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悲摧閣的時候,王小樓可沒有走前門,而是左顧右盼地從后角門溜了進來。
每天這個時辰,他師父孤黯夜都會在前邊的書堂裡給孩子們講課,書聲瑯瑯,隨著微風花香傳過來,吵得王小樓頭大如鬥,他就不明白師父到底是哪裡搭錯了弦,竟然有授業解惑這口閒癮,別人家的私塾先生開館收徒,爲的還不是賺那幾個束脩錢?偏他家師父,白白地給人講課,還浪費大好時光。
到了自己的屋子裡邊,看看和自己同住的師兄蘇小羽沒有回來,王小樓不由得心花怒放,手腳麻利地將門窗都緊緊地掩好了,這才把包袱放在桌子上邊,將外邊的油布給揭開了,裡邊還是一層油布。
連揭了了七八層油布以後,王小樓開始罵娘了:“奶奶的,藏的又不是你爹的□□,幹嘛纏這麼多層?”說話間,已然不耐煩了,用手捏捏,裡邊的東西軟軟地,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一氣之下,順手就把包袱扔向窗子的方向。
在他抖手扔東西的同時,只見窗子被推開了一條縫兒,人影一閃而入。
嘭。
看見師兄蘇小羽從窗子外邊翻身進來的時候,包袱已經脫手了,王小樓呀地一聲,吐了下舌頭。
這一下,正好打到了蘇小羽的鼻子上,蘇小羽哎呦一聲,彎著腰,雙手捂著鼻子,那包袱就落到地上了。
足尖一勾,蘇小羽把包袱挑起來,一手依舊捂著鼻子,另一隻手掂了掂包袱:“王小樓,你窮瘋了?什麼髒的臭的都往家裡偷?”
王小樓幾步過來,劈手就搶:“少廢話,給我。”
閃身一躲,蘇小羽繞到了王小樓的身後,在小樓的屁股上邊踢了一腳:“老實說,你是不是去蘇胖子他們家找晦氣了?”
蘇胖子住在是翠煙巷,翠煙巷和芙蓉街十字交叉,蘇胖子在十字街口擺著豬肉鋪子,王小樓第一次去那裡買肉的時候,被蘇胖子唬過斤兩,所以王小樓始終耿耿於懷,有空閒的時候,就去尋人家的晦氣。
猝不及防之下,王小樓呦了一聲,蘇小羽踢得還挺疼,不由得一瞪眼:“誰有時間理那個豬頭?還給我?”
不給,告訴我哪裡偷來的?
蘇小羽笑嘻嘻地,拎著包裹在王小樓的眼前晃了晃,兩個人施展輕功,紫燕穿簾般,一前一後,左旋右轉,在屋子裡邊追逐起來。
這屋子就這麼大,除了兩張牀以外,還有一張八仙桌,幾把椅子,以及衣櫃銅洗等物,本來空間就不算寬敞,兩個人傳來繞去,王小樓連蘇小羽的衣角都抓不到,追了一會兒,也就泄了氣,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邊,氣喘吁吁地翹著二郎腿:“好啦好啦,累死我了,蘇小羽,我們也算同門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給我留一半兒總行了吧?”
一撇嘴,蘇小羽哼了一聲:“誰稀罕你的豬下水?”
說著,把那個包袱扔到小樓身邊,小樓瞪了他一眼:“你纔是豬,我啃著你的豬頭,抱著你的豬腰,我……”他一邊罵著蘇小羽,一邊騰出手來,終於扯開了包裹,那層層油布裡邊包裹的,卻是半副下水,心肝腎都被切去了一半兒,難怪用油紙裹著,裡邊的血還是鮮紅色,沾了王小樓一手,黏黏的。
呸呸呸!
王小樓連連啐了幾口,心裡感覺晦氣,罵滋滋地:“什麼狗屁唐家,真是能排場,半副下水也浪
費這麼多層油布……”
本來看著王小樓一臉苦瓜相,蘇小羽就開始在一旁笑,後來聽他說這東西是從唐家偷來,蘇小羽雙手捂著肚子,咕咚一聲笑倒在牀上一邊笑一邊捶牀:“王小樓,你居然跑到唐家偷下水,哈哈哈,要是讓師父知道了,再挨一頓藤條,不知道唐家的人會不會笑死?”
王小樓悻悻地:“笑吧笑吧,算什麼兄弟,不笑唐家的人,反而來笑我?!?
想要忍著笑,可是哪裡忍得住,蘇小羽笑得臉上的肉都痠痛,勉強起身:“哎,你跑到人家廚房去做什麼?餓了找東西吃?”
王小樓哼了一聲:“是在他們家後園的誅心亭裡邊弄來,真是豈有此理,”他這邊抱怨著,肚子裡邊咕嚕了起來“別說我不夠兄弟,去廚房煮湯,你要不要喝?”
一說吃東西,蘇小羽也感覺餓了,他昨天晚上溜出去的時候就沒有吃東西,現在已經錯過了早飯時間,他們師父本就是個古怪的人,三餐定時,過了就不許吃。
兩個人又重新包好了包裹,悄悄地出門,溜到廚房裡邊,好在他們這個悲摧閣,常住的就他們師徒三個,平日裡連個雜役粗使的人都沒有,全是三個人自己做。
廚房裡邊現在沒有人,竈膛裡邊還有餘火,掀開鍋蓋,裡邊只有一鍋熱水,王小樓嘴裡邊嘀嘀咕咕,抱怨師父孤黯夜實在刻板可恨,真的連一個饅頭都不給他們留。
到了砧板旁,王小樓將包裹打開,把那半副下水放到木盆中清洗,轉身時,看到蘇小羽一隻手正往嘴裡邊塞包子,另一隻手的手裡還捏著三個。
蘇小羽也看到王小樓轉身了,手腕一抖,把一個包子扔過來,小樓也不用手接,直接一張口,就叼在口中了,一邊咬著一邊含糊不清地:“沒天理,師父藏的東西,爲什麼你能找到,我找不到?一樣都是徒弟,你又不比我多隻鳥……”
他口中說著話,手可沒有停,拎著菜刀,把內臟都切好了,扔到了鍋裡邊,又放了很多調味的香料,這些東西全是他們師父孤黯夜從山中採來,比市面上的東西味道好很多。
蘇小羽笑嘻嘻地打斷他的話:“喂,王小樓,連這個你都氣?我跟了師父多長時間了?像你?三天兩頭就想溜,我就奇怪,悲摧閣有什麼不好?”
嘭。
王小樓把菜刀摔在砧板上,白了他一眼:“悲摧閣有什麼好?”
又扔過來一隻包子,蘇小羽這次很認真地:“做人要有良心好不好?要不是師父收養我們,現在我們早就餓死了,這裡管吃管穿,師父還教我們讀書練武……”
他的話,王小樓顯然很不愛聽:“如果是他勾搭了你娘,生下了你,是不是就更好了?”
蘇小羽噗嗤一笑:“其實,如果師父是我爹,還真的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滾。
王小樓氣哼哼地,拽過抹布來擦手,卻被蘇小羽從後邊伸開雙臂抱住了,他用力掙開來。
嘴脣貼著王小樓的耳朵,蘇小羽嘻嘻地道:“喂,小樓,你是不是喜歡師父?”
王小樓呸了一聲:“我喜歡他個蛋?!?
伸出兩根手指,蘇小羽在小樓的眼前晃了晃:“左邊?右邊?”
王小樓有些疑惑,不知道蘇小羽在晃悠什麼:“什麼?左邊?右邊?”
忽然一臉壞笑,蘇小羽促狹地:“蛋不是得有兩個嗎?”
啊。
王小樓氣得叫了一聲,追著蘇小羽就打,兩個人鬧了半晌,看到鍋裡邊的下水湯已然開了,這次嘻嘻哈哈地過去,各自拿了一隻粗瓷藍邊兒的大海碗,慢慢地盛了一碗,也沒有做到桌邊兒,就站在竈膛旁,吸吸溜溜地喝了個飽。
熱湯入腹,蘇小羽忍不住問道:“王小樓,你不是屬狗的嗎?”
咋啦?
王小樓感覺這湯的味道,多少有點兒腥氣,想是自己方纔偷懶,沒有把血水清洗乾淨,又抓了一把切好的姜蒜扔到鍋裡邊去。
蘇小羽白了他一眼:“你都沒有聞到油布上的血腥氣?我放出一進屋子,就聞到裡邊是下水的味道。”
哼了一聲,王小樓沒有吱聲,他從小嗅覺就不夠靈敏,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想到這兒,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王小樓!??!
一個很滄桑的聲音,從前廳穿了過來,聲音裡邊滿是怒氣。
啪嗒。
兩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嚇了一跳,手中的湯碗俱都扔到地上,這是師父孤黯夜在招呼小樓,聽著動靜,多半兒沒有什麼好事兒,火燒尾巴般轉身就跑,可是剛剛邁步,就聽到更真切的嘶叫聲,而且腳步聲過來了,兩個人見無處可躲,十分慌亂,還是蘇小羽急中生智,拉著王小樓一下子躥到了房樑上。
他們兩個剛剛蜷住身子,就聽到師父孤黯夜怒氣衝衝地到了院內,後邊跟著的還有唐家的大爺唐苦。
孤黯夜站在院子當中:“王小樓,你快點兒給我滾出來!”
積於夙威,王小樓縮了縮脖子,又忍不住探頭看了看,隔著縫隙,師父孤黯夜的手裡,果然拎著那根讓他多少次都痛不欲生的藤條。
唐苦連連勸阻:“孤兄息怒,孤兄息怒!小樓也是小孩子心性,其實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只是……”
十分愧然地搖頭,孤黯夜怒道:“三公子不用替孤某遮羞,這孩子從小就沾染惡習,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都是孤某沒有管教好他,這次一定不會輕饒了他。三公子,到底他偷了你什麼東西?”
遲疑了一下,唐苦道:“東西真的不值錢,只是……”
他忽然臉色驟變,聞到了廚房裡邊飄出來的香氣,縱身進來,一把掀開鍋蓋,看到鍋裡邊尚且翻滾的湯水,不由得呆若木雞。
孤黯夜也跟了進來,看到唐苦神色有異:“三公子?”
他看到鍋裡邊煮沸了的湯,還有竈膛旁邊摔碎了碗,就知道方纔王小樓一定在這兒,不覺提神屏息,果然感覺到房樑上藏著人,還不是一個,他對這兩個人的氣息非常熟悉,除了他的兩個寶貝徒弟,再也沒有別人。不過這兩個孩子的輕功內息都得自他的真傳,此時那兩個都屏氣凝神,若不是他留了心,也沒有注意到放上有人。
生怕被跟著的唐苦發現了王小樓和蘇小羽,孤黯夜連忙說話打亂唐苦的思緒。
聽到孤黯夜的話,唐苦露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孤兄知道墨寒竹嗎?”
孤黯夜點頭:“三公子說笑了,江湖上,誰人不知墨寒竹?他是衛城墨家的宗長,當年曾經獨闖歡喜教,一個人,獨鬥歡喜教三千弟子,最後殺了歡喜教的教主,迫使歡喜教退出中原,匿蹤藏南?!?
臉色灰白,唐苦搖頭:“英雄休憶少年時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孤黯夜搖頭:“就算是陳年往事,每每念及,也是熱心沸騰,可惜孤某是江湖白丁,和這位英雄無緣相見?!?
鍋中的熱氣,不斷地翻騰。
唐苦臉色陰沉:“怎麼無緣,孤兄已經見到墨寒竹了?”
嗯?
孤黯夜環顧四周,並沒有其他的人。
長嘆一聲,唐苦用手一指:“孤兄,墨寒竹已經在鍋裡了,這半副臟腑,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