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回大地,鳥兒在和煦的陽光下歌唱,微風(fēng)中帶來花的清香,放眼看去,可見悄然出現(xiàn)的點點嫩綠,一掃冬日的枯敗灰色,顯露出勃勃生機(jī)。
皇上突然下旨舉辦一場宮宴,邀請在京的正三品以上官員參加。宮中又忙碌起來,選定宴會的舉辦之地,然後是桌椅酒食、樂師舞姬都要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
裴斯妍換了一身淺綠色團(tuán)花長裙,準(zhǔn)備進(jìn)宮參加宴會,正要踏出世德軒的門檻,看到離輕染快步走來。
離輕染走到裴斯妍近前,壓低了聲音說道:“小姐,您交代的事情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那麼辛苦你了。”裴斯妍笑道,繼續(xù)向外面走去。
“小姐,”離輕染跟上,看眼她身後的雲(yún)珊,“您獨自一人進(jìn)宮,路上有危險該怎麼辦?”
裴斯妍大大咧咧的拍拍心腹屬下的肩膀,“你放心吧,今天晚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會集中在那裡……帝都驚動一起,誰還有閒功夫來殺我?況且我不是帶著幾個侍衛(wèi)的嗎?那件事情必須由你來做,我才能放心。”
聽得這番話,離清晗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了,“屬下一定盡心盡力完成小姐交代的事情。”
“嗯。”裴斯妍又笑起來,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秀麗的臉龐好似春日裡燦爛的桃花。
離清染神情一時恍惚,似乎眼前的景象是一個近在咫尺,卻無法觸摸到的幻覺。儘管小姐自從接任巫盼一職後,笑的次數(shù)比以前多了數(shù)倍,但是他仍然感覺到這似乎是虛幻的。
從前小姐何時會揚起嘴角,露出這般明媚的笑?
“你怎麼了?”裴斯妍見離輕染有些失神,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肩膀。
離輕染淡淡的答道:“沒,沒什麼,時候不早了,小姐請上路吧,路上小心。”
“你也要小心。”裴斯妍叮囑一句,帶著雲(yún)珊匆匆出門。
悅蘿夫人從不遠(yuǎn)處的一道門後偷偷摸摸的探出腦袋,望著族長的背影,咧開硃紅的嘴脣,叵測的一笑。
宮宴選在御花園中的一處空曠的草坪舉行,宮人們用十?dāng)?shù)塊屏風(fēng)將草坪包圍起來,只空出臨湖的一面,屏風(fēng)下襬滿了各種的春季花卉,花團(tuán)錦簇,奼紫嫣紅,幽香四溢。
地上按照參加宴會的人數(shù)鋪起席子,放上矮幾和酒水,爲(wèi)首的案子比其它的要大上許多,描繪著張牙舞爪的金龍。草地中央空著,用於舞姬雜耍表演。
皇上還沒來,已經(jīng)到場的官員們?nèi)齼蓛傻木奂诤叄蚣踊蛑?jǐn)慎的討論著時下朝廷上最引人關(guān)注的話題。
裴斯妍與幾位熟識的官員打了招呼,又和吏部尚書單灝閒聊了幾句後,百無聊賴的沿著湖邊走。時值午後陽光正盛、暖意濃濃,離皇上駕臨、宴席開始還有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她打了個哈欠,在湖邊的石凳上坐下,靠著旁邊的垂柳,打算閉目小憩一會兒。
連日來,她是忙得夠嗆——隱藏了二十多年的潛力現(xiàn)在如火山般全都爆發(fā)出來,在外招兵買馬、蒐集政敵罪證,在內(nèi)大力促進(jìn)族人和諧相處,還必須裝作除了分內(nèi)的事務(wù)一切漠不關(guān)心的樣子,無疑給精神上帶來更大的勞累。
所幸上天眷顧,事事順利。
晚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有十二萬分的精神看好戲才行。
裴斯妍抓了抓頭髮,轉(zhuǎn)過頭打算看看還沒和誰打招呼的,打完了睡覺,可是這一看,她卻愣住了,目光直直的盯著不遠(yuǎn)處柳樹下,正和巫羅說話的錦衣青年。
那青年大概二十四五歲的年紀(jì),容貌俊雅溫潤,眸子黑豔豔的光彩動人,形狀優(yōu)美的薄脣上掛著淡淡笑意,似水溫柔,烏黑的長髮披散而下,在陽光下泛起絲綢般的亮澤,一身淺色花紋的月白色長袍更是襯得他飄逸出塵,讓見者一時捨不得挪開目光。
倒不是因爲(wèi)錦衣青年出衆(zhòng)的容貌讓裴斯妍在意,有惠王和離輕染在身邊,美男什麼的已經(jīng)不稀奇了,更何況還有疑似比惠王更美好的墨宣。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這個人讓她感覺很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好像隔了一道永遠(yuǎn)無法由她揭開的輕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裴斯妍歪著腦袋,眉頭緊皺,苦苦的在腦海裡搜尋自己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見過錦衣青年。
雲(yún)珊見主子神色奇怪,尋著她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主子原來是在看一位公子,不禁掩嘴笑起來。
裴斯妍聽見身邊動靜,轉(zhuǎn)頭看著侍女,問:“雲(yún)珊你知道他是誰嗎?”
“那個月白色衣裳的公子嗎?”雲(yún)珊擡手指去,裴斯妍連忙打了一下她的手,“他是巫禮家的嫡系大公子,遲墨樓。”
“遲墨樓……”裴斯妍喃喃重複,“原來就是他,巫禮的繼承人。”
“嗯!”侍女點點頭,“相貌好,家世也好,聽說帝都裡很多門閥貴族的小姐都希望能嫁給他呢!可惜遲公子眼光很高,拒絕了不少親事,久而久之市井上流傳了許多不好的傳言,甚至有說遲公子……”說到這裡,她的臉紅了紅,不大好意思繼續(xù)說下去。
裴斯妍被吊起了胃口,聽雲(yún)珊不說,急了,“說他什麼?”
雲(yún)珊支吾了半天,蚊子哼般的說道:“說遲公子其實是……斷袖……”
“噗——”裴斯妍捂嘴拼命忍住笑,忍得滿臉通紅,小聲嘀咕:“不知道遲墨樓是攻是受……”
“小姐,您說什麼?”雲(yún)珊好奇的看著裴斯妍。
“沒什麼。”裴斯妍將笑意全部壓回去後,深深的呼吸一口,正色道:“雲(yún)珊,你覺不覺得遲墨樓有些眼熟?似乎和我認(rèn)識的某個人有點像,但我就是想不起那個人是誰。”
雲(yún)珊搖搖頭,“小姐,奴婢沒覺得。”
“明明是第一次看到遲墨樓,爲(wèi)什麼會感覺眼熟呢?”裴斯妍自言自語道,“究竟在哪裡見過他?”
正當(dāng)裴斯妍絞盡腦汁的思考著,那邊遲墨樓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盯著自己看,向四周看了一圈,最後目光與裴斯妍撞到了一起。
出於禮貌,遲墨樓善意的笑了笑。
就是這麼一個如明月般純淨(jìng)的笑,使得裴斯妍突然一個激靈,腦海裡冒出清晰的人影,好像那層薄紗被人一手揭開——
墨宣!
遲墨樓的身影與墨宣十分相似,如果光看背影的話,很可能被誤認(rèn)爲(wèi)是同一個人。
不過這世上背影相似之人不少,不能光憑這一點就斷定他們是同一人。墨宣雖然帶著面具,但是給她的感覺和遲墨樓是不同的。
更何況,墨宣的身份是江南墨起山莊的少當(dāng)家,怎麼可能變成了巫禮家的大公子?
又想到有好久一段時間沒和墨宣見面了,裴斯妍目光一黯,輕嘆一聲,重新坐回到石凳上。
等忙完這段時間,一定要和墨宣出去好好的玩一趟。
裴斯妍唸叨完心事,決定睡覺,把遲墨樓遠(yuǎn)遠(yuǎn)的拋出了腦海——那個混蛋巫禮的娃想著他做什麼?!
遲墨樓眼角餘光掃到裴斯妍靠著樹幹閉上眼睛,也不去在意她那邊,繼續(xù)和巫羅大人說話——今天宮宴,四大輔臣是可以帶家眷一同參加的。
他恭敬的說道:“多謝大人指點,晚輩銘記在心。”
“遲少爺一表人才,胸有大志,日後繼承巫禮之位定有一番大作爲(wèi)。”巫羅客氣的稱讚道,對於近來巫禮一族相對於以前過於頻繁的接觸,讓他心生疑惑,卻不好張口去問,只能按時壓在心底。
“大人誇讚讓晚輩愧不敢當(dāng),”遲墨樓略略欠身,“晚輩要去父親那裡了,先行告退。”
“好。”
遲墨樓後退兩步,轉(zhuǎn)身,又看了湖邊一眼,匆匆走開。
一個時辰後,皇上駕到,衆(zhòng)人跪地行禮。待皇上在主位上坐定,說了一句“免禮,平身”,官員們這才起身,按照官職的大小依次入席。
“春意昂然,百花齊放,正是一年賞景絕佳之時,”皇上發(fā)話了,他的氣色看上去比前段日子好了許多,說話的聲音大了不少,“所以朕今日設(shè)宴,感謝諸位愛卿這麼多年來盡心盡力的協(xié)助朕。那麼……”皇上舉起面前的酒杯,衆(zhòng)人也紛紛拿起杯子,“無須顧及君臣之禮,不醉不歸!”說完,他將酒一飲而盡。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衆(zhòng)官員們異口同聲的喊道,喝掉杯中的酒水。
皇上向錢公公遞了一個眼色,錢公公擊掌數(shù)下,掌音剛落便響起了悅耳動聽的絲竹之聲,緊接著身著綵衣的舞姬款款而來,長袖翻飛,如一道道絢麗的彩虹,舞姿翩翩如蝶,彷彿要乘風(fēng)而去,看醉了在場的人們。
裴斯妍用手支撐著腦袋,無聊的看著,心中卻在急切的盼望著晚上的好戲。
皇上斜斜的倚靠在軟墊上,看似在專心致志的欣賞舞蹈,其實是在打量著在場的諸位官員,他們的一舉一動,一個神色一個笑容盡收眼底,毫不放過。
舞蹈和雜耍一個接一個上演,精美的佳餚層層疊疊的擺放在案上,四處瀰漫著酒的香氣,宴席上的氣氛也越來越熱鬧,官員們談笑著,互相敬酒,或者向皇上大獻(xiàn)美言。
天暗下來後,宮人們點燃了蠟燭和火盆,草坪上亮如白晝一般。
當(dāng)天空完全黑下來,寶石般的星辰伴隨著皎潔的月亮裝點在夜幕之上,宮人們歡笑著在湖的對岸點燃煙花,伴隨一個個爆炸聲,天空上綻放出一朵朵絢麗多彩的花,五彩的光芒照映著人們仰起的臉龐。
無論是官員還是宮人們興奮的指向漫天的華麗之景,議論著。
皇上不動聲色的慢慢喝酒,目光仍然觀察著在場的人們。
宴會最後在愉快的氛圍中結(jié)束,皇上起駕回寢宮後,喝得醉醺醺的官員們陸陸續(xù)續(xù)的走向?qū)m門,然後互相道別。
裴斯妍故意落在最後,跟在巫羅的身後出了宮門。此時宮門口沒有幾個人了,她沒有上自家的轎子,而是繼續(xù)步行跟隨著,像是做賊一般,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小心翼翼的躲避在陰影中,不讓人發(fā)現(xiàn)。
巫羅坐在轎子裡,思忖著一些事情,今天他只喝了兩三杯酒,所以頭腦依然清醒。
深夜的帝都大街,寧靜而清冷,寥寥幾個行人縮著腦袋,悄無聲息的走過。然而變故卻在此刻忽然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