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成帶著羅曉文來小於鎮找雪碧，經過最熱鬧的街市時，司成目不斜視而過，羅曉文卻東瞅瞅西看看，司成不時還要停下來等一等他，忍不住便催促了兩句。羅曉文對自家公子有些無語，去見雪碧姑娘，竟不知要帶些禮物過去，比如女孩子家喜歡的胭脂水粉、耳環珠翠、糖果點心之類的，自己有心想幫他張羅，他卻嫌自己磨蹭。
暗中腹誹之時，羅曉文忽然覺得一人有些眼熟，仔細再看，竟然是蘇秀才。他站在鋪滿春聯的攤位後，大片的紅色中，一身米色衣衫顯得十分乾淨清爽，平添了幾分清秀俊美。此時，他正笑吟吟地將卷好的春聯交給一位中年婦人，然後從對方手中接過幾枚銅板。
羅曉文快步追上司成，拉住他的衣袖，說：“公子快看，蘇公子在那裡擺攤寫春聯呢。”
司成腳步一頓，回首朝羅曉文手指的方向看去。確認了是蘇秀才之後，他眉頭一皺，快步走了過去。
蘇秀才已看到司成二人，拱手相迎。
“蘇公子，你怎在此？”
蘇秀才笑笑，“說來慚愧，我與雪碧囊中羞澀，便想趁春節之前掙幾文錢來用。”
司成微微一愣，隨即道：“是我疏忽，竟未想到這些。”
“司公子說笑了，我與雪碧有手有腳，自然該賺錢養活自己，怎能怪你。”
司成眉頭微蹙，對蘇秀才口中的“我與雪碧”表示不滿，你們相識也不過三個月，哪有如此親近。“照顧小姐是我分內之事，你們在哪裡落腳，我這就去尋她。”
“不必了。”蘇秀才看看天，對司成道，“她一會兒該來給我送飯了。”
“是啊。這對小夫妻可恩愛了，小娘子不到一個時辰就來一趟，不是送茶水就是送點心，對自家相公可貼心了，我家那個婆娘，嗐，不說了。”旁邊賣棗子的大叔說完，滿是羨慕地看著蘇秀才。
蘇秀才本來想解釋一下，但見司成的眉頭越皺越緊，便將話又咽了回去，只是對大叔笑了笑。
其實，來這裡寫春聯蘇秀才並不十分樂意，雪碧來得勤，名爲送茶送水，實則監工，怕他偷懶。蘇秀才昨天下午賣了不少幅春聯，賺了不少錢，衆人對他的字更是讚譽有加，他今日是十分樂意來的，不過爲了雪碧多來幾趟，他早上仍是沉著臉出門的。
見蘇秀才對“小夫妻”三字不做解釋，司成的臉更冷了。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雪碧就帶了午飯過來，遠遠地見到蘇秀才收錢、卷春聯、笑臉送客越來越嫺熟，臉上便帶了笑意。走到攤位前，她將一葷一素兩樣小菜端出，又取了米飯出來，對蘇秀才道：“今天跟隔壁的於大嫂學做了酸湯酥肉，你嚐嚐。”
蘇秀才笑笑，對雪碧說：“雪碧，你帶司公子回家用飯吧。”
雪碧想了想，雖然她對司成還有幾分不滿，但不管怎麼說，司成幫了他們許多，這幾日，確實沒有發現有人跟蹤他們，就連一開始出現的那一批武林人也沒有再出現，想必他暗中出了不少了力。她擡眼看了看司成，見他正看著自己，滿眼期待。就她所見，司成在自己手下面前，沉穩大度，頗有當家之風，面對自己時，言語之中總有幾分小心翼翼。唉，誰讓自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呢。
“好，隨我來吧
。蘇秀才，我等會兒再來取碗筷。”雪碧說完，轉身離開了。
司成似乎鬆了一口氣，嘴角難得上揚，竟忘了跟蘇秀才打招呼，大步跟著雪碧離開了。
蘇秀才看著司成的身影在人羣中消失，慢慢嚼著口中的酥肉，感覺似乎有點不太妙啊。
雪碧帶著司成和羅曉文回了家。進了院子，讓司成和羅曉文隨意，自己轉身又進了廚房。現在來了兩個客人，她還得再燒兩個菜來。司成仔細看了看他們居住的地方，一進的院子，只有四個房間，和一個很小的花園，園中的植物大概都凋零了，被雪碧他們拔了個乾淨，只剩下**的泥土。院子雖小，不過一應物品俱全，而且雪碧二人將院子收拾的十分乾淨，倒也溫馨舒適。
因爲蘇秀才需要溫書，雪碧就將寬敞明亮的那間屋子給了蘇秀才，自己住在旁邊較小的一間裡。看到他們的房間緊挨著，司成微微皺眉。羅曉文見了，急忙道：“公子不用擔心，我看蘇秀才是守禮之人，而且，就算他有什麼不軌之心，也佔不了雪碧姑娘的便宜。”
司成聞言，略帶責備地看了看羅曉文，怎能說出如此無禮之語。羅曉文急忙低頭道：“曉文多嘴了，公子莫怪。”司成回過頭來，眉頭舒展開來。
不一會兒，雪碧叫司成二人用飯。三人在就這客廳的小桌子用飯，雪碧和司成默默用飯，只有羅曉文大口地吃著，不停地贊飯菜可口，雪碧手藝佳。司成卻越吃越眉頭皺得越緊，羅曉文察覺到司成的異樣，轉頭看了雪碧一眼，見她正大口吃飯，似乎絲毫沒有注意到司成，只好低下頭默默吃飯。
飯畢，羅曉文搶著去刷碗，雪碧也不與他客氣，讓他去了。
“有話同我說？”羅曉文一走，雪碧便問司成，方纔她已經注意到了司成的臉色。
司成想了想，終於道：“小姐，我從未想過，你竟會下廚，做出的飯菜還如此美味。以前的你，一點都不喜歡這些，就連女紅，你也從不碰的。若不是吃了很多苦，你……”
“你又來了。”雪碧急忙打斷司成，“我現在也不碰女紅的。前兩天我的衣服掛了個口子，還是蘇秀才幫我縫的呢。我說過了，我這些年過得很好，比以前快活得多，你無需爲我擔心。還有，你再用這種同情、憐憫的表情看著我，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司成沉默了片刻，“小姐，我總覺得你與以前不同了。”
雪碧愣了一下，“人總是會改變的。”
“以前的你，心性太傲，連夫人和大公子都不放在眼裡，每日裡只知道胡鬧，我總擔心你會受挫。”
雪碧一笑，真正的薛碧兒從小在嬌寵中長大，性子如此也是自然。只是，如果她真的如父親所願嫁給那個年過四十的將軍，到了如今，還會保持當年的性情嗎？
“你來找我，可是有事？”不想再糾纏這個話題，雪碧換了話題道。
“老爺和大公子這些年十分想念小姐，年關將至……”
“不去。”真正的薛碧兒已經死了，自己又何必再陷入那個漩渦呢。
大概是想到雪碧會如此，司成也不再強求。“還有，你可曾去拜祭過徐姨娘？”
雪碧身子微滯。母親性子軟弱，但關鍵時刻救了自己的女兒，還爲她逃出薛府鋪
路，雪碧知道，對於母親來說，做出這樣的決定需要多麼大的決心與勇氣，也足見她對女兒的愛護。在薛府時，雪碧總嫌自己的母親太過懦弱，只想著如何出逃，很少與母親親近，離開薛府後，雪碧一直未曾回過京城，自然也不曾到母親墳前祭拜，爲此，雪碧一直十分內疚。
“我帶你去祭拜徐姨娘吧，想必，她也十分惦念你。”
下午，司成遣走了羅曉文，和雪碧備了些香燭紙錢，去了京城南邊的墓地。讓雪碧意外的是，在薛家的祖墳裡，母親的墓竟然修得十分簡陋，連一些小戶人家都比不過。雪碧心中氣憤，但很快便釋然了，身已故，計較這些又有何用。
拜祭之後，雪碧讓司成離開，自己坐在母親墳前說了許多，說自己學藝時，師父如何看重自己，如今武功如何厲害，說自己如何路見不平救人於難，說自己如何受人尊敬，說小音村的大叔大娘對自己如何好，說蘇秀才雖然迂腐，但似乎有些被自己帶壞了，不過，他也算對自己言聽計從，她還說，自己存了多少錢財，一輩子都花不完……
她說這些，無非是爲了母親放心，還讓她爲女兒驕傲。
日落時分，雪碧覺得有些寒冷，與母親告別之後，雪碧才起身一個人慢慢往回走。
天色暗了下來，寒風陣陣，周圍一片蕭條，一片灰色中，青衣少女緩緩行著，成了這蕭瑟天地中唯一的風景。方纔在母親墳前的述說，也讓她想明白了。司成說，她的爹和哥哥都很惦念她，可是沒有她，他們依然活得很好，只不過會在某個瞬間想起曾有那麼一個女兒或妹妹，他們想起她時，是愧疚，是想念，還是一如既往的嗤之以鼻、恨不成器，薛府，只是他們的家。她突然想找一個人，一個真正惦念自己牽掛自己，不論自己做了什麼，他都願意陪伴自己，愛護自己，爲自己驕傲的人。從此以後，她要爲這個人活成一道美麗的風景。
打定了主意，雪碧腳步輕鬆了許多。等蘇秀才的事一了結，她就去找師父，讓師父給自己介紹一個志同道合的青年才俊，武功最好比自己差一點。自己在這個世上確實年紀有點大了，還是找不拘小節的江湖兒女比較靠譜。
回到小院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院子裡卻是一片漆黑，房間裡都黑著。雪碧心中一驚，這個時候蘇秀才還不回來，莫不是出事了？來不及詢問，雪碧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蘇秀才門口，一把推開了房門。
“蘇秀才，你在不……”
藉著昏暗的月色，雪碧看見一團朦朧的影子，仔細辨認，正是蘇秀才。雪碧放下心來，走過去替他點亮了蠟燭。“你在屋裡怎麼不點蠟燭，我還以爲你不在呢。今日春聯賣得如何？”
蘇秀才一直低頭不語，雪碧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蘇秀才，出了何事？”
蘇秀才擡頭，眼中竟然微紅。“我以爲，你隨司成離開了。”
雪碧覺得自己似乎被雷劈了一下，蘇秀才哀怨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是拋棄孩子的狠心母親。她離開時應該與蘇秀才說一聲的，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在母親墳前坐了那麼久。
“怎麼會呢，我說了，要陪你參加春闈的。”
“那你答應我，如果你打算離開，切莫忘了同我道別。”
“那是自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