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郗浮薇給鄒瓊若幾個講完課,回到後頭休憩,才進門,見傅綽仙坐在那兒喝著茶,就上前問候:“姐姐大好了?”
“是呢。”傅綽仙輕笑了一下,她因爲之前只是下不了臺裝暈,完了裝病,在榻上躺的這幾天,鄒家好吃好喝的養著,尚夫人還送了些衣料首飾,如今看起來絲毫沒有大病初癒的虛弱,反而脣紅齒白,氣色好極了。
將茶碗輕輕擱到桌子上,和顏悅色的看著郗浮薇,“妹妹散堂了?今兒個怎麼樣?”
“幾位小姐都是蘭心蕙質又乖巧聽話,自然一切順利。”郗浮薇這會兒對她很有些防備,畢竟鄒一昂的挑撥離間雖然明顯,可是他的身份,就註定了傅綽仙也好,郗浮薇也罷,對於他的態度還有評價,不可能不當一回事的。
換了郗浮薇在傅綽仙的位子上,對於自己就算不生出恨心來,至少也要有點酸溜溜的了……到底是十幾歲的女孩子,有幾個能夠達到寵辱不驚的境界?
所以說話非常的謹慎,唯恐落下什麼把柄,“今兒個看小姐們的字帖,都有長進,瞧著很是喜人。”
傅綽仙笑了笑,順著她這話誇獎了幾句鄒瓊若她們,也就去預備她的課程了。
郗浮薇吃不準她如今的心思,猜測了一回,也就暫且放下,繼續盤算著怎麼接近鄒府真正的主事人,即鄒家家主以及尚夫人。
她想了大半日還是沒什麼頭緒,倒是傍晚的時候,綠莎跟她說了個事情:“又有女先生要來了。”
“是嗎?”郗浮薇想起來沈竊藍之前分析,說是鄒府雖然到處貼了榜文招聘女先生,但這年頭有那個才幹坐館的女先生真心不多,不想加上這個新來的,這麼點兒功夫倒是聘到三個了,這還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更多的呢!
這到底是鄒府氣運上佳,心想事成,還是各方的熱心,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她所以覺得有點奇怪,因爲天子意圖遷都,且下令疏浚會通河來給遷都做準備的事情,這會兒已經傳出來了。
就算鄒府在應天府那邊沒有眼線,也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吧?
尚夫人選這時候給女兒們招聘女先生,這到底是湊巧呢,還是……有其他什麼考量?
如果有的話,到底是什麼?
郗浮薇如今對於朝堂的情況可以說是毫無瞭解,自不敢隨意揣測尚夫人的用意,只思忖著這位新來的女先生,也不知道是哪一派的?
……是哪一派的都行,千萬別是錦衣衛的就好。
畢竟沈竊藍已經對她的進展很不滿意了,如果這時候再安排了一個新人進入鄒府,接下來郗浮薇姑侄會不會被放棄也未可知?
“不知道這位女先生是教授什麼的?”郗浮薇定了定神,問綠莎。
綠莎說道:“好像是老夫人的遠房親戚,已經有些年沒來往了。據說之前一直住在江浙那邊,雖然算不上大富大貴的人家罷,倒也算衣食無憂。只是當家的染病說去就去了,族人貪婪,爲佔家產,將母女兩個趕打出門,投靠了幾房遠親都沒能落住腳,輾轉託人問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心慈,派管事去接的?!?
又說,“那母女倆似乎還有點骨氣,不願意過來了白吃白喝。老夫人聽說她們擅長針黹,就吩咐讓來芬芷樓住,跟兩位先生一塊兒指點小姐們了?!?
這話說出口,覺得不對,慌忙補充,“老夫人跟夫人都說您還有傅先生都是有大學問的,非尋常女流所能及!新來的兩位,歸根到底只是念在了跟老夫人的情分上!”
郗浮薇笑了笑,和顏悅色的說道:“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我雖然略識幾個字,然而距離狀元也是差的遠了。人家能夠指點幾位小姐針黹,可見這針線功夫自有過人之處。論到這一點,我卻是不行的。所以大家都是女先生,人家還跟老夫人有舊,你將我們相提並論,難道還侮辱我了嗎?”
綠莎仔細觀察她神情,見她確實沒有不愉快的意思,才鬆了口氣,笑道:“您這是謙遜了!俗話也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呢!”
“這說的是他們男子,對於咱們女兒家來說,憑怎麼個出色法,出閣之後還不是相夫教子?”郗浮薇意興闌珊的嘆口氣,“不說這個了……對了,我給你打聽一件事情:鄒公子既是鄒家這一代唯一的男嗣,也有這麼大了,怎麼不跟著鄒老爺料理家業,也沒在鄒府給他專門請的先生那邊聽課,反而有空時常往咱們學堂裡跑呢?”
“這些日子不是正逢秋收麼?”綠莎聞言只道她擔心鄒一昂再去學堂鬧事,因爲之前傅綽仙裝暈的事情,丫鬟們都沒看出來,想著郗浮薇怕重蹈傅綽仙的覆轍也是有的,就如實說道,“老爺帶著人到底下莊子上去看了呢!”
又說,“想是老爺夫人覺得公子年紀還是小了點吧?之前老爺在府裡的時候,也都是叮囑公子好生進學,還沒有讓公子參與打理家業的意思呢!不過據說公子的先生很是嚴厲,因爲公子的頑劣,很是教訓過幾回,有一次甚至弄到老夫人出面,要將那先生趕走的地步了。當時還是夫人出馬,好說歹說的,才勸得那先生繼續留下來?!?
郗浮薇聽了這話,就想這綠莎八成是尚夫人的人,這話是轉著彎的安慰自己,這府裡到底還是尚夫人做主,莊老夫人固然是婆婆,關鍵時刻還是拗不過這兒媳婦的呢!
畢竟算上上次傅綽仙“暈倒”,鄒一昂跑祖母跟前求助,這至少是第二次莊老夫人在較量中輸給尚夫人了。
“尚夫人一番苦心,只可惜我說句逾越的話,鄒公子似乎因爲年紀小心性不定,尚不能夠理解?!臂∞边@麼說著,心裡暗想:這府裡就這麼幾口人,未嫁的小姐們,不管是女孩子的身份,還是年紀,都是根本不能指望知道什麼機密之事的。
上頭的莊老夫人,還有鄒家主、尚夫人,也不是她一個年輕的女先生可以隨便接觸。
思來想去,自己的差事要實現,只怕還得著落在鄒一昂身上。
到底這是鄒家唯一的男嗣,哪怕年紀還小,只要利用得當,不怕查不出端倪!
想到此處,她目光微閃,暗道:“如此,接下來非但鄒一昂再來學堂這邊搗亂,不能再一味的驅趕他,甚至他不過來的話,還得想法子吸引他一樣了……否則面都照不著,又能派什麼用場?”
至於說這麼做是不是不夠光明磊落,畢竟鄒一昂固然有些頑劣,也沒有到深仇大恨的程度,就將對方當棋子看,說出去未免令人不齒什麼的……郗浮薇這會兒可是根本顧不上了!
所謂倉廩實而知禮儀,她如今非但不是昔日在父兄庇護下錦衣玉食的郗家小姐,甚至姑侄倆的性命都捏沈竊藍手裡。
爲了郗家的一脈傳承不斷,也爲了郗宗旺跟郗浮璀的死有朝一日可以浮出水面大白天下……郗浮薇已經顧不上在有些時候昧點良心了!
不過可能是她當日故意暗示鄒一昂還是個沒自己肩膀高的孩子的舉動,很是傷了鄒一昂的自尊心,接下來的兩天,這位主兒一直沒出現。
倒是綠莎說的新的女先生,就是莊老夫人孃家遠房親戚的一對母女,總算是到了。
這對母女乃是同姓,據綠莎說,似乎是爲了躲避夫家那邊的糾纏,以及亡夫在世時的一點麻煩,所以讓女兒改著跟了母親姓。
母親約莫三十來歲年紀,打扮樸素,但看著十分乾練,顯然是個能做事兒的。
她沒說自己的閨名,只說了姓姚,傅綽仙帶頭客客氣氣的喚了一聲“姚姑姑”,大家也就都這麼喊了。
女兒比郗浮薇小一歲,是個清秀靦腆的女孩子……至少看起來如此,她半個身子藏在姚氏身後,怯生生的跟衆人打了個招呼,就忙不迭的朝裡又縮了縮。
姚氏見狀,只好替她補充道:“這是小女灼素,我們小門小戶,沒什麼見識,還請諸位多多關照!”
郗浮薇沒作聲,讓傅綽仙率先說了歡迎的話,纔跟著附和了幾句。
芬芷樓的二樓已經被她跟傅綽仙分了,姚氏母女於是就住了樓下。
她們才住下來的時候,莊老夫人那邊很是送了點東西過來,不過除此之外,老夫人也只在她們抵達的那日,把人喊去跟前唏噓了一回,之後就好像毫無關係一樣,再沒有問過了。
“本來還以爲老夫人既然答應她們千里迢迢北上,必然十分重視呢!”傅綽仙見狀,有點鬆口氣的意思,私下裡跟郗浮薇說著,“現在看來,其實也沒咱們想的那麼上心?!?
這話說了之後,大概覺得有點小心思的意思,忙又道,“本來也不關咱們什麼事情,就是怕她們是個不好相處的,又是老夫人的親戚,可是麻煩!”
郗浮薇淡淡一笑,說道:“到底多少年不來往了,就算是親戚,不是說了是遠親嗎?想是老夫人心慈,七拐八彎的一點關係,也願意伸出援手……畢竟對於鄒府來說,養這麼兩個人都是小事?!?
傅綽仙道:“也是……嗯,這兩日我瞧她們還算安靜,倒是放下一顆心了?!?
議論了幾句姚氏母女,傅綽仙忽然道,“過兩日鄒家老爺就要回來了,只怕這府裡會有一場風波!”
郗浮薇進入鄒府以來,還沒見過鄒家家主,聞言一怔,忙問:“姐姐這話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