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上前一看,原來是有一對夫婦,在和官府的數(shù)名衙役大聲辯論著什麼,引來了很多民衆(zhòng)的圍觀。高嶽有些好奇,是什麼原因,能夠讓這兩人當街與衙役起爭執(zhí),他兩邊一打聽,便曉得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果然是有些不好處置。
這男人,乃是洛陽城西的某甲,家中談不上富豪,但也是小有資產(chǎn),衣食無憂。昨日晚間,正巧沒有睡著覺的某甲,突然聽見宅院中有異常動靜,於是便起身抄了根木棒悄悄查看。發(fā)現(xiàn)卻是一個小偷,正翻過了院牆跳了下來,縮頭探腦的意圖行竊。某甲心頭火起,仗著自身強壯,便突然猛撲了出去,兜頭一棒將猝不及防的小偷打翻在地。
繼而拿來燈燭一照,某甲卻駭?shù)脦缀醢c軟在地:原來這個小偷,竟然是他分居而住的父親!眼見父親腦門上鮮血潺潺,雙目緊閉只有出氣沒有進氣,某甲魂飛天外,趕忙叫起了全家人,自己撒腿奔出去連喚帶拽請來了郎中,但整個宅子忙活了大半宿,他父親終於還是傷重不治,郎中無力迴天。
天將明時,得到報案的洛陽令官府中,遣來了衙役。經(jīng)過勘察訊問及走訪等,確定了某甲與父親分居獨立,而其父生活困窘確實有間或小偷小摸的行爲,並在昨夜偷入某甲宅中被某甲擊殺的系列事實無疑,便以殺人大罪將某甲鎖了帶走。
路行半途,卻有某甲的幾名妻妾追了上來,拽住衙役,說到夫君當時並不知道是自己的父親,他捍衛(wèi)的是家人的安全和宅內(nèi)的財產(chǎn),襲擊的對象也是入室行竊的盜賊,就算後來結(jié)果出人意料,但就當時特殊情況來說,應(yīng)該算是正當防衛(wèi)的行爲,無論如何也不能算有罪吧。幾名女子性格膽大潑辣,又能言善辯,見圍觀的人多了,竟而開始又哭又叫大聲喊冤起來,搞得一隊衙役也進退兩難。
圍觀的民衆(zhòng),都開始紛紛議論起來。有人說不管怎麼樣,某甲畢竟是殺了人了,總要爲自己的行爲負責吧。也有很多人說兒子殺死父親,固然是罪大惡極,但本案的關(guān)鍵之處,乃某甲不是故意殺死父親,他當時是在抗拒盜賊,算是正當防衛(wèi),而且只打了一棒,沒有蓄意奪人性命的後續(xù)惡劣行爲,故而不能當做一般的殺人犯來判處對待。
當街亂哄哄的,老百姓們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再加上某甲的妻妾,有癱在地上大聲哭罵的,有抱著衙役的腿死活不撒手的,有逢人便高聲喊冤的,場面一度沸反盈天,混亂不堪。高嶽雙眉微鎖,沉吟不語,一時間他也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判處。過了一會,隨著一聲聲高喚的叱令聲由遠及近迅速傳來,大家扭頭一看,亂聲爲之一靜,不禁都有些畏懼神色,原來是洛陽令範榮,親自領(lǐng)著大幫兵丁急火流星的趕來。
洛陽,帝都所在,天子腳下,是個大神匯聚的地方。但凡發(fā)生案子,可能都不是小事情,最後牽扯到意想不到的勢力出來。故而,洛
陽令一職,雖然顯貴但也壓力巨大,很不好當。範榮任職以來,一直以穩(wěn)定爲首要要素,任何情況下,不能起明顯的亂子就好。最起碼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故而聽到手下彙報相關(guān)情況後,聽聞場面混亂已經(jīng)引起了大量羣衆(zhòng)圍觀,範榮又氣又急,生怕會引起不可控的局面,而給自己添上個管治不力的罪名,於是立即親自出面,急急趕來控制。
當面聽聞相關(guān)事情的來龍去脈,縱使是他,也一度覺得有些棘手,是非對錯沒有那麼清晰易辨。但身爲本地父母官,又是在場的最高官員,周圍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自己,苦主還在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啊叫的,不能再讓場面如此不堪。
“是非曲折,如何判處,本官不能倉促地立下結(jié)論。必須要回去後詳細審問,纔可以法、情兩洽的合理處置。”
範榮當機立斷,下令將有關(guān)人等,全都帶回府衙細細審問再作計較,無關(guān)人等立即散開,不得再聚集議論。
雖然不是什麼有效法子,但眼下也只有如此快刀斬亂麻。高嶽看著一羣衙役兵丁等,開始準備驅(qū)散人羣,便要轉(zhuǎn)身離去,只是心中難免有些好奇,暗忖過幾日得空是否再問問範榮,此案究竟要該如何判決。
“且慢!”
人羣即將散開時,驀然一聲叫喚,將所有人都釘在了原地,循聲一望,竟然是一個少年人擠了進來。大家鬨然起來,眼見事情再起曲折,怕是又有熱鬧看,所有人都不願意走了,連高嶽竟然都暫時放下自己身份,忘了那許多憂思,要看看這個少年出身喚止,有什麼話說。
洛陽令範榮,本已鬆了口氣轉(zhuǎn)身待要離開,忽聞有人出聲阻止。轉(zhuǎn)頭一看,竟然是個少年人。看面貌不過十二三歲,身材也不高,黑黝黝的臉龐又沒什麼出彩,還穿著小袖袍,罩著氈褂,蹬著皮靴,多半不是漢家子弟。
範榮上下打量一番,心道自己堂堂洛陽令,竟被一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異族小子給當衆(zhòng)喚住,面子上掛不住,當即就想要發(fā)作。但特殊的職業(yè)習慣讓他不會輕易與人翻臉,便踱了過來,來到那少年面前揹著雙手,居高臨下道:“你是哪一個?本官處理案件,你這小鬼怎敢無端阻攔?”
“父母官大人代替聖天子執(zhí)行法律,治理神都,乃是職責所在,小子怎敢阻攔?”那少年對著範榮深深鞠了一躬,恭恭敬敬道:“只是眼見尊駕要走,小子又有些建議,故而才冒昧叫喚。無禮之處但請見諒——其實此案並不難判。”
少年人雖然彬彬有禮,但畢竟是年輕的心性,前面說著客氣話,最後一句重點卻似乎又在當衆(zhòng)打範榮的臉。當朝官員都覺得有些棘手無法當衆(zhòng)判處,你一個小兒,就敢說不難判?難道堂堂洛陽令反倒不如一個孩子?
即使曉得其多半是無心冒犯,但範榮還是有些難堪??v使再想忍,他還是把臉一垮,忍不
住呵斥道:“斷案事宜,豈當兒戲?一個小鬼,胡言亂語,速去!再要無端攪擾,拿你一同問罪!”
少年人似乎並不害怕,又鞠一躬,面色平平靜靜的,“尊駕還沒聽小子說話,怎知就一定是胡言亂語?”
到了此時,範榮如何還能再受得住,當即勃然大怒道:“來人!將這小鬼一同鎖了拿走!”
幾名雄赳赳的衙役,齊齊高聲應(yīng)承,便大步過來要拿人。圍觀衆(zhòng)人都不說話,竟是統(tǒng)皆看入了神。
少年人一面後退,一面扭頭往身後人羣外看去。果然,有個身影走了進來,對著範榮道:“範令尹!舍弟無禮,還請寬宥一回?!?
範榮擡頭一看,悚然而驚,立時便端正施禮道:“是姚將軍!範某見過姚將軍,這廂有禮了?!眮砣?,竟是前將軍姚襄!
姚襄時任前將軍,雖然並不算是高級將領(lǐng)之流,單論職級,其實洛陽令比他還要高半頭。但衆(zhòng)所周知,姚襄乃是皇帝青睞有加的軍中新貴,而且與太子交情甚篤,楚公謝艾又待他頗爲親厚,上將楊堅頭更視他如自家子侄,這屬於後臺非同尋常之人,範榮自忖憑自己一個洛陽令,實在不能與他相比。
姚襄還未答話,又擠進來一個老者,笑呵呵道:“得罪得罪!令尹千萬莫怪,這是我的小兒子,第一次來帝都,也不懂事,快給令尹賠個不是!”
範榮再看,竟是秦州都護、右賢王、領(lǐng)散騎常侍、隴地羌族大首領(lǐng)姚弋仲!範榮忙不迭見禮,並表示都是誤會誤會。他渾身出了一層細汗,暗中慶幸得虧自己方纔沒有太過分的舉動,否則眼下如何收場!
人羣中不約而同發(fā)出驚呼,低低的各種議論聲響起。高嶽隱在人中,微笑起來,想不到竟然在這種場合下先看見姚弋仲了。從前姚弋仲便自請三年一拜,後來高嶽稱帝后,姚弋仲不顧高嶽勸阻撫慰,更堅請持一年一入神都,當面禮拜皇帝,用實際行動表示自己的忠君禮敬之情。高嶽勸不住,也就隨他,前些時日,姚弋仲照例已先發(fā)來了參拜奏疏,眼下估計是剛剛?cè)肼尻柍?,姚襄才接到他,都還沒來得及來謁君呢。
瞧見有大官來了,不惟某甲幾名妻妾又復(fù)哭泣吵嚷,連某甲本人都跪倒鳴冤不迭。,各種大呼小叫中,範榮哪裡還敢有半分發(fā)作,擦一把汗,對那少年人道:“適才公子言道此案不難判斷,範某倒要真心請教。”
姚弋仲及姚襄,都謙讓一番,說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後見少年人果然有些躍躍欲試,便也就隨他。圍觀衆(zhòng)人,本來見這少年出言阻人,便都很是關(guān)注,又見他竟然是姚弋仲之子、姚襄之弟,背景非常,更是齊來矚目。聽範榮說要請教,大家禁不住都紛紛出聲附和,連高嶽都很好奇,想看看姚弋仲這個兒子,對眼下這左右爲難的棘手案件,究竟能說出個什麼子醜寅卯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