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處,青翠蒼茫,白煙裊繞,溪水潺潺之聲從遠處傳來,如同一曲天籟之音,寧靜溫馨好似遠離人間凡塵的世外桃源之地。
一座精緻的竹屋坐落於此,屋邊種滿茉莉,雖然時節已近初冬,但茉莉和竹子依然鬱鬱蔥蔥,平添幾分超然出塵之意。
裴斯妍靜坐在窗邊的牀上,望著窗外綠意,無聲無息。
當她醒來,看到離輕染時,清楚雲琦已代自己前往刑場,命赴黃泉,無法再挽回。
她無奈苦笑,之後感到深深的倦意,心中五味陳雜。
一世繁華滄桑,盡頭卻不是執手笑看紅塵的坦然,而是對從前的過往與未來的迷茫。,以及拋卻一切後的疲倦與孤獨。
裴斯妍看看自己佈滿傷痕的掌心。
到最後,手中什麼都沒能抓住,無論是曾經手中已有的,還是志在必得的,全都沒有了。
原本,以爲一死可以解脫,但是她現在連選擇死亡的權利都沒有。
想起離輕染的眼神,裴斯妍眸子的顏色更深了。
這時,竹屋的門開了,離輕染手中拎著一隻小包袱走進來,對上裴斯妍的眸子時,一直以來淡漠冰冷的目光在一瞬間變得柔和起來。
他走到桌邊,攤開手中的包袱,裡面是一些小瓷瓶和用紙包裹整齊的藥材,以及幾件女子的衣裳。
“小姐……”離輕染喊道。
裴斯妍沉默片刻方纔開口:“不要喊我小姐,我不再是你的主子。”她頓了頓,繼續說道:“叫我,小……”彷彿是觸及到心中的傷口,痛的無法再說下去。
屋內陷入沉默,屋外微風穿過林間,簌簌作響,不知遙遠寥落滋味有多少。
“叫我斯妍吧。”
“好。”離輕染拿起瓷瓶和紗布,走到牀前,“我來爲你上藥。”
望著離輕染柔和的眼神,裴斯妍感到很陌生,但是卻莫名的喜歡,在深陷寒冬風雪的人生之路上,這樣的目光彷彿一股吹散萬里冰雪的春風。
她的心中一動,感受到暖意。
裴斯妍遲疑了一小會兒,低下頭,解開黑色披風,露出滿身傷痕,離輕染拿來乾淨的帕子,細心的一點點擦拭血肉模糊的傷口。
鑽心的疼痛通過神經傳遍全身,裴斯妍皺眉倒吸一口冷氣。
離輕染滿懷歉意的說道:“對不起,我下手太重了。”說著,他手中的力道又輕柔了許多,好像在料理一樣最珍貴的寶物。
裴斯妍看著他認真的眼神,無聲的嘆息。
“小……”離輕染仍然有些不習慣喊那個陌生的名字,停頓一下,生硬的說道:“斯,斯妍,你不恨我讓雲琦代你去刑場嗎?”
“現在再說又有何用?”裴斯妍輕聲說道,聲音中略帶悲傷之意,“既然事情已經無法挽回,那我一定要按照雲琦的心願,好好的活下去,不能讓她在天之靈不得安寧。輕染,今後我們該怎麼辦?”
離輕染一邊用紗布將傷口包紮起來,一邊說道:“不會有人能找到這裡,我們可以安心的生活在這裡。”
“我們?”裴斯妍重複道。
離輕染沒有回答。
安靜令裴斯妍感到害怕,於是隨便找著話題,“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與我母親曾經居住過的地方,沿著東邊的那條河要走很久才能尋到人煙,”離輕染說,無意的回想起許多往事,那些悲歡離合猶如前世或是一場虛無的夢,如此遙遠而不真實,“是澹臺大人替我們母子安排的,非常安全,沒有人指引,是無法穿過猶如迷宮般的竹林,找到這裡。”
“你的母親喜歡茉莉花?”裴斯妍又問道。
“曾經她喜歡的不是茉莉,只是在失去一些東西后,她將無法實現的願望寄託在了花上。”
裴斯妍好奇道:“願望?”以離輕染的身世來看,寄託在潔白花朵上的會是怎樣一個願望呢?
對於從前過往,離輕染不願再多說下去。
見這副情形,裴斯妍後悔自己太多言了,於是握住離輕染的手,他的手很溫暖,因爲常年練武而有些粗糙的老繭,摸上去讓人產生一種安全感,“輕染,謝謝你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離輕染依然沉默,不過手中的活計沒有停下。
“真的慶幸上天還是眷顧於我,在絕境中沒有奪走我身邊的一切,”裴斯妍繼續說道,眼中積蓄起淚水幾乎快要奪眶而出,“身邊至少還有你。但是……”
她的話語再次停下,感覺到離輕染的手猛得顫抖一下。
“輕染,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下去,如此一來,到達生命終點之際纔不會有太多的後悔。你陪伴在我身邊,會失去多少?能夠隨心所欲的生活嗎?我說過,你該有一個溫暖的家庭,一個在家中等你回來的體貼妻子,以後還有孩子,享受天倫之樂。雖然我的雙腿不能走路,但是不代表我什麼都做不了,你可以不必陪著我,浪費你的生命。”
“輕染……去追求真正屬於你自己的幸福吧。”
“真正屬於我的幸福……”離輕染擡起頭,瞳孔中只有裴斯妍的身影,“已經近在我的眼前,但是我不知道眼前人是否明白的我的心意。”
兩行淚水從裴斯妍的眼睛裡滑落而出,落在離輕染的手背上。
“你……”
她早該清楚的覺察到的,這個默默的守護在自己身邊的侍衛,這個吝惜言詞笑容的男人,這個將孤獨與悲傷深深埋藏起的身世坎坷之人,在某一刻已經悄然愛上自己。
離輕染擡手拭去裴斯妍的淚水,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暖如雪後朝陽,耀眼奪目,彷彿一枚卸去滿身灰塵的明珠,終於散發出原本的光芒。
裴斯妍看呆了。
離輕染第一次笑……
裴斯妍頓時泣不成聲,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到底是怎樣的,只是想哭,丟掉現今所有的喜怒哀樂,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離輕染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儘量不碰觸到傷口,將她攬進懷中。
離輕染望向外面栽種的茉莉,笑容漸漸凝固。
難道是他太過癡心妄想了嗎?
一直想握住的手,永遠也不會在他掌中停留嗎?
可是,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在一起,不僅僅是片刻的停留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裴斯妍終於停止哭泣,回覆平靜,“輕染,繼續幫我擦藥吧。”神色淡然,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離輕染黯然,也許裴斯妍的心依然在墨宣那裡。
他,只能遠遠的看著。
無言,繼續擦藥。
包紮好裴斯妍的雙臂和雙腿,離輕染卻停下手,有些尷尬的垂下頭,雖然以前在澹臺家中沒有多少拘束和禮節,但男女終究有別。
裴斯妍知道離輕染在顧慮什麼,費力的轉過身,手按在抹胸上,猶豫片刻後,緩緩的拉開帶子,薄薄的一層布料順著身體滑下,她艱難的開口道:“前面我自己來弄就好。”
離輕染將瓷瓶和紗布交到裴斯妍手上,然後將剩餘的藥膏抹在她的後背上。
裴斯妍感到自己的臉滾燙,包紮好後不敢轉回身來,慢騰騰的穿上衣服,隨口笑道:“渾身上下都是紗布,我現在這個樣子倒像是埃及的木乃伊了。”
“那是什麼?”離輕染詫異的問道。
“呃——”裴斯妍忽然不知道要如何解釋,畢竟靈淵大陸貌似不可能存在類似於埃及這樣的國家,要說出自己是穿越而來的,離輕染會不會認爲她瘋掉了?
“就是像我這樣渾身裹著紗布的東西,解釋起來很費勁的……”裴斯妍胡亂搪塞道,發現氣氛不像之前那麼尷尬了,心裡長長的鬆口氣。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離輕染試試裴斯妍額頭上的溫度,這才發現她正發著高燒,真不知道是什麼力量讓她這麼有精神,“你先躺下休息,我去煎藥。”
“嗯,好。”裴斯妍乖乖的由離輕染幫著,躺下,蓋好被子。
離輕染又問:“晚上想吃些什麼?”
“隨意,你做什麼我就吃什麼。”裴斯妍微笑道。
“好,那你等我一會兒。”離輕染掖好被角,立刻拿起買來的藥材,轉身出去。
裴斯妍仰望著屋頂,身上的疼痛漸漸減輕,但是頭腦卻越來越昏沉,若不是剛纔離輕染說,她都沒有發現在自己發燒了,還以爲是傷口所產生的副作用。
四周安靜下來後,離輕染之前說的話不知從腦海中的哪裡冒出來,不停的回想,好像離輕染不斷的在耳邊重複。
裴斯妍的嘴巴里泛起一絲苦澀的味道,苦到心酸,眼淚又要涌出。
她怎麼能……
睏意襲來,裴斯妍閉上眼睛,壓抑住心中的無奈與彷徨,努力的讓自己陷入沉睡中。
離輕染端著藥汁和一碗米粥回來的時候,裴斯妍已經睡著了,只是她的夢境似乎也沒有安寧,眉間微蹙,眼角殘存著淚痕。
離輕染輕輕的放下碗筷,坐到牀邊,端詳著裴斯妍的臉龐,溫柔的擦去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