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憐。
除了那個妖魅般惹人嫌厭的蘇憐,還能有誰發(fā)出這樣嬌嗲森冷的聲音?
王小樓的身上,立時毛髮皆豎,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
門簾啪嗒一聲,果然是蘇憐,她身上穿著的是那日唐悲假扮他,潛入悲摧閣時的紅裳,嫣然含笑,手中端著一個漆木托盤,裡邊有一隻銀質(zhì)的小碗兒。
小廝宓兒連忙過去:“大奶奶,怎麼勞煩您過來,小的過去拿藥就是了。”
任著宓兒經(jīng)過托盤,蘇憐似乎冷笑了一聲:“哎,這麼說,我來的反而不是時候了?”
聽她的口氣,綿裡藏針,宓兒屏息,不敢多言,唐悲連忙也過來賠笑:“大嫂說笑了,這個唐家的一針一線,一草一木都是大哥大嫂所有,我們父母早喪,是兄嫂將我和三弟撫養(yǎng)長大,長兄如父,長嫂如母……”
噗嗤一笑,蘇憐打斷了唐悲的話,嫋嫋幾步,蝴蝶般欺身而近:“長嫂如母?小七兒,你是說,我是你娘?”
一時語堵,唐悲有些瞠目結(jié)舌,不知道該怎麼應(yīng)對。
捻起兩根白嫩嫩的手指,在唐悲蒼白的臉上擰了一把,蘇憐咯咯嬌笑:“小七兒乖,娘疼你疼得很,告訴孃親,爲什麼把王小樓給放下來?”
一陣紅一陣白,唐悲有些慍怒:“大嫂誤會了,小弟是說,大嫂辛苦持家,猶如生母一般照料小弟和小五兒,小弟對大嫂是敬重有加,請大嫂不要望文生義。”
兩個人互相望了望,彼此都有了幾分挑釁之意,宓兒在旁邊縮了縮,生怕這叔嫂二人一旦發(fā)生了爭執(zhí),會殃及池魚,那個大奶奶蘇憐,早就看他橫豎都不順眼了。
王小樓已經(jīng)慢慢蹭到了桌子旁邊,那上邊有裝著師父的花雕罈子,身子已經(jīng)能遮住罈子裡,王小樓害怕他們看到自己的企圖,把身子靠在桌子上,臉衝著唐悲和蘇憐他們兩個,手背到後邊,向桌子上摸索過去。
舒展衣袖,翩翩如仙,蘇憐輕盈地轉(zhuǎn)了個圈兒,笑道:“你哥哥說,這件衣裳,還是穿在小七的身上好看,哎,可惜小七是個男人,如果是個女孩子,倒像我的孿生妹妹。”
嘴角抽搐了一下,唐悲的臉色更加青白,心口隱隱作痛,身旁的宓兒連忙掏出一方羅帕來,遞過去,唐悲一手掩著心口,一手用羅帕沿著脣,弓著身子,劇烈地咳嗽了一陣,咳得滿面漲紅,豔羨桃花,等宓兒扶著他站直了身子時,那方羅帕上邊,已是腥紅點點,羅帕雪色純白,被這點點腥紅暈染洇透,紅梅白雪,驚豔銷魂。
滿眼憐惜地嘆了口氣,蘇憐款款地過來,雙手捧起那隻小銀碗,嫋嫋婷婷地走到唐悲近前,把小銀碗送到了唐悲的脣邊:“小七兒,藥還是趁著熱喝吧,涼了就更苦了。”
艱難地喘著氣,臉上暈紅未褪,唐悲有些負氣:“不喝了,從小到大,喝下去的藥,都能灌滿後園裡邊的池塘了,還不是老樣子?”
哎。
蘇憐到?jīng)]有說什麼,把藥碗放下去:“你太固執(zhí),小五兒又太任性,沒有一個讓人省心的,還有苑姨奶奶,也不知道是和你哥哥八字不合,還是和咱們家犯衝,三天一鬧,五天一折騰,犯了規(guī)矩,又要受罰,何苦作踐著自己的身子,又惹得家裡雞飛狗跳的?小七兒,好歹你們兩個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也不用避諱什麼,空閒的時候,你也勸勸她,你的話,可比我的話容易讓她聽進去。”
苑姨奶奶就是苑泠泠,曾經(jīng)是唐悲的未婚妻,他們兩個人幼年間一起長大。
絲毫不爲所動,唐悲落寞地道:“我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裡有時間管你們的閒事?”
說著,又咳嗽了起來。
此時王小樓已經(jīng)摸到了花雕罈子,一順手就拽過來,然後轉(zhuǎn)身抱在懷裡,他的動作,很是利落,卻還是被蘇憐看到,向著他嫣然一笑,滿眼火燙地魅惑。
可是,蘇憐沒有動,也沒有過來的意思,王小樓心裡反而沒底兒了,難道自己手裡抱著的不是原來的那個罈子?一定是他們給掉包了,自己不是暈過去了嗎?
想想也是,他們這些人如此奸猾,怎麼可能把真的東西擺在這裡。
啊啊,還有,自己爲了泄憤,曾經(jīng)在衆(zhòng)人面前打了蘇憐一巴掌,這個仇,蘇憐一定會報,不知道她會怎麼報復(fù)自己。
心中滿是疑惑驚慌,王小樓發(fā)現(xiàn)手中的罈子裡邊裝著的物件竟然是活的,感覺得到裡邊的震動,雖然很輕微,嚥了下口水,王小樓覺得自己的麻煩又來了。
蛇?
蟾蜍?
還是什麼猙獰可怕的毒蟲?
腦子裡邊亂七八糟地浮現(xiàn)出很多古怪可憎的東西來,王小樓站在那兒,臉皮都有些發(fā)麻。
宓兒垂著目光,生怕流露出眼中的心疼,他看著唐悲鬱結(jié)難舒的情形,心裡就特別難過,雖然他也清楚,二爺唐悲不可能把心思分半點兒在自己身上,但是他無法抑制住對唐悲的關(guān)切。
慢慢將手放在唐悲的後心,宓兒輕輕地爲唐悲揉搓著心口,唐悲一隻手扶著他,直覺身上滾燙,很多跳躍的小小火點兒,在皮膚下邊來回攢動遊走著。
宓兒的手,拖著唐悲的手,那股陣陣傳來的火燙,也從唐悲的手上,傳遞到宓兒的手上,宓兒有些不能自控,頭就睡得更低。
看了看他們,蘇憐似笑非笑地:“宓兒,幫著你家二爺收拾一下,明天早上就啓程吧。”
是。
宓兒答應(yīng)一聲,看蘇憐要走了,宓兒連忙過去給蘇憐挑簾子,蘇憐走到宓兒的身旁時,腳步就慢了下來,足下踉蹌了一下,身子就跌倒在宓兒的身上,宓兒無法,只能伸手去攙扶,不妨蘇憐的手,海底撈月般,從他的身下抄過,用力捏了一下,捏得生痛,宓兒並足合踝,唔了一聲,不敢出聲,滿面緋紅,知道被蘇憐看穿。
方纔他爲唐悲捶打心口的時候,心中還帶著憐惜酸楚,身不由己地動了心思。
果然是心思動處鯤鵬動,欲 念半點不欺人。宓兒的臉兒也白了,若是讓大爺唐苦知道了自己對唐悲有非分之想,自己就是想死都不能落下全屍了。
手肘倚著宓兒的胸口,蘇憐笑瞇瞇地看著他,低低地:“是□□就不要老惦記天鵝肉,管好自己的小蘿蔔,別想他人的後 庭花。”
說著話,蘇憐站直了身子,徑自去了。
又驚又怕,宓兒猶自挑著簾子,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王小樓捧著罈子,也不敢亂動,因爲不知道里邊究竟放著的是什麼,心裡邊更是驚懼。
哎。
唐悲鬱然地嘆了口氣:“王小樓,人世險惡,你又不夠聰明,雖然還是不要逞強的好,我勸你,識時務(wù)者爲俊傑,你既然逃不開,就聽話些,不然吃了虧,也是自作自受。”
咬了咬牙,王小樓把花雕罈子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邊,再也不敢去碰,因爲心裡害怕,忍不住湊到唐悲的身邊:“喂,你,你方纔說要放我走的,算不算數(shù)?”
點點頭,唐悲開始在桌子上邊鋪紙。
跺了一下腳,然後把心一橫,王小樓狠狠地:“好也是死,歹也是死,小爺豁出去了,大不了再上一次當,奶奶的,這都是什麼世道兒,居然沒有人相信小爺!”
拿起一管筆來,唐悲啞然失笑:“這世上的人,只相信錢和權(quán),王小樓,你有錢?有權(quán)?”
瞪了唐悲一眼,王小樓哼了一聲:“沒有又怎樣?”
唐悲搖頭哂然:“也沒什麼,就是你有理說不清楚的樣子。如果你體會不深,我可以幫你再嘗試一回。”
呸。
王小樓氣道:“你們唐家都是些什麼妖孽?一個個邪裡邪氣?你都病得半死不活,半截身子入土了都,還不知道積些陰德?你……你幹嘛?”
他說到一半兒的時候,唐悲把毛筆塞到他手裡。
唐悲點點頭:“臨帖。”
他說著,將一張魏碑拓片展給王小樓。
王小樓把筆扔到一旁:“放我走!”
唐悲並不生氣:“我們明天一早就要出城,去搭救你的師兄蘇小羽,在沒有離開唐家之前,你必須聽從我的命令。”
歪著頭,王小樓瞪著眼睛:“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命令?”
看了看他,唐悲問了一句:“你真的不聽?”
王小樓毫不猶豫地用手叉著腰:“廢話,不聽不聽!”
慢慢地坐到椅子上,唐悲悠悠地:“宓兒,把王公子送到大奶奶那裡……”
言猶未盡,王小樓立馬彎腰撿起扔在地上的筆:“臨這個帖子是不是?其實,其實我在悲摧閣的時候也臨過帖子,我?guī)煾高€說我的字像模像樣……”
唐悲喝道:“王小樓,”
王小樓滿臉是笑:“方纔是玩笑嗎,我也看出來了,你們唐家雖然稀奇古怪,可是小七你對我還算不錯,你從來都不欺負我,我聽你的還不行?”
他在心中盤橫了一下,那個蘇憐應(yīng)該比唐悲更難纏,還是留在唐悲這裡好,而且聽他們的話頭,
明天一早,自己就會跟著唐悲出去,王小樓固然不相信他們會真的去救蘇小羽,但是隻要離開了唐家,他就有機會逃出去了。
只是,師父的骨灰恐怕要暫時留在唐家,等自己找到了師兄,兩個人再商議該怎麼辦。
其實王小樓不敢細想,越是想得多,越是茫然無措。
眼前,這個唐悲還是比較容易欺負哄騙?
王小樓在心裡算計著,唐苦太陰,唐絕太狠,蘇憐太妖孽,就是這個唐悲,可能好對付些,爲了自己的明天,還是對唐悲好一些,虛與委蛇也好,一起等到離開唐家再說。
宓兒。
唐悲喚了一聲,宓兒臉色鐵青的過來:“二爺。”
一擡手,指了指書架上供著的一方紅木戒尺,唐悲點了點頭:“拿過來。”
宓兒領(lǐng)命,將紅木戒尺拿過來,屈膝跪倒,雙手奉上。
王小樓乾笑了一聲,沒話找話地:“小七,這小子也沒有犯錯,你打他幹嘛?”
唐悲似乎冷笑了一聲:“我說過要打他?”
嘿嘿。
王小樓感覺有些不妙:“不打他?那,那”他支吾著,打開硯臺,就要研磨。
唐悲又咳嗽了兩聲,把紅木戒尺遞給了宓兒:“王小樓亂擲湘管,有辱斯文,重責二十戒尺。”
我?
王小樓氣急,唐悲明明是欲之加罪,扔個筆也要打戒尺,比他師父孤黯夜還要過分。
看了王小樓一眼,唐悲道:“不知悔改,意欲逃責,再加十下。”
啊。
王小樓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若是到了蘇憐那裡,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狀況,就不是捱打這樣簡單了,連忙自己乖乖地伸出左手來,眼睛猶自瞪著唐悲,暗自咬牙,奶奶的,今天少爺豁出來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讓你打,今天讓你打個夠,反正風水輪流轉(zhuǎn),等少爺我翻了身,看我怎麼收拾你。
啪。
宓兒一點兒也沒有客氣,一手捉住了王小樓的手腕,另一隻手握著紅木戒尺,狠狠地打在王小樓的手心,立時一條紅紫色的印子透出白嫩的手心。
啊!
王小樓痛得大叫一聲,雙腳直跺:“宓兒,算你狠,你拿著雞毛當令箭,早晚少爺我砍了你的小蘿蔔,啊……”
聽他如此嘲諷,一定是聽到蘇憐和自己說的話,宓兒更加銜恨,打下去的戒尺更準更恨,疼得王小樓連連跺腳,這個時候想在掙脫,已經(jīng)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