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悶悶地和衣躺在牀上,拿被子蓋著頭,躲在黑暗的世界裡,悶了一身的汗,只是不願出來。
這珍珠便是日前警幻仙姑發落下界的魂魄,如今得了襲人的身子,心裡卻是千般彆扭,一時間接受不了,索性蒙了頭躲在被子裡氣惱不已。
昨晚上預報有獅子座的流星雨,珍珠和閨蜜趴在天臺上苦苦地等,順帶圍繞雷人不已的新版《紅樓夢》大發厥詞。吐槽完畢心情大好的珍珠對著滿天流星開起了玩笑:“來世讓我降生到紅樓吧……這雷劇要我來演都比他們有愛!”
一道天雷滾過,霎時便美夢成真。
不過這美夢實在不怎麼美好,怎麼看都像噩夢--在珍珠乃至全體現代同志的認知裡,整部紅樓最不討喜的人物之一就是襲人了。
雖說自己是堅定不移的紅粉紅迷紅米飯,親自上臺演繹柔弱腹黑大反派總是需要勇氣的。
不得不承認,她心虛地想躲想逃了,所以蒙著被子只是裝難受,讓伺候的小丫頭們自便。
就在珍珠怔怔出神間,一個老嬤嬤拄著柺杖走了進來,大喇喇在房中坐下,張嘴便嚷口渴,叫小丫頭們添茶倒水來。
丫鬟們素來知道李嬤嬤是多年前的舊人,此時寶玉不在房中,大家互相擠眉弄眼,都不放在心上。管著茶水的小丫頭嘴上答應著,隨意端了些茶水過來擱下便遠遠躲了開去,自去玩耍。
李嬤嬤方纔在後院裡輸了錢,一口氣本自堵在胸口,如今見了丫鬟們對自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越發勾上火來。再一眼瞥見窩在牀上的珍珠,立時便發作起來。
“忘了本的小蹄子!我擡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廝樣兒躺在炕上,見了我也不理一理兒。只管一味狐媚子霸道的,也不自己拿鏡子照上一照,太太看著呢,仔細你輕狂浪過了頭!
才穿越便鬧得如此尷尬,珍珠心裡一團亂麻,也沒心思爲自己分辯,只躺在牀上一動不動。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個情節,寶玉會來救場的。
心裡懶懶地這般想著,忽而警醒起來,腦中滾過一個天雷,一下子把人炸醒開來。
她不能走花襲人的老路。
她是珍珠,不能像藤蘿一般依附於寶玉的地位,理所當然而又委曲求全地向上攀爬。
她要活下去,卻不是這樣活下去。
珍珠把頭從被窩裡露出來,慢慢坐起身子,冬日裡煦暖的陽光傾落而下,灑了一室光輝。
“李奶奶……”珍珠下牀之後便向老嬤嬤走去,卻因爲同一個姿勢躺久了而手腳發麻,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眼看著李嬤嬤也有些慌了神,珍珠一雙素白的手已經伏住桌沿,五隻關節泛白,整個人借了力道站起來。她盈盈看住李嬤嬤,一字字認真道:“奶奶喝過茶了,還想要什麼請和襲人說,襲人有什麼地方出了錯,也請奶奶明白示下,好讓二爺狠狠罰我,教我長個教訓。”
李嬤嬤愣了一愣,先時看著珍珠摔倒,也就信了這病有九分真。如今珍珠一字字正經問她,自己得了十分面子,態度也不覺軟下八分。
“原不知道你是真病,便是真病了,戳一下也該有個應聲。”
李嬤嬤咕噥了一句,珍珠已經親自執了茶壺爲她續茶,認真道:“奶奶把寶玉奶了這樣大,是正當正的怡紅院第一大功臣,襲人便是病著,也不敢自己輕狂,不把您老放眼裡。”
李嬤嬤被珍珠哄得受用起來,當下也不再提旁的,當真接過茶來喝了一口。
“這裡頭鬧什麼呢。”
卻聽外頭一把清朗聲音,一位年輕公子走了進來。珍珠定睛一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眉如墨畫,眸盛點漆,不是寶玉卻是那個。
寶玉的臉上微有焦急神色,看著珍珠和李嬤嬤一同坐著卻是一愣,片刻後方道:“你怎麼下來了?好生蓋著被子發熱是正經。”
李嬤嬤臉色一僵,正欲開口,珍珠已經搶先攔下她的話來。
“二爺說的是,李奶奶方纔也是這般勸我。在女兒家保養的問題上,到底還是李奶奶懂得多些。”
這話說完,李嬤嬤和寶玉俱是一愣。李嬤嬤也是有一把年紀的人了,如今珍珠特意往自己臉上貼金,她如何看不出來。當下也擺出老人的款兒,順著珍珠的話頭接了下去。
“方纔來的時候,在路上碰著二奶奶,說擺了燒的滾熱的野雞,囑咐我一會過去吃酒去。我就順道過來看看這屋子,到底都是舊人。”一面說,一面就站起來,辭了寶玉,自往外頭去了。
寶玉看著李嬤嬤走出去,這纔回過頭來對珍珠笑道:“我原以爲是那老婆子又來尋事生非了,原來竟不是。要說她果真是來教你女兒養生之道,我也是不信的。”說完擠著眼向珍珠一笑。
話音才落,晴雯便在一旁嗤的一笑,拍手道:“可不是呢,方纔……”
“方纔李奶奶想要來騙二爺的楓露茶帶了家去吃,是我小氣攔著不讓,被嘀咕了兩句。”珍珠擺出《紅樓夢》中黛玉葬花的架勢,哀怨道:“爲了茶二爺已經攆了一個茜雪,要是再饒上這屋子裡的幾個,我也不忍心,少不得出頭了。”珍珠垂下眼,目光卻向晴雯飄了過去,晴雯不屑似的撇撇嘴,在鼻孔裡哼了一聲,自打了簾子出去。
“什麼稀罕物,幾個茶葉罷了,她若是果真來討,給她包上一些便是。”寶玉未曾發覺珍珠的異動,聞言點點頭便走過來,伸手要扶珍珠上炕躺著。
珍珠看著晴雯摔簾子走了出去,心裡不禁發急,見寶玉來扶她,連忙搖搖頭,順勢推開他的手,只在炕沿坐下。
寶玉見她不說話,一蹲身也在炕沿坐了,湊近來細細看了看她的氣色,又拉著珍珠的手笑道:“氣色好多了,只是女兒家身子嬌弱,還得好生將養纔是。好姐姐,你今兒是怎麼了,見了我倒一句話也不說?”
“別鬧。”珍珠一門心思要去找晴雯解釋,卻又不便把寶玉推開,便就坡下驢,說道,“我雖好些了,腦仁卻還疼著,這會子整個人也提不起精神,二爺別處逛逛去吧,我就靜靜的躺一躺也好。”說著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一副病沒好全的樣子。
寶玉見此情形也就信以爲真,連忙扶了珍珠在炕上躺下,又親自幫她改好了被子。
珍珠好言好語地哄走了寶玉,立刻掀了被子爬起來,走出屋子來尋晴雯。
原本以爲找個人再簡單不過,珍珠出了屋子才知道什麼叫一個“眼花繚亂”。
左一架書,右一架屏地繞出了大堂,這裡大大小小的院落、迴廊、各處角門、甬道擺在眼前,珍珠作爲一個標準路癡實在有撞牆的衝動。
左右也是閒著,珍珠就在絳蕓軒小院四周左三圈右三圈地繞,全當減肥散步了。估摸著大白天的晴雯總不可能在屋裡頭睡覺吧。
因著賈寶玉素來不喜歡媳婦婆子,而獨愛“水做的骨肉”,故而院子裡來來往往的都是些年輕的、水蔥似的的女孩子們。多半迎面碰上見到珍珠都堆出笑來,趕著叫“襲人姐姐”。珍珠有幾次就要拉住一個問問晴雯在哪,偏偏又叫不出那些小丫頭的名字,自己臉皮薄,也不習慣拿出大丫鬟的架勢來使喚人。
這樣一來便苦了自己。逛到腰腿痠疼之後,珍珠靠著走廊上的柱子坐下,無奈地揉自己的腿。這時有個小丫鬟提著水壺經過,珍珠如同得了寶一般,連忙招手喚她過來。
小丫頭一見是襲人姐姐使喚,忙不迭三步並作兩步跑到珍珠跟前,陪笑道:“姐姐有什麼吩咐?”
“你叫什麼名字?”珍珠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叫佳蕙。”
佳蕙?似乎是和小紅相好的小丫環。珍珠依稀有些印象,卻又想不大起來。
“你看到你晴雯姐姐了麼?”
“先時二爺走後,晴雯、綺霞、碧痕幾位姐姐都出了院子,想是去尋鴛鴦琥珀她們玩耍去了,襲人姐姐有事,吩咐我也是一樣。”
誰不知道襲人是寶玉房裡的第一當家大丫環,佳蕙一見珍珠問話,便伶伶俐俐回答了,拼命給自己爭取露臉的機會。
好歹也在在職場中摸爬滾打了幾年,珍珠如何看不出來這小丫頭的心思,當下卻笑著拉了她的手道:“你倒是個機靈的,明兒和你麝月姐姐說說,調你到前院來做事吧。”
前院和後院的工作對於小丫環來說簡直就是天上和地下兩個級別的,佳蕙聞言頓時喜上眉梢,連忙答應了一聲,立馬跪下來給珍珠磕了一個頭,口中說道:“謝謝襲人姐姐擡舉。”
珍珠連忙一把把她拉起來,心中卻另有思量:穿越之後到底不瞭解情況,雖說自己是看過《紅樓夢》的,只是原著中丫鬟們的家長裡短到底不是曹雪芹落筆的重點。然而這裡絕對不是那麼好混的,人情關係不說,院子裡的路就得繞死她。麝月秋紋等大丫環雖是和自己一邊的,等級高了卻也不好總要她們幫忙,再者熟人跟前反而更易露餡。如今有個伶俐的佳蕙在身邊,一來可以先探探水的深淺,把情況大概摸個清楚,二則平常若有什麼內幕八卦,想來還是底層的小丫頭們最是清楚。
用一句話說就是:小丫頭,跟著姐混吧,姐給你吃肉,你給姐拔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