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斬出三尸,自以爲執念已除,但數十年來,這段話在我心中,終日縈繞,最近這些年猶盛,本我之屍已經再次重生壯大,再用三尸果都無法將之斬出……”
說到這兒,洞中之人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沉默。
黃龍道人冷然一笑,“所以,你就因爲你師父給你批的命,這麼多年來,始終不肯再邁入蜀地一步?”
“很可笑吧?”
洞中之人苦笑了一聲,“其實我比前輩你更膽小,我怕死,怕到因爲龐瞎子的一句話,四十多年,不敢再踏進蜀地一步。”
自嘲,無奈,諷刺……
黃龍道人說道,“禹湯罪己,其興也勃,桀紂罪人,其亡也忽,你師父的話,或許沒錯,你應該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洞中之人苦笑,“正因如此,丁某這四十年來,一直在反思,但是越反思,執念便越深,心魔就越重,呵呵,我這個師父,果真最瞭解我,用了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方法折磨我……”
“這和那小子又有什麼關係?”黃龍道人問道。
洞中之人道,“起先,我也覺得沒什麼關係,但最近一次突破道真境後期的時候,突然觸機明悟,回想起當年龐瞎子給我的批命,他當時說我會死於蜀,或許並非蜀地之蜀,而是暑陽之暑……”
暑陽之暑?
陽?
黃龍道人聞言,眉毛微挑,“未免太牽強了些,你有些魔怔了。”
“呵呵。”
洞中之人輕笑了一聲,“不重要了,本月二十九,正好大暑之日,我猜他肯定會來,到時候正好驗證一下龐瞎子當年的批命,斬去我心中這一道本我執念……”
“前輩不願幫我也罷,不妨留下當個見證,順便說一句,此子身上,或許有著天路相關的秘密……”
“這話怎麼說?”黃龍道人像是有了一點興趣。
洞中之人說道,“四百年前,蜀山山君趙全真死前,留下一對龍鳳玉佩……”
“這兩枚玉佩,原本一枚在我手中,一枚在我師父龐光林手中……”
……
幾分鐘後,聽洞中之人講完因果,黃龍道人的眉毛舒展開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前輩如果能除掉此子,助我再斬本我之屍,尋回龍鳳二佩,憑你我的本事,我二人聯手再闖衰牢山,或許,真能窺探到天人之奧妙……”
……
洞中之人的聲音帶著十分的蠱惑。
黃龍道人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我說過,你和他之間的事,不要攀扯上我……”
“順便說一句,官方已經準備對你蠱神教出手,此事幾乎人盡皆知,你不可能沒有聽說……”
“你不想著逃命,居然還在指望斬屍,或許大暑之人,真就是你的死期,想要拉我入夥,等你活下來再說吧……”
話音落下,黃龍道人不再多言,直接轉身離去。
末法和尚站在原地,看著黃龍道人離開,也不知道該追上去將其留下。
洞中之人也沒有再出聲阻攔。
“教主!”
這時候,末法和尚說道,“現在外面都在傳,說官方已經在準備對我們出手,現在教中人心惶惶,已經有不少人想要退教……”
“不必理會,神教來去自由,想要退教的人,你把他們帶來見我便是!”洞中之人淡淡的說道。
末法和尚聞言一滯,他完全能夠理解這句話中深層次的含義。
“斬仙大會……”
“照常舉行。”
“可是,官方出了公告,讓修行界謹慎前往,恐怕到時候沒多少人會來。”
“愛來不來,只要該來的來了便是。”
“是。”
末法和尚應了一聲,不敢多說,躬身退了下去。
……
——
蓉都,鳳凰山。
蓉都北郊的一座大山,提起鳳凰山,首先讓人聯想到的,便是墓地兩個字。
鳳凰山公墓坐落於此,佔地頗廣,山坡上地勢相對平緩,一眼望去,一排接著一排的墓碑,就像是整齊列隊的軍陣。
夕陽斜照在山坡上,墓地坐北朝南,在山坡上往南看去,是一馬平川的蓉都平原。
風水來講,這地方還是很好的。
現在都是火化,沒有土葬,這麼大面積的集體墓地,就算是晚上,也感受不到絲毫的陰煞能量聚集,風水什麼的,就更沒什麼用處了。
墓地管理處。
已經是日近黃昏,陳陽帶著錢懷仁和陳巧姑一起過來的。
陳陽把秦州留下的卡片交給了墓地管理人員。
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領著他們來到了寄存處。
入目的是一排排的櫃子。
按照卡片上的編號,找到了櫃子,用卡片在智能鎖上刷了一下。
嗶了一聲。
櫃子彈開。
櫃子裡放著兩個黑色的骨灰盒,盒子上貼著有照片,一名老者,一名老婦。
陳敬邦母子倆。
陳陽遞了個眼色,錢懷仁和陳巧姑各自抱了一個盒子出來。
陳陽對陳巧姑道,“算起來,他們是你的家人,你們這一房,欠了人家的,這事善後,交給你來處理。”
陳巧姑點了點頭,在陳陽的瞳術深度催眠下,自然是言聽計從。
陳陽隨即又對錢懷仁道,“這事你也有參與,到時候你也跟著去,說服村裡的族老,把這母子二人葬進陳家祖墳,了卻心願。”
“是。”
錢懷仁答應的更快,這種事他是專業的。
“櫃子裡好像還有東西。”
這時候,站在旁邊的客戶經理提醒了一句。
陳陽這才又將目光挪向櫃子,從櫃子裡又抱出來一個盒子。
黑色木盒,但並非骨灰盒的造型,盒子上掛著一把銀亮的小鎖,抱在懷裡倒也有點分量,有十來斤的樣子。
陳陽用精神力探了一下。
裡面裝著的,並非骨灰,居然在排斥他的精神探查,只能探到一個大概的輪廓,貌似是一坨什麼東西。
不出意外的話,秦州留下的鑰匙,就是用來開這盒子的鎖的吧。
這老頭也不知道在故弄什麼玄虛。
有外人在場,陳陽也沒當場打開,確認了櫃子裡不再有東西,這才離開。
“三位,我們最近有活動,288800,買二贈一,還包火化喪葬一條龍,瞭解一下……”
“現在墓地也是商品,是剛需,人生在世,都免不了那一天,就算自家用不上,也可以轉賣,我們這兒依山傍水,風水極佳,寸土寸金,將來是有很大的升值空間的……”
從寄存處出來,辦理結賬手續,剛剛那位客戶經理拿了張宣傳單,給三人介紹起了業務。
陳陽滿臉的黑線,現在墓地都這麼卷的麼?神特麼買二送一,真不怕被打的麼?
三人沒有理會,只覺得晦氣,結完賬便趕緊走人了。
但讓陳陽始料未及的是,更晦氣的事情還在等著他。
他開著車,從停車場出來,沒走多遠,路邊突然躥出來一個人。
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了馬路中央。
還好陳陽反應夠快,車速夠慢,一腳剎車踩下去,輪胎抱死,在地面上滑出一條淺淺的焦痕。
“找死啊你?”
副駕上,錢懷仁已經搖開出車窗破口大罵了。
陳陽往前方看去。
距離車頭不過半米遠,站著一名牛高馬大的青年男子。
是他!
文殊院遇到的那位北帝派弟子。
今天好像換了個造型。
一身湛藍色的道袍,長髮盤在頭頂,挽了個道髻,濃眉大眼,一臉正氣。
揹著一把桃木七星劍,怕是有兩米長,整個人杵在那兒,像是根電線桿。
隔著車窗,他的目光與陳陽對撞,像是遇上了惡鬼的鐘馗。
“嘭!”
一隻大手壓在了引擎蓋上,嘭的一聲,車身都跟著抖動了一下。
錢懷仁嚇了一跳,到了嘴邊的髒話瞬間被憋了回去,他就算再沒有眼力勁,這時候也該看出來怎麼回事了。
“下來。”
青年淡淡的語音傳入陳陽耳中,完全命令的語氣。
彷彿下一秒,他就能把車子整個掀翻在地。
陳陽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明媚的夕陽從那青年的身後斜照過來,影子拉得又大又長,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
“怎麼又是你?想幹什麼?”陳陽淡定的問了一句。
“誅邪降魔!”
青年口中緩緩吐出四個字。
陳陽聞言,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你這裡指定有點毛病,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哼。”
青年冷哼了一聲,“前天晚上,爲什麼放我鴿子?”
呵,他還懂什麼是放鴿子。
陳陽道,“當時是你自說自話,我有答應赴約麼,朋友,我很忙的,沒時間陪你玩。”
“哼。”
青年聞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是一聲冷哼,“我說過,你不來找我,我便會來找你,邪魔外道,受死!”
一股暴虐之氣從青年身上綻放,真的是足夠暴躁,不點都著。
話音未落,他便舉起拳頭要動手。
“停!”
陳陽叫停了他。
“還有什麼遺言?”青年舉著拳頭,冷然的看著陳陽。
陳陽哂笑,“想打架,我奉陪,不過,這裡到處都是監控,不方便,咱們換個地方。”
青年聞言,收起了拳頭,“去哪兒?”
陳陽指了指身後的鳳凰山。
“好。”
青年應了一聲,現代社會對他們這些修士實在是太不友好了,到處都是監控,讓他的行動特別不方便,像是隨時隨地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但凡出點什麼事,自稱官方的人就會來找上你。
……
錢懷仁和陳巧姑留在了車上,陳陽跟著那青年一起,往鳳凰山上走去。
對付這種鑽了牛角尖的一根筋,陳陽根本沒有和他講道理的慾望,直接揍一頓就老實了。
鳳凰山頂。
陳陽走在前面,青年走在後面,一副押送犯人的模樣,像是生怕陳陽跑了似的。
在茂密的樹林間,找了一塊還算寬廣的空地。
這種地方,平常也不會有人來。
太陽已經落了山,樹影婆娑,迎風招搖。
倒也是一個打架的好地方。
“就這兒吧。”
陳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面對那青年。
青年站定,冰冷的眼神像是要把陳陽刺穿,“山下那兩人,也是你的同夥?”
陳陽哭笑不得,“怎麼,還想都殺了?”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青年義正言辭。
腦子有病!
陳陽搖了搖頭,“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總得知道殺我的人是誰。”
“北帝派,柯少華!”
青年胸口一挺,幾個字說得鏗鏘有力,臉上寫滿了驕傲。
隨即目光落在陳陽身上,“你又叫什麼名字,出自哪一邪派?還有多少同黨?”
這一刻,他或許覺得他就是正義的使者,英雄的化身。
陳陽沒有多說,只是挑釁的對他勾了勾手指,“打贏了我,我就告訴你。”
“好膽!”
青年身上戾氣陡增,二話不說,直接出手,一步跨到陳陽面前,一記鐵券直直的轟向陳陽的腦袋。
彷彿是真的有什麼血海深仇,勢要將陳陽一擊斃命。
“哼!”
陳陽眸光冷冽,並未後退半分,直接一拳迎了上去。
“嘭!”
拳拳相撞,如同兩顆彗星撞到了一起。
強大的能量衝擊,以二人爲中心,散向四方,周圍的枯枝敗葉霎時被捲起,漫天都是。
陳陽往後退了數步,而那青年也是跌跌撞撞往後退出十多米。
“好個邪修,真有些本事。”
青年堪堪站定,感受著拳頭上傳來的麻木和疼痛,心中暗暗驚駭。
剛剛這一拳,自己居然隱約落了下風。
這怎麼可能。
明明下山的時候,師父已經告訴過自己,同輩之中,自己已經無敵,縱然是老幾輩的存在,也沒幾個會是自己的對手。
造化境內,自己完全可以橫行無忌。
但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面前這個邪修,看起來貌似還要比自己年輕一些,但體魄明顯比自己更強。
邪修就是邪修,誰知道他是用的什麼方法提升的體魄?
想到這裡,青年重重的握拳。
滋滋!
驟然之間,青年身上弧光閃動,氣勢陡然狂漲。
雷法?
陳陽挑著眉,看著面前的青年。
一股恐怖的力量在這青年的體內綻放,絲絲縷縷的金色弧光盤繞他的全身,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又拔高了一些。
“死!”
柯少華爆吼了一聲,直接又是一拳往陳陽打來。
陳陽不敢怠慢,立刻施展金身,又是一拳打了回去。
這一拳,陳陽沒多少保留,至少打出七龍之力。
“嘭!”
對方拳力看起來威猛,但在雷法的催動下,最多能有五龍。
這樣的力量,的確能在造化境中橫行,但很可惜遇到了陳陽。
伴隨著一聲爆響,柯少華的身形像是一顆炮彈,直接被打飛了出去。
在二人交手的瞬間,恐怖的雷電能量,直接灌入陳陽的體內。
暴虐,瘋狂,破壞。
好在陳陽也會些雷法,立刻引導煉化,將這股恐怖的雷電能量引入雷脈。
手臂略微發麻。
衣服也被電得焦黑。
真元運轉,驅退不適之感。
遠處,柯少華對拳失敗,落入林中,身形淹沒在了草叢裡。
“噗!”
一口血吐了出來,吐在了摔在身邊的桃木七星劍上。
柯少華的眸子裡寫滿了驚駭。
強,太強了。
自己施展了雷霆灌體,體魄暴漲,超過五龍之力的一拳,還裹挾著雷法的超強破壞力,本以爲會摧枯拉朽,但結果卻是自己被反向碾壓。
怎麼可能?
師父不是說,當今的修行界,都是菜雞,自己能隨意拿捏的麼?
“滋滋……”
桃木七星劍微微顫動,柯少華感受到了劍心的躁動,劍身之上的七星銘文,亮起了弧光。
忍著身體上的傷痛,他一把抓起七星劍,便要起身放大招。
然而,就在這時候,一道身影竄入林中,沒等他來得及反應,便是一腳踹在他的手上。
手中桃木七星劍驟然被踢飛了出去。
“嘭!”
插在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瞬間,恐怖的電流釋放,大樹被從中劈開,空氣中盡是焦灼的味道。
好強的劍!
大樹炸開,那把劍斜插在了地上,弧光籠罩周圍十多米。
電流傾瀉,隔著老遠,陳陽都感覺到渾身酥麻。
好一會兒,恐怖的電弧才收斂,現場黑煙騰騰,滿滿的焦味。
“唰唰唰……”
陳陽手中銀針飛速射出,將柯少華身上的大穴封死。
“你……”
柯少華坐在地上,身體竟是無法動彈,他的目光緊盯著陳陽,感受到了一些從來沒有過的情緒。
挫敗,還有恐懼。
他居然敗了!
而且還敗得這麼徹底。
“妖孽,要殺便殺,吾道不孤,日後自會有人爲我報仇。”
眸子裡的那一絲恐懼,立刻又被無限的堅毅給取代,他脖子一昂,一副慷慨就義的表情。
陳陽也是服了,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而且還偏偏被自己給遇上。
一根銀針刺在了柯少華的膻中穴上。
真氣立刻倒流。
鑽心的疼痛瞬間襲來。
“啊!”
山林之中,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
幾分鐘後。
柯少華渾身已經被汗水溼透,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你……”
他躺在地上,氣喘吁吁,生無可戀,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彷彿丟失了某種最寶貴的東西。
尊嚴,沒錯,是尊嚴。
他剛剛居然羞恥的乞求面前之人饒過他。
太羞恥了。
他可是堂堂北帝派的傳人,居然對一個邪魔外道下跪求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