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華眸中含淚,嘴角勉勉強強的揚起一絲笑意,依依不捨的向姐妹們揮手告別。隨後來到孫晉所在的屋子,孫晉看她臉色蒼白,眼角帶淚,連忙從袖子裡抽出帕子,疼惜的爲她擦去眼淚,連聲安慰著。
老鴇得了一筆豐厚的贖身錢,看他們兩個如此恩愛,揮著桃紅色的手絹兒,大笑道:“祝願二位今後和和美美,恩愛到老!”
綺華收了眼淚,點點頭:“謝謝媽媽這麼多年的照顧。”
雖是互相利用的關係,但相處這麼些年多少有些感情在其中,綺華心裡又喜又悲,踟躕了許久在孫晉的安慰聲中,緩步走出大門離開這讓她不知是愛是恨的地方。
“剛纔你們姐妹幾個說話的功夫,我收到一封信,”孫晉對綺華說,有些歉意,“帝都內的店鋪出了些事情,需要多留幾日,待打理完了之後,纔好回去。”
想起昨晚的事情,綺華體貼的笑道:“沒事,我知道你的事業重要。”
孫晉將她摟進懷中,綺華低下頭去,笑容卻顯得僵硬了。
馬車行至城門口,忽然的一個顛簸,車伕急忙拉緊繮繩,掀開簾子不大好意思的對孫晉說道:“少爺,車輪子似乎有些不大對勁,請您和小姐先下車,讓小的檢查一下車子,免得半路上出問題耽誤了少爺。”
“好。”孫晉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帷帽,周到的爲綺華戴上,“你現在是個待嫁的姑娘了。”說到此處,滿眼寵溺與疼愛。
綺華透過隱約朦朧的青紗望著孫晉,仍由他扶著下了馬車,正好旁邊有一家茶樓,便進去坐坐。
茶樓里人不多,稀稀拉拉三三兩兩的坐著,偶爾有一些議論,忽高忽低的也聽不大清楚。車伕在外面忙碌著,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眼見午時也快要到了,孫晉索性叫了些糕點茶水,給綺華先墊一墊肚子。
“我聽說傾世劍的那件案子和裴帝師脫不了干係。”旁邊桌上的一箇中年男人壓低聲音對同伴說道,“巫禮大人手上拿到證據了。”
同伴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好奇的問道:“這朝廷中的機密事情,你是怎麼知曉的?”
中年人看眼旁邊桌子的一對男女,兩人卿卿我我彷彿新婚燕爾,吃著糕點喝著茶,完全沉溺於自個兒的世界當中,對旁的東西一概不予關心。而店內其他客人坐的比較遠,想聽見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恐怕很難,也就放開膽子說起來。
“我家侄兒在巫禮大人那兒擔任些職務,一直挺得大人賞識的。這一次他更是得到特別的任命,協助巫禮大人調查傾世劍的事情。”中年男人頗有些得意的說道,特別是看到年輕人露出羨慕的眼神時,說的便更加起勁了,“前段時間巫禮大人派人多方打聽,終於找到了證人。”
綺華注意到背對著中年人坐著的孫晉臉色有些不大好看了,她不動聲色的繼續一點一點的喝茶。
“指出傾世劍在裴帝師的手中?”年輕人問。
“嗯。”中年人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侄兒幫著巫禮大人找到的證人啊,若是能一舉揭發出來……”他意味深長的看著年輕人,“你知道的。”
年輕人笑笑,“你是覺得裴帝師要完了?”看到中年人點頭,他繼續說道:“裴帝師扶持著皇上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皇上斷然不會輕易相信的,更何況朝中很多大臣都是站在裴帝師這一邊的,巫禮一旦扳倒了裴帝師,無疑是在朝中樹敵。”
“哈,說你年輕人懂的太少了吧?”中年嘲笑道,“這天下是姓藍的!滿朝文武,甚至是天下百姓皆是拜倒於天子腳下,一個外姓之人因天意而有謀逆之心,你說天下人會站到哪邊去?”
年輕人微微搖頭,不說話。
中年人以爲他認輸了,越加的得意,“巫禮大人說不準能借著這件事兒掌握到更大的權勢,那時候我家侄兒可不得跟著升官啊?侄兒是我們家的拉扯打的,也沾光了。”
“可不見得。”年輕人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話,“還是叫你家侄子小心一些爲妙吧。”
中年人瞪他一眼,不爽的說道:“我說小堂弟,你是在嫉妒我們家吧?”
年輕人不置可否,掏出些幾枚銅板放在桌子上,“你還是趕緊回家吧,別讓嫂子又提著搟麪杖滿大街的追殺你了。”
中年人面色尷尬,咳嗽兩聲,起身先走去。
“孫晉……”綺華憂心的伸手握住孫晉的手腕,“看你臉色不好,沒事吧?”
孫晉向她笑了笑,臉色依然不太好,“沒事……”他轉頭看向門外,車伕滿臉通紅,正在擦汗。他拿起茶壺,“我去給老金送一些茶水解渴去。”
“哦……”綺華昂頭看著他,慢慢的鬆開手,看著孫晉快步走出去。接著轉頭看向鄰桌的年輕人,那人正慢條斯理的撣著衣角,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擡眼看來。
綺華被嚇了一跳,慌慌張張的低下頭去。
年輕人嘴角一揚,負手離開。
孫晉從外面回來時,臉色好了許多,溫柔的笑意重新回到他的臉上。
“再過一小會兒,我們就可以繼續上路了。”他說道。
“孫晉……”有些話,她不知道好講不好講,抿著嘴脣遲疑了半天,等準備張口的時候,車伕急匆匆的走過來,樂呵呵的稟報馬車已經修好了。
孫晉帶著她上車,繼續向無山樓的方向趕去。
到了無山樓,兩人是從一扇偏僻的小門進去的,孫晉不想綺華再碰上最熟識的錦鳶,免得節外生枝。
兩人沿著一條無人的小道左拐右繞,對於孫晉相當熟悉無山樓內的情況,綺華絲毫沒有訝異的神色,默不作聲的由他牽著。最後,兩人的腳步停在西北邊兒的一處獨立的小院前,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蹲在門口的臺階上“吧嗒吧嗒”的抽著旱菸,眼睛微微瞇起,一副甚是愜意的模樣。
沒來由出現在這偏僻之地的兩個人,沒引起老頭的在意,繼續做著自個兒的事情。
孫晉走上前去敲門,有節奏的敲擊三下,停頓一下後又極快的敲了兩下。不一會兒,門開了,迎面是個大約三十多歲的男人,目光陰冷,掃到綺華身上時,她不由地向後退了一步,低低的驚叫一聲。
男人想孫晉點點頭,向旁邊後退兩步,將兩人讓進屋子裡來,然後立即將院門關上。
老頭依然在抽菸,彷彿沒看到剛纔的動靜。
孫晉帶著綺華來到正屋,儘管昨天深夜已經來過這兒,但迎面而來的壓迫感讓她頓生愜意,頭垂的更低了,而這時孫晉偏偏拿去了她頭上的帷帽,最後一點隱藏之地也不留給她。
“我帶著她回來了。”孫晉說道,面對在場衆人的冷臉依然溫雅的微笑。
“孫晉,你是真心愛她的嗎?”站在主座邊上的蘇起遙冷聲問道,“就算昨晚,話說成了那般,你也要堅定不移的帶著她在身邊嗎?”
“是。”孫晉回答的很堅定。
綺華心頭一驚,慌亂的擡起頭望著孫晉,疑惑在心頭蔓延——難道昨晚,孫晉又來過院子,做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嗎?聽這位先生的口氣,像是說了什麼威脅的話,但是孫晉依然無怨無悔的要和她在一起?
綺華感覺到自己的心在顫抖,眼睛酸澀的難受。
孫晉察覺到身邊女子的異樣,沒去看她,卻是更加的握緊她的手。
“唉,”蘇起遙嘆聲氣,知道再勸說些什麼定然要傷及兄弟感情了,再說孫晉一向是知分寸的人,不會擅自不顧後果的去做事情,這件事必然也有他自己的考慮。多說無益不如不說了,“我知道了。我已經命人單獨收拾出一間屋子,你們過去整理下東西,看看還缺些什麼。”
孫晉感激的笑起來,“謝謝蘇兄。”說完,帶著綺華出去了
還沒走出去多遠,綺華隱約聽到爭吵聲,似是因她而起,她不由自主地去看孫晉,他沒有半點反應,目光也不在她身上。她不好多問,於是兩人各懷著對方所不知道的心思一同回屋。
吃過晚飯,孫晉正和綺華說笑著作畫玩耍,門外小廝來報,說是蘇先生有事找他商議。
綺華又是驚出冷汗,擔憂的看向孫晉。
孫晉知道她或多或少的察覺到這兒的人對他們在一起的事情有多偏見,連聲安慰她好一會兒,告訴她蘇先生既然那樣說了,也就是不反對了,自有辦法幫他來說服別人,讓她不必擔心了。
綺華想著還是不要讓孫晉再多費神照顧她了,淡淡笑著點頭答應。
孫晉看她沒事了,就和小廝一道出去了。
在房內坐了一會兒,綺華走到門口左右張望。檐下掛著一溜排精緻的燈籠,搖曳的燭火染下一層暖暖的橙黃色,一直延伸到遠處。
四周寂靜無聲,庭中的花木靜靜矗立,默然無聲。
綺華聽了許久,確定四周無人之後,壯起膽子跨出門檻,憑著記憶往進正廳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小心留意著周圍,生怕被人發現。
正廳門窗緊閉,透出昏暗的燭光和綽綽的人影,門前有兩個小廝打扮的人守著。綺華躲在一叢灌木後面,大氣也不敢出一聲,睜大了眼睛瞧著那邊,不一會兒便找到了溜到窗邊又不會被發現的辦法,於是順著茂密的灌木叢,做賊似的躡手躡腳的矮著身子摸過去。
窗子雖然關著,但屏氣凝神仔細去聽,還是能猜到大概。
綺華聽著聽著,細長的眉蹙得越來越緊,秀麗的臉蛋上出現莫名的痛苦。
這些人商議的全都是對許世子不利的事情!
綺華癱坐在地上,捂著胸口,雖然難受卻不敢出一聲大氣,只得咬緊了嘴脣,任由眼淚無聲的流淌。
“啪”,肩膀上忽然被重重的一擊,在她將要尖叫出聲的時候一隻手捂住她的口鼻,力道之大差點讓她暈過去。
“別害怕,我是許世子的人。”來人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綺華的身體因爲巨大的驚嚇而止不住的顫抖著,藉著昏暗的燈火瞧著來人,若是沒記錯的話,這個人的容貌與許世子描述的楊轍頗爲相似。
見是許世子的人,綺華漸漸平復下來,長舒一口氣。
窗紙上晃動的人影,讓那人緊張起來,趕忙扶起綺華,“他們大概是要談完事情了,你快隨我來!”
綺華不敢多說,跟隨那人轉到一處假山背後。
“你是……”綺華怯怯的問道,在那人自報姓名前,她還是小心謹慎爲妙。
“我叫楊轍,”那人語氣很快,似是非常的迫不及待,“剛纔你都偷聽到了什麼?”
見對方真的是許世子叮囑要找的人,綺華大喜,連忙一五一十的說道:“他們準備這幾日去找巫羅和巫抵大人,還要派人秘密的去拜見幾位藩王,爲撤藩之事做打算。”
楊轍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此時不妙啊!你趕緊把消息傳遞給世子大人吧,得儘早的做打算了。”
“咦?”綺華有些驚訝,既然楊轍知道了,難道不該是他來傳遞消息嗎?
楊轍無奈的嘆道:“我被那幫子人懷疑了……他們已經派人盯梢住我,商議也不讓我參與了,撤藩之事已是我最後能傳遞出去的消息了。先暫時不要告訴世子大人,免得他生氣反而影響思考計謀,我再尋辦法得到裴帝師的信任。”
“好。”綺華點頭。
“我今日是好不容易擺脫了監視拋出來的,”楊轍有些無精打采的,看來不能繼續爲主子效力對他的打擊很大,“我必須儘快回去了。你回去的時候路上也小心一些,別露出馬腳。”
“嗯,我知曉了。”綺華屈膝行了一禮,看著楊轍腳步匆匆的離開,隨即也返回和孫晉同住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