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將盡，司圖輾轉難眠，腦中全是修臨走之前笑著問候的那句，殿下感受過飛翔的感覺嗎？

自開蒙以來，無論是父親，婆婆或是長姐，但凡知道司圖生而無翼的人，無不告誡司圖，萬不可在旁人面前提及飛翔，甚至與雙翼有關的諸多事宜到了面前，也在不覺間消了聲音。司圖如願長成一位意志堅定的王子，在歡呼與歌頌中。可從未有人問過他，感受過飛翔的感覺嗎？

司圖嘆了口氣，撐起身，將羽被掀至一邊走下牀去。曉霧將歇，天空是華麗的深紫交織進金色的光束。從窗口望去，天之湖的湖面，在微風的吹拂下盪漾出一圈又一圈的紋路，滾動著紫金色的光，像一場盛大的美夢。司圖對即將到來的事情突然產生了一絲期待，就像心裡生了根小芽兒，癢癢的，讓人情不自禁綻開微笑。

修的面龐閃過眼前，司圖心裡又劃過幾絲緊張。姐姐索菲婭是精靈族大軍統領，司圖曾不止一次在她口中聽聞這位將軍的英勇事蹟。且不說魔法高強，謀略精深，單論戰場上那一身肅殺之氣就能輕易鼓舞起軍隊的士氣，滅他人威風。這樣一位優秀的勇士，真的願意來教習自己這樣此生註定上不了戰場的精靈嗎？沒有人願意浪費生命去做毫無意義的事，哪怕昨夜修滿面微笑都不能阻滯司圖現在心裡瘋長的一團亂草。司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落在窗邊的手指不禁用力，血色盡失。

修踩著太陽初升的時刻趕到天之湖。

深藍幽靜的湖前，司圖一襲白衣靜靜地佇立著。銀色長髮歸攏在身後，衣袍曳地，肩骨瘦削，像極了一幅鐫刻在眼前的畫，使人心中莫名生出幾分心酸。

“殿下來的這麼早？”

司圖正出神，聞言不禁一愣，轉頭便看見修站在身後。穿著一身淺藍色的法袍，襯得膚色更加白皙。

“學生沒有讓老師等的道理”，司圖說道，“我起得早，就先來這看看風景。”

修自然知道司圖爲什麼起得早，卻也不戳破，而是直接切入正題。

“殿下知道臣爲什麼將地點選在此處嗎？”

司圖想了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請將軍賜教。”

“天之湖有著精靈族最險峻的斷壁，是每個精靈學習飛行的最佳場所。”

不等司圖說什麼，修繼續道:“殿下先從這裡感受風的力量吧。”

司圖噎了噎，道:“修將軍爲何不早說，從這裡登上壁頂，要花不少時間。”其實我不太喜歡爬山。司圖沒說後半句，他並不想讓這個來之不易的老師知道，自己先天不足的學生後天一樣有些……不足。

修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像是已經做了幾千萬遍似的熟練地拉起司圖的手，“殿下，見諒。”

司圖腦中一瞬間成了空白，只有手上溫熱的觸感宛如一道電流流遍身體每一處，“這樣不太好……”吧！

一道大力攬上腰際，司圖朦朧間撞入一個胸膛，緊接著一陣失重感涌上來。司圖腦中來不及反應，下意識攀緊身邊的男人。從未有過的感覺，司徒心跳猛地加速，臉色瞬間蒼白，呼吸更是變得急促。

“殿下？”

司圖再睜開眼，已經站在了壁頂之上。司圖稍稍緩過神，推開了修。誰料身體一軟，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修心下一驚，條件反射地攬住了即將摔倒的人。看著司圖臉色蒼白的模樣，修突然有些懊悔。騰出一隻手輕輕地爲司圖順氣。

良久，司圖才緩過氣來。

“多謝將軍。”

“叫我修就好，我的殿下。”

司圖沒有接話，徑直道:“接下來，做什麼？”

“不必操之過急，殿下，您需要適應。”

“將軍儘管按計劃來就好，我沒事。”

修一下有些不明白，“殿下不怕嗎？”

司圖搖了搖頭，“我的命本就是偷來的，死亡於我，不過是早晚的問題，我沒有什麼可顧忌的，但凡有的，能學的，能讓父親、婆婆與姐姐安心的，我只管學了就是。”

“殿下該爲自己而活。”

“不是每個人都能爲自己而活，將軍，您不也是一直爲了保衛精靈族安危奮戰麼，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來表現我的價值，我多堅強一點，我的親人就能夠少操一份心，何樂而不爲？”

修目光復雜地看著司圖，看著那一雙眼睛裡，沒有抱怨，只有坦然、滿足與從未失去的堅毅。

“我們繼續吧，殿下。”

“謝謝理解，我的將軍。”

修怔了怔，突然覺得這個稱呼很受用。陽光倒映在司圖的眼睛裡，染上一抹絕色。修倏地笑了，巨大的羽翼在身後綻開，“去吧，我的殿下，去感受風的力量，不要怕，我永遠在這裡保護你。”

修對上司圖銀色的眼眸，認真而又深情地說，“這一刻，我希望你是爲自己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