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勳入到耳房之中, 只見耳房之中的燭火要更亮一些,一個青衣少年面容呆滯地坐在草蓆之上,看到南宮勳入內便滿面驚懼地向後縮了縮。
南宮勳看他身上帶血, 對自己似有懼怕之意, 便輕聲開口道:“你可是任四的兒子?莫怕, 我是來救你的。”
他依然不肯信一般, 環著雙肩緊盯著南宮勳。
南宮勳便指了指內室的方向道:“那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我若有害你之心還會等到此刻嗎?”
這少年似想到那驚懼的一幕,雙目一合,眼淚便沁沁而下。
南宮勳知道他剛剛經歷了滅門慘事, 心中必大痛,所以也不做聲, 只輕輕坐在他的旁邊。
片刻過後, 這少年才似稍穩了心神止了哭泣。
他看向南宮勳道:“小人名叫任桓, 敢問恩人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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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勳看他語調漸漸平穩,便說道:“我叫南宮勳。”
任桓一聽這名字, 眼睛便一亮,囁嚅道:“原來恩人便是赫赫有名的梓商大將軍。”
說罷,便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南宮勳便欲扶他起來,任桓卻哭聲道:“求將軍爲我一家報仇!”
南宮勳看他如此便嘆了一聲道:“任桓你家爲何遭此禍事你該知道, 那幕後之人你便也該想到。”
任桓聽他如是說便頹然委頓於地道:“難道我一家便就如此枉死了嗎?”
南宮勳沉默了片刻道:“如今只有一人可爲你沉冤, 那便是當今聖上, 你現下能做的就是將所知之事盡數告知於我。”
任桓似思索著南宮勳的話, 之後終於似下定決心一般望著南宮勳道:“將軍所說的小人都明白, 今日便將所知之事告訴將軍,還望將軍能幫我一家報仇雪恨!”
南宮勳微一點頭, 任桓便似回憶般開口說道:“我爹本是宮中的御廚,到了年齡便被放出宮回到了安陽老家。爹爹廚藝精湛,便在此地開了一家四祥酒樓。
我一直一邊幫廚一邊和爹學習廚藝,生活本來殷實平靜直到有一天,酒樓中來了幾個面容冷削的客人,爹爹一見便變了臉色,之後便躲在房中,只讓我去前面應酬招待。
直到那些人走了,爹爹纔出來,那日之後他便有些鬱鬱寡歡。一日他偷偷找了我來,對我說了一個驚天秘密。”
說到此處,任桓語氣突地一頓,再開口時語聲極低,似又回到了當時緊張的情景一般:“原來爹爹在宮中伺候的竟是皇上最寵愛的晉芳貴妃,而在十八年前的一次狩獵之中,爹爹一直隨在她的身側。
那日他們迷了路,幸好尋到了一處山洞可以暫時躲避風雪,而入了那山洞之中,竟燃著篝火,原來其中已有一人,此人便是皇上的太醫時峰。
晉芳貴妃見了他神色便一變,之後將爹爹和侍衛都潛了出去,爹爹和侍衛便只好在風雪之中,心中不免頗多怨詞,而夜間更是冷得不能成眠,爹爹偷眼去望,竟見到晉芳貴妃與時峰廝纏在一處……”
南宮勳心中一動,現下時峰已經是太醫院首,而那次狩獵回去一月,便傳出晉芳貴妃有孕的消息,當時爲她診脈安胎的便是那時峰。原來沉埋了十八年的往事竟是如此。
晉芳貴妃只以爲殺了杜震殺了任四便可將此事隱瞞,卻不想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既然大膽做下此等事,便該料到有這麼一天。
任桓說罷,便自懷中摸索出一沓書信:“爹爹知道此事要是出了必定是掉腦袋的事,所以便暗地裡留了個心,因爲晉芳貴妃很欣賞父親的廚藝,有孕那陣子更是除了爹爹做的菜誰的也不吃,所以爹爹便有機會到晉芳貴妃的宮中領賞賜,暗地裡便得了此物。”
南宮勳接過一看,心中便想到四祥酒樓中被翻得滿目狼藉,原來晉芳貴妃也想到了任四會有此物,是以纔會如此示下。
這信上字體蒼勁挺拔一看便知是出自男人之手。再看信上的內容鮮有情意綿綿之語,更多的卻是賭氣逗趣之話,落款處都是時峰。
如果晉芳貴妃夠明智,她便該將這些書信盡數毀掉,但她卻沒有,她是要懷念還是要祭奠?可此刻這些卻都足以成爲致她於死地的證物了。
南宮勳出了耳房,雖已是深夜,但外面的寒冷卻讓他愈加清醒,心中放心不下,便又來到了內室。
內室中點點燭火還燃著,南宮勳看到伊晨蜷縮在他的外袍之下,微微顫抖著。
南宮勳心道一聲不好,難道是那解毒之藥沒有效用嗎?便快步來到伊晨的身邊。
只見伊晨雙眸緊閉,面色慘白,雙手環在胸前,似是極冷之態,連牙齒都在得得打顫。
南宮勳沉聲問道:“你如何了?”
伊晨聽到南宮勳的聲音似微微動了一下,但眼睛卻依然沒有睜開,南宮勳心中大駭,便也不再顧及,探手到伊晨身上,只覺伊晨身上竟很是冰冷,南宮勳剛一碰觸這寒冷竟似要將自己手凍住一般。
伊晨似感到南宮勳的碰觸,微弱開口道:“冷……”
南宮勳眼看著伊晨處在這極寒之中,卻一時失了主張,眼見著伊晨在自己眼前越來越劇烈地顫抖著,最後終於心中一橫,掀開了披在伊晨身上的外袍,將伊晨抱在了自己的懷抱之中。
南宮勳不再顧及,將伊晨緊緊環住,伊晨似感到溫暖一般,渾身的戰慄似乎緩解了一些,她向南宮勳的懷中又蹭了蹭,素白的面紗便柔柔地碰到了南宮勳的臉側。
南宮勳只覺心中一陣狂跳,便故意不去看懷中的玉人,而伊晨此刻便伸手環住南宮勳的身,將臉全部埋入南宮勳的胸膛之上。
南宮勳不敢再動,只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伊晨身上終於不似剛剛的冰冷,漸漸現出了一絲暖意。
如此這般過了良久,伊晨才似悠悠醒轉一般擡起了頭,當看到自己竟然在一個男人身上之時似乎嚇了一跳,便愈躲開。
南宮勳沉聲道:“莫怕,是我。”
伊晨這才停了動作,卻也不再伸手環住南宮勳的身。
南宮勳低頭看著伊晨道:“你可好些了?”
伊晨點了點頭,似有些嬌羞之意道:“沒想到寒魄散藥力竟如此之大。”
說罷,就微微側身,復又伏到了冰冷的牀上。
此時正值正月,伊晨躺在這冰冷的大炕上便又忍不住一陣瑟縮。
南宮勳看到眼裡,微微笑了笑道:“伊晨卻也居於這些俗套嗎?”
伊晨環著肩看了看南宮勳,便知他言下何意,微微垂了頭。
南宮勳便將伊晨復又拉回懷抱之中,此時兩人是再無睡意,這種姿勢又甚爲尷尬,南宮勳便開始喃喃說起自己兒時之事。
“十歲那年我因事被父親關入柴房之中,那也是個和現在一樣寒冷的冬天。
那夜中十分寒冷,我一個人哭得累了,便愈發覺得冷氣幾乎讓我連呼吸都不能了一般。
於是從那日開始,我便最討厭寒冷,平素房間中都多放幾個暖爐,冬日的衣服也必要暖了再穿。”
伊晨只靜靜聽著,只覺得沉默在他二人之間如此流淌,她微閉了眼,環緊了南宮勳的身。
南宮勳只覺懷中之人似嬌弱無骨一般,軟軟依附在自己身上,所幸她身上的冰冷之意漸退,呼吸漸漸平穩了起來了。
連日來的事在腦海中循環往復,南宮勳一件件想著,卻對懷中之人愈發感念。
自己只當她可以洞破一切,埋著自己不知的目的,不論何事都可以處理得當,怎的偏偏忘了她雖飽讀醫書,卻也不過是個不會武的女子,自己那時若真的走了,留她一人又會如何?
想到這裡他不禁垂頭,看到面紗下的她似乎已經沉沉睡去。經歷了這所有又兼那赫目的傷和毒她也定然是累極了,南宮勳脣邊淡淡一笑,不論如何,見到她也有如此需要別人相助的時候,他的心裡卻涌出了一點點滿足之感。
次日早晨,伊晨似已恢復如常,便催著南宮勳快帶著任桓趕赴京城。
南宮勳也不答言,只看著這簡陋的宅院微微皺眉,之後便走了出去。
伊晨笑著搖了搖頭,也不多問,便只由他。
半個時辰之後,便見南宮勳大踏步走了進來,一把將伊晨抱在懷中,便去耳房中示意任桓稍稍喬裝了一番與他們一同出了這破敗的春之巷。
出了巷口,伊晨便看到一個馬車停在此處,擡眼看著南宮勳道:“你何苦帶著我,這要比你二人騎馬走慢上幾天。”
南宮勳卻冷著一張臉道:“你覺得我會將你獨自留在此處嗎?你總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吧?”
這這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想餓死就隨我走,伊晨聽了便微微一笑,任由他將自己放在馬車之中,之後南宮勳讓任桓也坐在側,自己便坐在馬車的外面趕著車出城而去。
出了城門,南宮勳本想選一條偏僻的小路,但一想到伊晨身上的傷勢,便選了一條好走一些的大路。
行了半日之後,路上行人漸少,當暮色漸濃之時,路上便除了他們一人也無。
這時,南宮勳喝停了馬車,看伊晨臉色略顯蒼白,但精神尚好,便每人各自用了些乾糧。
正在此時,卻聽外面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南宮勳神色一凜,踏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