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條大魚被細長的棉線拖出水面,費力的甩著尾巴掙扎,接著它被一隻手捉住,扔進竹編的簍子裡。
裴斯妍數了數簍子裡的魚兒,歡喜的拍手,“輕染,你好厲害!這麼多魚,夠我們吃很久了!”
“不如拿一些,我們一道進城去賣掉吧。”離輕染收了棉線,淡淡的說道,“太多了我們吃不下,丟了可惜。”
“誒?”裴斯妍驚奇,在竹林中隱居一年,想到她曾經巡遊過藍國各地,難免會有人認出她,所以爲了安危著想,從來都是離輕染一人稍作易容後,前往最近的郡城購買生活需要的東西,而她最多在這山裡晃悠過,從未下過山。
離輕染盯著她,脣角揚起,“在山中待了這麼久,雖然你沒說,但是我能感覺到一定很悶吧?事情已經過去一年,我們注意點,不會有人認出我們的,該帶著你去好好的玩一玩了。”
“可是我的腿還不能好好的走路。”裴斯妍低下頭,手指戳著柔軟的泥土,“下山會很不方便的。而且我真的很害怕萬一有人認出我們……”
“你忘了我的易容術嗎?”
“呃……”裴斯妍用另一隻乾淨的手抓了抓頭髮,想起以前去青樓綁架二皇子的相好時,正是經過離輕染鬼斧神工的易容術,愣是沒有人認出他們來。
離輕染嘆道:“原來兩年多來,你還沒有真正的瞭解我啊?”
“哪有!”裴斯妍嘟囔道,髒兮兮的手指往離輕染的身上蹭,“我是馬大哈,記性不好……難道過了這麼久,你連我這個毛病都不知道?”
離輕染笑起來,一把將裴斯妍攬進懷裡,用清水洗乾淨她的泥爪子,“現在時間尚早,我們立刻回去收拾一下就去郡城,好不好?”
“好。”裴斯妍歡呼雀躍,親一口離輕染的臉頰。
離輕染背起裝滿魚的簍子,然後打橫抱起裴斯妍,將她先放到馬背上,騎在她身後,一揚馬鞭,策馬而去。
順德郡的一條繁華街道上,冬日的陽光暖洋洋的撒滿青石板路,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兩旁商戶小攤林立,叫賣聲不絕於耳,剛出鍋的吃食冒出滾滾白煙,香氣引出路人肚中的饞蟲。
一名農夫打扮的三十多歲男子推著一輛木輪椅慢慢的走過熱鬧的街道,不時在某個小攤子前停留片刻。輪椅上坐著農夫的妻子,厚厚的斗篷包裹著她的身體,青絲盤成一個簡單的髮髻,未佩戴任何首飾,卻別有一番秀麗之色。
似乎是因病許久沒有出來走一走了,輪椅上的女子對街市中中的一切流露出好奇而興奮的目光,但又包含著一絲怯意和擔憂,眉間微蹙起,直到走了很久,在身後丈夫的話語中才漸漸放鬆下來,將經過的每一個攤子店鋪統統好好的看一番。
走了一段路,兩人在一個賣首飾的小攤前停下腳步,離輕染略略打量擺放整齊的珠釵,從中選出一支粉色的梅花釵子。梅花雖小,做工卻非常精細,那一片嬌嫩欲滴的粉色讓花看上去足以以假亂真,三朵梅花外纏繞著綠色的枝葉,一串白色小珠垂下,晶瑩璀璨,更是錦上添花。
離輕染問道:“喜歡嗎?”
裴斯妍笑著點頭:“嗯,喜歡。”
離輕染付了幾枚銅板,然後將釵子插進裴斯妍的髮髻中。
裴斯妍摸了摸釵子,開心的衝離輕染笑,握住他的手。
一旁的小攤老闆看到這一幕,笑得合不攏嘴,羨慕的說道:“二位可真是好恩愛啊!祝福二位恩愛有加,白頭到老。”
裴斯妍害羞的低下頭,離輕染對老闆說道:“謝謝。”
繼續向前走了好一段路,裴斯妍擡手試了試臉頰上的溫度,似乎不燙了,這才擡起頭。或許是很久沒見過外人了,和離輕染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不感覺到拘束或者羞澀,可是一聽到別人的稱讚,就又情不自禁的害羞起來。
她回頭望向離輕染,後者微微一笑,那一抹笑容中彷彿包含了無窮的力量,牽引著她,握住他的手,不想鬆開。
“以後想來城中定居嗎?”離輕染問道,語氣柔和,“山中的生活太過沉悶了吧?”
“有你在我的身邊,怎麼會沉悶呢?”裴斯妍搖頭,愛不釋手的又去摸那枚釵子,“世外桃源,遠離塵世,怡然自得。只要有你在我身邊,我不再奢求其他。”
離輕染又道:“或者我們可以去南方,那裡的景色更加優美宜人。我們可以尋一處臨水的古樸小鎮,小橋流水,依然逍遙啊?”更何況,這裡離帝都不過兩三日的路程,實在太近了……
聽著離輕染的話,裴斯妍的腦海中自然生出一副小橋流水人家的寧靜景象,他們攜手漫步在雨後的青石小道上,笑容未曾從臉上退去過,那樣美好。
“好,聽你的。”
離輕染停下步子,走到裴斯妍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說:“你一定要快點好起來,這樣我們才能啓程,否則我擔心你的身體受不了遠途的奔波。”
“我有這麼差嗎?”裴斯妍撅起嘴巴,故意裝出不高興的樣子,“你看我臉色紅潤,氣色好,哪裡像經不起奔波的樣子?我以前可是很少生病的,跑步可快了!”
“只是路途遙遠,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
裴斯妍捂住離輕染的嘴巴,笑道:“你忘了我們今生不會分離了嗎?既然如此,我們有的是時間,爲什麼要玩命似的感到南方去呢?我們可以一路玩過去,這樣不就不用耗費太多的精力了嗎?”她又摸著自己的下巴,想著什麼,“說來,我都沒有好好的玩過呢,正好可以趁此機會。不如我們回去收拾收拾,等開春天氣暖和了就出發吧?”
離輕染怎忍心拒絕裴斯妍的要求,答應道:“好,春天一道,我們就出發。”
裴斯妍想親一口離輕染的額頭,可是身子剛向前傾,猛然想起他們現在正身處在人山人海的街市上,頓時打住,臉又忍不住紅起來。
“肚子好餓,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她窘迫的胡亂找話題。
“前面有一家茶樓,點心特別好吃,我帶你去。”離輕染站起身,推著輪椅繼續向前走去。
進了茶樓,店小二熱情的按照要求將他們帶到一處僻靜的角落離坐下,然後很快的便端上他們所要的茶水和糕點。剛過午飯時間不久,店裡的客人不多,只有兩三桌人聚在靠窗的位子,閒聊著。
“快嚐嚐這個芝麻糕,就是上次我帶回來給你,你覺得特別好吃的。”離輕染邊說,邊將一碟糕點推到裴斯妍面前。
“嗯。”裴斯妍伸手拿起一塊,同時窗子那邊傳來說話聲,儘管那人聲音不大,但是在人少的大廳裡,只要稍微注意一下,還是能很清楚的聽到他在說什麼——
“喂,你們聽說了沒有啊?帝都裡出大事了,巫盼大人再次惹得皇上大怒,皇上接連將數名姓澹臺的官員撤職或者貶到偏遠之地去了。”
離輕染的心一緊,瞬時擡眼看向裴斯妍。
裴斯妍彷彿沒有聽見那邊的客人在討論什麼,若無其事的吃著糕點,讚道:“真好吃!輕染,記得要打包帶一些回去。”
“嗯。”離輕染心中釋然。
“聽說了,”另一人接話,“自從新的巫盼接任以來,澹臺家總是不斷的出事,皇上似乎是有意打壓,如今勢力遠遠不如那位被處死的巫盼在的時候那般強悍了。我猜,不出一年半載,澹臺家必定徹底衰敗!”
手中的糕點跌落在桌子上,裴斯妍捂住嘴巴,面露痛苦之色。
“我們離開吧。”離輕染焦急的說道,萬分的後悔今天不該帶裴斯妍出來玩的,誰料到竟然會聽到這種消息!
“等一下!”裴斯妍擡手阻攔。
“斯妍……”離輕染壓低聲音,語速很快,“不要再聽下去了,澹臺家的一切與我們毫無瓜葛了!”
裴斯妍只是搖搖頭,沒有答話。
離輕染只得作罷,無可奈何的聽著那邊的談話。
“嘖嘖,果然盛極必衰啊!想想看,澹臺妍被處死的時候,已經是澹臺家衰敗的徵兆之一了,可是現今的巫盼不知從哪裡來的膽量,屢屢觸犯龍威,簡直就是找死!不過當今聖上也不知道爲什麼,性情與剛登基時轉變也太大了吧?當初我們可都以爲他將是一代明君,可是看看他現在都做了什麼?!”
“噓,小聲點,你找死啊!”說話的人警惕的擡起頭張望四周,裴斯妍和離輕染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安靜的喝茶吃糕點,讓那人長舒一口氣。
“唉,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徵集勞力開挖運河,蒐集天下寶物美女,那一件不是勞民傷財的事情?還有繁重的苛捐雜稅,壓得一般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再加上任用奸佞,貶罰賢能,弄得朝廷污穢不堪,百姓們的日子更是難過!所以,我才早早的辭去官職,省得被奸佞小人弄得一個身敗名裂、屍骨無存的下場。”
“谷兄,真是難爲你了。”
說話的兩個人望著窗外的繁華景象,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忍不住感嘆起來。
“所幸這裡近天子腳下,否則不知是什麼慘狀。聽說北邊已經是餓殍遍野了!”
“唉,”說話的人將聲音壓倒最低,“我看,再這樣下去,國內該有人要起義謀反了,藍國周邊的那些虎視眈眈的國家說不定也會乘機攻打,藍國危矣!”
那邊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已經聽不大清楚了,裴斯妍淡定的將手中的糕點放回到盤子裡,垂下的眼簾漸漸張開,眸子中蒙上一層毅然堅定的神色。
“輕染,我們……回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