
沈竊藍低頭時嘴脣差點蹭到這女孩子的髮髻,正要後退一步拉開距離,不想這時候於克敵聽到動靜冒冒失失的跑進來,一見自家百戶大人居然整個人都恨不得沾在郗浮薇身上,低頭的樣子從他的角度更是儼然在親吻郗浮薇的發頂,不禁瞪大了眼睛!
“進來收拾下!”沈竊藍注意到,不過也沒當回事,朝旁走了兩步吩咐。
而郗浮薇尷尬了會兒,也就離開了。
她悻悻然走出院子,正將院門前的小巷走的差不多,身後忽然傳來於克敵喊自己的聲音。
“怎麼了?”還以爲是沈竊藍又出什麼幺蛾子,誰知道這人卻是追上來問她剛纔是不是吃了虧的。
這讓郗浮薇很是無語,提醒他:“你之前不是還怕我不自量力的兜搭百戶大人的麼?”
“我那是怕你吃虧啊!”於克敵說道,“這會兒不也是差不多,怕你受委屈麼?”
郗浮薇聞言心裡一暖,笑著說道:“放心吧,只是個誤會。我起身時不當心打翻了茶壺,大人不欲被茶水潑到,故而避開,因爲書桌旁地方狹窄,恰好離我近了點。”
“原來如此!”於克敵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自言自語說,“不是大人忽然起了興致就好……不然我可得給大人去勾欄裡好生物色幾個粉頭,不能讓大人爲這種事情分了心,壞了大事!”
郗浮薇:“……”
斜睨了眼於克敵,她要笑不笑,“你對大人這麼忠心,我剛纔可真擔心你索性勸我伺候伺候大人算了!”
於克敵白她一眼,訓斥道:“你也是好人家出來的,豈能不矜持?”
又說,“大人的身份,找幾個粉頭伺候下不算什麼事,畢竟沈家那邊絕對不會相信大人會對粉頭上心。倒是你,鄉紳之後,才貌雙全,如今只是給大人做手下也還罷了,如果是當真跟大人有染,你真以爲沈家會不將宋小姐徐小姐的話放在心上麼?”
“我知道了。”郗浮薇嘴角一扯,心說我揶揄你口口聲聲怕我吃虧受委屈,歸根到底還是心疼你家百戶大人而已,你還真當真了?
她敷衍了兩句於克敵,打發這人走了,也就繼續朝巷子口而去。
然後沒走多遠就被人攔住了,攔她的不是別人,正是歐陽淵水。
“有事兒?”郗浮薇見這人板著臉的樣子,就問。
“當然有事兒!”歐陽淵水冷笑了一聲,說道,“我是來找你算賬的……你自己說你之前坑我的事情要怎麼辦吧!”
郗浮薇這會兒心情正壞著,聞言故意道:“坑你的事情……你是說打雪仗?不過是幾下花拳繡腿,我還是收了力的,你幹嘛那麼小氣?”
“那我現在打你一頓,你大方給我看看?”歐陽淵水說道,“你肯麼?”
郗浮薇因爲之前被聞羨雲滋擾的時候,雖然是這人出馬解的圍,從他拉著自己拔腿就跑而不是跟聞羨雲搭搭手來看,猜他估計要麼武藝稀鬆平常要麼樣兒就沒怎麼練過,故而說道:“那也得你打得過我!”
歐陽淵水聞言,湊近她耳畔,說道:“你猜我這會兒給你一個耳刮子,大吼一聲‘賤人,居然敢揹著我偷人’!會是什麼樣子?”
“那我就哭著吼回去‘哥哥你怎麼能這樣?我可是你同父同母的親妹妹’!”郗浮薇毫不示弱的斜睨他一眼,要笑不笑道,“你說是什麼樣子?”
歐陽淵水一皺眉,繼續道:“是嗎?嗯,那我就說‘我哪點不如咱爹’!”
郗浮薇微笑:“那我會怎麼樣不知道,你這舉人的功名十成十要因爲有傷風化被削掉了。”
“……”歐陽淵水無語了一陣,說道,“你不是世家出身吧?”
見郗浮薇臉色沉重的點頭,他就是詫異,“我看你這機靈的樣子,可不像是尋常人家養的出來的?”
“沒辦法,我命苦。”郗浮薇淡然說道,“那話是怎麼講的來著?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麼!我娘去的早,哥哥打小身體不是特別健壯,還要念書,也實在沒心思管其他事情了。爹爹一個人忙裡又忙外的,我看著心疼,五六歲的時候就開始幫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爹也不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一直將我跟我哥哥一塊兒教養的,請的先生也是一起教。所以後來長大點就會看賬本了,從那時候起就開始爹爹打下手……漸漸的就當了家。”
歐陽淵水若有所思的聽著,說道:“你那上司倒是會找人。”
他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郗浮薇想到剛纔沈竊藍算計了自己還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有點磨牙:“天都晚了,你現在在這裡做什麼?該不會當真爲了打雪仗的事情來找我算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