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竊藍似乎才從外面回來,有些風塵僕僕、尚未梳洗的意思,見她過來,一面將斗笠掛到不遠處的壁上,一面挑眉問:“可是有了什麼消息?”
“傅綽仙背後是否有人,我這會兒還沒看出來,但接下來,只怕她要容我不下了。”郗浮薇無心同他寒暄,開門見山的說道,“也不知道鄒家那位公子怎麼回事,每次挑傅綽仙的不是時,總是要帶上我,之前兩次我設法化解了,但這次事情鬧的有點大,傅綽仙只怕是要遷怒我了。”
她沉吟道,“我就是想問你一下,要是我將她趕出鄒府的話,要緊麼?”
“你倒是有信心!”沈竊藍聞言,不置可否的說道,“這傅綽仙的跟腳雖然還沒徹查出來,來歷卻非秘密。她就是濟寧府人士,亡父跟鄒家還有點七拐八彎的關係,尚夫人叫她進府做女先生,除了看中她的技藝外,也是有點專門照顧她的意思。最主要的是,她家裡很是複雜,姨娘什麼的一大堆,她自己就是庶出,不過是運氣好,叫嫡母養在跟前……總言而之,這位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你別沒趕走她,反叫她趕了你走?”
郗浮薇不在意的說道:“她家裡既然是複雜的很,想必彼此牽掣著,就算她運氣不錯養在了嫡母膝下,卻也不知道,她嫡母對她有沒有好到給她請武師教授武藝的地步?”
瞇起眼,淡淡說著,“真惹急了我,隨便尋個法子送她下去……她那些錦繡心思再多又有什麼用?她打不過我的。”
這話讓沈竊藍噎了一下,才哂道:“我要是不知道郗小姐的底細,真要懷疑你是不是郗家的掌上明珠了。”
郗浮薇對他的暗諷渾不在意,坦然說道:“我郗家在東昌府是外來戶,哥哥又是難得一見的讀書種子,這些年來明裡暗裡,出於嫉妒或者利益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考慮,針對郗家的手段多了去了,我從小幫著爹爹料理裡外,可不是養在深閨不知世情的嬌小姐!”
瞥了眼他,意有所指道,“我亦無大家小姐們普遍有的寬容善良,只要能夠保全郗家的一脈傳承,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至於說這樣不擇手段會不會傷及無辜,我可管不上!”
卻是委婉警告沈竊藍,不要以爲擡出錦衣衛的旗號來,就吃定了自己。
不好好照顧郗矯的話,她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沈竊藍聽了出來,只是微笑:“正是因爲郗小姐的能幹,本官纔會在當初慷慨援手。但望郗小姐下次過來的時候,能夠帶來好消息……郗小姐還有其他事兒麼?”
這就是赤.裸.裸的敲打跟催促了:如果下次郗浮薇過來的時候,還是沒什麼進展的話,沈竊藍就要給她顏色看了!
郗浮薇臉色難看的離開。
她出門的時候走的急,差點跟個老僕撞上了。
見狀兩個人都有點發愣,還是郗浮薇反應快,朝他點了下頭,從旁走了,只道對方是錦衣衛中的密探,喬裝去城裡哪家做內奸的,這是錦衣衛的本職,也沒什麼好驚奇,略掃一眼就是。
卻不知道她走之後,那老僕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神情驚疑不定,良久才舉手叩門。
待服侍沈竊藍的青衣小廝過來開了門,定睛一看,就招呼著:“宋管事,今日怎麼有空前來?可是伯爺有什麼吩咐?”
“是我家小姐。”老僕舉了舉原本在手臂上挽著的籃子,笑道,“前兩日在東昌府一家鋪子裡吃到的糕點覺得很是別緻,專門叫我來給沈公子送上一份。”
青衣小廝連忙代主人道謝,又請老僕進去說話。
老僕站著不動,笑:“說起來方纔我也是孟浪,光顧著小姐的吩咐,想著早點送過來了,卻沒想到險些衝撞了沈公子的貴客……也不知道那位小姐是誰?可容我日後登門道歉麼?”
青衣小廝聞言怔了一下,就明白過來,笑道:“什麼貴客?不過是公子爲了大事,臨時招攬的一個手下罷了!”
就大概說了下郗浮薇的情況,“今日想是得了什麼消息,過來稟告的。因爲跟公子對外稱是兄妹,來往也不是很避諱,倒是叫您誤會了。”
老僕這才放心,笑呵呵的進了門。
他是工部尚書宋禮的家人,宋家跟沈竊藍背後的沈家素有情誼。
因爲宋禮的小女兒宋稼娘同沈竊藍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卻尚未婚配,兩家有意結親,此番宋禮微服北上,親自考察會通河遺址,好爲接下來的疏浚工程做準備,之所以會將宋稼娘帶在身邊,除了疼愛女兒、禁不住宋稼孃的一番糾纏外,主要也是沈竊藍接了差事會在山東這一塊活動,打算讓倆人多多接觸,以便生出情分,如此成親之後,也能夠兩情相悅,不至於成爲怨偶。
這情況,兩家都是心知肚明,沈竊藍纔來山東不久,公事纏身,暫時顧不上兒女情長,也還罷了。
宋稼娘那邊,在宋禮等人的潛移默化下,對於沈竊藍是越發的滿意,這段時間,但凡遇見什麼好吃好玩的,都不會忘記給他送一份,這心意如此明顯,老僕卻看見了陌生的美貌少女從沈竊藍處離開,怎麼能不替自家小姐留一份心?
這會兒聽了沈竊藍近侍的回答,方重露笑容,同他寒暄著進去。
裡頭沈竊藍不知道外面這一幕,見著宋家下僕,有些意外,還以爲是宋禮有什麼話傳來,待知道是宋稼孃的意思,就微微皺眉,沉吟了會兒,才委婉告訴老僕,他很感激世妹的關懷,但自己如今肩負重任,正是潛伏的時候,沒有要緊事情,不宜打擾,以免暴露。
所以,下次宋稼娘再有什麼新奇的發現,千萬千萬不要再惦記他了!
……至少在他完成任務之前,不要惦記他!
老僕聞言不免有些悻悻,但礙著沈家的門楣,以及自家小姐對這位的喜愛,還是恭恭敬敬的應下。
他走之後,沈竊藍就問小廝:“宋家世妹已經送了幾次東西來了?”
青衣小廝不敢看他:“……有那麼幾次了。”
“這些日子我在外頭奔走,不在這邊,想是你給我收拾了起來,還跟送東西的人說了什麼是不是?”沈竊藍雖然是疑問,語氣卻很篤定,“這次過來的老僕是宋世伯跟前的老人,就算宋世妹深得世伯寵愛,也不可能說隨便差遣他的。八成是你打著我的旗號許諾了什麼,卻因爲我並不知情,不曾踐諾,那邊想東想西的,所以派了他過來?”
小廝立刻跪下請罪,解釋說他這麼做是有緣故的:“家裡之所以要公子暫時中斷學業,前來此處做事,無非就是希望公子能夠抓住天子想要遷都的時機,立一份功勞,如此日後入仕,晉升與重用,都有了底氣!”
“而宋尚書如今正得天子信重,既有意與沈家結親,其膝下小姐又對公子這樣牽腸掛肚,若是叫宋小姐失望了……萬一這門親事生出波折來,這?”
“小的絕非故意隱瞞公子,實在是公子才從外面回來,小的不及稟告!”
沈竊藍聞言只是笑了笑,說道:“怎麼我沈家如今的地位,竟然都是靠聯姻來的麼?”
這話說了出來,小廝臉色就是煞白。
沈竊藍也不跟他多說,徑自吩咐,“明日你就收拾東西回去沈府,找家裡安置你吧!”
“……公子這次出來就帶了小的一個,小的離開之後,公子這邊沒人伺候。”小廝還想爭取一下,卻被他淡淡打斷:“我這些日子外出也沒帶著你,也不見沒法子過。”
這番風波郗浮薇跟那宋家老僕都不知道。
但那老僕回去宋禮父女身邊,如實稟告後,宋稼娘就被宋禮責備:“你真是糊塗!早就跟你說了,沈竊藍如今的差事很是重要,怎麼還能小孩子氣的再三去打擾?”
聲音一低,“而且他如今所在的是什麼衙門,你也不是不清楚!那可是天子親軍!要是你們已經成親,你三不五時的送東西也就算了,這還沒有名分,你就這麼做,叫人知道了,彈劾到陛下跟前,天知道會說什麼!”
宋稼娘素來備受寵愛,聞言不免委屈:“就算他是天子親軍,現在不都是在給陛下做事兒麼?豈非正該時常通氣,也好齊心協力?”
“齊心協力?”宋禮被女兒天真的話語弄的啼笑皆非,一時間連連搖頭,說道,“首先錦衣衛在太祖皇帝陛下在時,已經被解散過,當今陛下做什麼要恢復?歸根到底,還不是不信任我們這班臣子,要在這天下多一雙耳目,代替天子監察四方?”
“所以在你跟沈竊藍名份沒有過明路的情況下,你貿然與他接觸,派遣的還是爲父用慣了的老人,光這一點,就足夠政敵參爲父一個居心叵測的罪名了!”
“其次,齊心協力事情做完了,那麼功勞呢?要怎麼分?”
宋稼娘說道:“當然是論功行賞!”
“那麼功勞要怎麼個論法?”宋禮反問,不等女兒回答就嘆口氣,“高位就那麼幾個,陛下的賞賜也不可能豐厚到無窮無盡,所以不可能不爭的!這裡頭的事情複雜的很,你這孩子如今是理解不了……總之你記住一件事情,接下來沒有我準許,不許再擅自聯絡沈竊藍!”
“您之前還說我要是無聊,可以去找他玩耍呢!”宋稼娘委屈的紅了眼圈,邊揉衣帶邊說,“這會兒又這麼說……”
宋禮無語道:“咱們先一步出發,就知道沈家給他安排了差事,要趁這機會在陛下跟前露臉……誰知道會是讓他入了錦衣衛?他要是弄了個山東這邊的官身,來往有什麼要緊?可陛下的人,情況能一樣麼?”
看著女兒泫然欲泣的樣子到底不忍,柔聲哄了幾句,再看旁邊的老僕,臉色就冷了下來,“小姐年紀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沈竊藍那邊,現在是能打擾的麼?!幸虧那孩子不糊塗,及時打發了你回來,不然,壞了陛下的大事,我宋家沈家加一起都吃罪不起不說,如今這局勢,不定還要連累東宮!”
就懷疑,“你是跟隨我多年的老人,不可能連這點輕重都不知道!你給我說實話,可是收了誰的好處或者受了誰的要挾,故意利用我兒?!”
宋稼娘見狀很是吃驚,想說什麼,卻見老僕一頭撲在地上喊冤,又說了郗浮薇之事:“不是老奴故意挑撥,然而沈公子出身大家,如今又領著錦衣衛的差事,要差遣什麼人沒有,至於弄那麼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做勞什子內奸?八成是起了其他心思!”
“之所以要老奴日後別再去打擾,豈非與這女子有關係?!”
宋禮對此嗤之以鼻,淡聲吩咐侍衛拖下去仔細審問,看看是不是政敵的眼線滲透到了自己身邊,然而宋稼娘卻心神不寧了,跟在他身後躊躇良久,到底問了出來:“爹爹,您說他講的那個郗家小姐跟沈世兄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