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說,您兄長雖然容貌出衆,心眼也好,可是到底家底不豐,姚姑娘若是嫁過去,將來怕是要吃苦頭的。”綠莎小聲道,“畢竟姚姑娘跟姚姑姑都是從南方過來的,來的時候就一個小包裹,怕是換洗衣服都沒幾件。若是姚姑娘將來的夫婿也是個家無恆產的,成親的時候拿不出太多聘禮,到時候姚姑姑老來無靠,這日子可怎麼過?”
又說,“何況您跟沈公子都是濟南府的人,如今卻雙雙來了濟寧,可見沈家的族人……嗯,都是不太好相與的。姚姑娘性.子老實,這樣的家族,哪裡能不被欺負?”
“傅姐姐這番話還真是肺腑之言。”郗浮薇聽著笑了笑,說道,“我也覺得姚妹妹單純可愛,要跟沈家那些人相處,八成是要被欺負的。”
綠莎見她沒有因爲自己說沈家族人不好相與生氣,也笑了一下,道:“不過姚姑娘不這麼認爲,她覺得沈公子器宇軒昂,看著就不像是會久居人下的。而且姚姑娘說,鄒府給姚姑姑的月錢不算少,姚姑姑這會兒就給她攢起了嫁妝,若是沈公子手頭錢不富裕的話,姚姑娘可以帶些嫁妝過去的。反正姚姑姑如今也還沒有很老,往後一直在鄒府做著,照夫人跟老夫人的厚道,也不怕老了沒銀子傍身。”
郗浮薇心說,這是鐵了心要嫁給沈竊藍了嗎?連姚氏的養老都考慮好了,只怕將來跟沈竊藍生幾個孩子、女孩子男孩子分別要怎麼栽培都想過了吧?
她對姚灼素印象還是可以的,不想這人因爲懵懂無知的接近沈竊藍,步上自己後塵,被徐景鴛跟宋稼娘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所以隨便說了幾句話,敷衍走綠莎後,就想著找個機會提醒下。
當然就跟之前傅綽仙一樣,提醒歸提醒,如果提醒了姚灼素還是不肯放棄……那她就不管了。
她如今自己千頭萬緒的多少事情忙不過來呢,實在沒有太多善心可以給別人。
郗浮薇這麼想著,還沒行動,姚灼素倒是先上來找她了:“沈姐姐,下個月傅姐姐做生辰,雖然說了讓咱們人去就好,什麼都不必預備,但我想著,還是表一表心意的好,您覺得呢?”
“我也是這麼想的。”郗浮薇點頭,“不過我纔來濟寧,對這邊也不是很熟悉,還沒想好要怎麼預備這份心意。不知道姚妹妹你可是有想法了?”
姚灼素搖頭道:“我也纔來,也不熟悉。不過馬上不是休沐了嗎?我問過傅姐姐了,她說她要回去看家裡人,不如咱們倆出門去轉轉?要是看見有適合傅姐姐的,就正好預備了。”
於是兩人約定休沐的時候去逛街,好解決給傅綽仙的生辰禮。
次日郗浮薇如同往常一樣進了女學,發現鄒一昂居然又坐在學堂裡了,正跟鄒瓊若幾個嘰嘰喳喳。
這次沒用她開口,就主動讓妹妹們都安靜下來。
郗浮薇見狀也沒理他,下課之後,徑自回了後頭,中間好像鄒一昂“哎哎哎”的喊了她兩聲,不過郗浮薇都沒理會。
她心裡想著這人這會兒來女學意味著什麼?
就算鄒家已經考慮好了,決定在運河疏浚這事兒裡頭走錦衣衛的門路,也不應該讓鄒一昂出面來跟她接觸。
實際上按照鄒家在濟寧,或者說,在兗州的地位,如果他們決定跟錦衣衛打交道的話,郗浮薇差不多就是個引子,接下來怎麼也是沈竊藍親自出馬同他們交洽。
才十二歲的鄒一昂,壓根沒有出面的資格。
何況正常父母怎麼會讓寄予厚望的兒子跟個密間接觸呢?
到了後面,她跟傅綽仙打了個招呼,就說起這事兒:“姐姐,鄒公子又過來了,你看到了嗎?”
傅綽仙嘆口氣:“不然這麼好的天,我幹嘛縮屋子裡?早就搬個椅子出去曬著太陽做點兒針線了。”
又說,“也不知道那邊的歐陽先生是怎麼回事?就這麼一個學生,也不盯著點兒。見天的來咱們女學這邊……就不怕他功課荒廢,沒法跟老爺夫人交代嗎?”
不等郗浮薇說話,她又嘆了口氣,“也是,人家跟咱們可不一樣,人家可是舉人老爺!肯來鄒府教書已經是屈尊紆貴,就算教的不那麼上心,鄒府又哪裡會怪他?要怪只能怪咱們命苦,沒有生爲男兒身罷!”
郗浮薇聞言也有點傷感,自己要是男子,哪怕當初也因爲兄長的緣故跟聞傢什麼小姐訂了親,只怕也不至於在兄長去後立刻遭到聞家的拋棄吧?
因爲按照她的功課來看,她念書也是很有天賦的。
只可惜書唸的再好,女兒身到底註定了在這個時代不可能有太大的作爲。
“對了,沈妹妹,聽說你之前在老夫人的壽宴上,同歐陽先生照過面?”傅綽仙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對郗浮薇說,“人家還給你解過圍?既然如此,你幹嘛不找個機會,跟歐陽先生說一說鄒公子老是跑來女學這事情?請歐陽先生管著點他,別老過來弄的大家人心惶惶。”
郗浮薇心說真正人心惶惶的大概就是被懟過好幾次的你吧?
至於其他人,看到鄒一昂跑過來,頂多就是做事格外謹慎點,也沒有說怎麼個害怕的。
她這麼想著,微笑道:“姐姐,那次是有人無禮,確實歐陽先生幫了大忙。不過您也說了,人家是舉人老爺,我這樣身份的,哪裡敢貿然靠上去呢?別到時候被歐陽先生一頓呵斥,都沒法子出門了。”
傅綽仙說道:“不會的,如果當真是那種古板之人,當初也不會給你解圍了。”
她說到這裡看了眼外頭,見沒什麼人,就朝郗浮薇傾身過去,低聲道,“我說,你別這麼傻!咱們女孩子的青春統共才幾年?你還真想在鄒府辛辛苦苦的做個幾年十幾年,攢夠了嫁妝再出去找夫婿嗎?難得歐陽先生年輕有爲,又曾對你援手,你也不知道送點針線什麼的過去表一表謝意!人家要是沒什麼想法,你就是堂堂正正的謝他,誰能說什麼話?人家要是有想法……你嫁過去現成就是舉人娘子!要是將來他再金榜題名,那就是進士夫人了!這樣的造化,錯過了你就後悔去吧!”
“姐姐,怎麼忽然說到這個了?”郗浮薇有點詫異,心說你自己的金龜婿都還沒到手呢,怎麼又是姚灼素又是我的,對別人的事情也這麼上心了?
傅綽仙白她一眼,有點氣哼哼的:“你跟姚妹妹,沒有一個省心的!”
說著站起身來就走了出去,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郗浮薇倒被她弄的哭笑不得,正要提醒她鄒一昂還沒走呢,誰知道剛剛出門的傅綽仙就“啊”了一聲,一臉驚恐的看著角落裡。
還以爲怎麼了,抓起旁邊的拂塵跑出去一看……郗浮薇嘴角不禁抽了抽:就見鄒一昂板著個臉,雙手抱胸,背靠著柱子,也不知道在外面偷聽多久了?
“舉人娘子?”他冷冰冰的看了會傅綽仙,直看的傅綽仙手足無措,眼淚都落下來了,才轉對郗浮薇笑了笑,笑容有些陌生,帶著些許諷刺,道,“歐陽先生還年輕得很,將來金榜題名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要不要提前恭喜你啊?進士夫人?嗯?”
“一些玩笑話而已。”郗浮薇跟他對望,神情平靜無波,不在意的說道,“鄒公子今天怎麼跑後面來了?”
“你說呢?”鄒一昂站直身體,放下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嗤笑了一聲,才道,“方纔喊你沒喊住,怕回去了被先生責罰,所以就追過來想把信給你。誰知道正好聽到你們打算去找先生告狀順帶兜搭他?”
傅綽仙臉色蒼白,強撐著說道:“我隨口說說的,鄒公子……”
“不過要是先生知道你們這話的話。”鄒一昂沒理會她,徑自打斷,自顧自的說道,“應該會很高興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箋來,那信箋顏色素白,畫了一枝盛開的桃花,畫畫的人頗有功底,一股子鮮春三月的氣息撲面而來。
因爲這會兒鄒一昂走到跟前,離的比較近,還能聞到一點薰香的味道,應該是名貴的沉水香。
花枝下,龍飛鳳舞的一行字,墨汁淋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郗浮薇深吸了口氣,看向鄒一昂。
鄒一昂臉色陰沉:“看我做什麼?這是歐陽先生要給你的!”
“歐陽先生讓你幹這樣的事情,你還真答應?”郗浮薇沒接,仍舊看著他,“這是私相授受吧?”
“先生說我幫他傳了這封信,他就不告訴我爹孃我偷我祖母藥引的事兒。”鄒一昂冷笑了一聲,“不然誰耐煩管你們這對野鴛鴦!”
郗浮薇忍住抽他的衝動:“鄒公子說話放尊重點!”
“……反正就跟你身邊這位傅先生說的那樣。”大概是想到之前郗浮薇果斷跳湖救他的事情,鄒一昂抿了抿嘴,有點心虛的撇開頭,說道,“歐陽先生尚未婚娶,人年輕,已經是舉人,前途遠大,你嫁給他是個好歸宿。”
但說著說著,大概是被歐陽淵水脅迫了,心裡不爽快,到底又不陰不陽起來,“相比做了舉人娘子,日後還能成爲進士夫人的好處,這會兒被議論幾句又算得了什麼?反正只要你堂堂皇皇的嫁過去了,以後講起來也會說這真是一段佳話不是嗎?”
郗浮薇盯著他看了片刻,把信一拿,卻沒打開看,而是指著鄒一昂的鼻子:“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單獨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