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我在望閬門視他爲手足，沒想到只是小小廟會，他竟然……”蘊熾和蘊晴身後的牆角邊，一隻血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兩人，目光中滲出道道寒氣。多日萎靡不振只知矇頭大睡的葉凡初今天似乎也被廟會中瀰漫的快樂感染，暫且拋卻了憂愁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儘管早上被拖出門時尚滿面不情願。
“哎呀~看來古人頻頻使用美人計倒也並非沒有道理，真是靈驗的很嘛~”葉凡初頭頂，一支糖葫蘆正顫巍巍地晃著，只差一點便貼在葉凡初頭頂卻又偏偏毫不觸及，不給他任何口實。看著葉凡初在磨牙聲中漸漸變得紫紅的臉，玉凝不由掩嘴而笑，然而眼中卻是眸色深深。這分明是他幾日來第一次這樣笑，但需要面對的總歸要面對，或許在他心中還希望面前的兩人只是來救他脫離魔女之手吧？玉凝本想提醒他，但張了張口說出的卻是那樣應(yīng)景的話。不過那又如何呢？難得的廟會……難得的時光啊！玉凝低下頭暗自忖度片刻，而後釋然一笑。正在此時手中卻一輕，玉凝微微一驚，一直拿著的糖葫蘆已在葉凡初手中了。
“給我！你拿著糖葫蘆真是浪費！”葉凡初恨恨地瞥了一眼玉凝說道，盯著前面二人的背影大嚼起來，聲聲作響，引得一旁賣麪人的老人也奇怪地瞧了瞧他。
“你難道不浪費？！”看了看滿面碎糖的葉凡初，玉凝撇撇嘴鄙夷地說道。
“自然，至少我知道這是美味！”葉凡初瞪著玉凝，更加用力地嚼著。
“可是，你現(xiàn)在啃的是竹籤……”玉凝用手輕飄飄地向他一指，斜視著他。
“呃……”沿著玉凝雪白的手指，葉凡初看到了自己手上竹絲翹起宛如花開的竹籤，面上不由一紅，然而他隨即緊盯著玉凝鼓起雙腮，竟硬生生地將口中的糖葫蘆連同竹絲嚼碎，吃力地吞入腹中，末了還舔了舔嘴脣。
“竹籤也好吃！”葉凡初狠狠說道，臉色紅中透白。
“你！真是……”玉凝柳眉倒豎，可偏偏無法向此時已扭過頭去的葉凡初發(fā)作。楞了半晌，她輕嘆一聲取出一方手帕，看似是爲葉凡初擦去臉上的糖屑，但手中卻暗藏了一道白光。
白光帶著香氣在葉凡初臉上滑過，葉凡初雙眸一顫，瞥了眼玉凝便任憑白光覆滿自己雙頰。看著他的樣子，玉凝心中暗暗磨牙，藉故在他額邊重重一點。葉凡初斜了她一眼，摸了摸臉頰便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去，似乎還向她吐了吐舌頭。玉凝心中一氣，粉拳緊握。然而一出手卻是又將他的臉扳回來，仔細地查看著。葉凡初抿著嘴瞧了她幾眼，無言地垂下眸轉(zhuǎn)回身不再作怪。一時間二人之間充滿了奇妙的靜謐，彷彿四周的一切都已在不覺間悄然遠去，然而二人似乎都沒有意識到這番異樣，只是一個靜心治傷，一個沉吟不語。片刻後，玉凝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大功告成地長出口氣，四面的熱鬧在她的笑容中重新包圍了兩人。葉凡初略顯迷惑地環(huán)視一週，彷彿剛從雲(yún)端墜落。一方手帕猛地打在葉凡初頭頂，他居然沒有怒色，只是愣愣地擡起頭看著玉凝睜大的雙眼。
“你還在發(fā)呆？！雖然走走停停，但如此下去就要失去他們的蹤跡了，還不快追？”玉凝用目光示意蘊熾和蘊晴二人就要湮沒在人羣中的背影，手帕在指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卻再也沒有落在葉凡初頭頂。
“追……追嗎？會怎麼樣呢？”正在玉凝不耐地想要拖起他去追二人時，葉凡初忽然輕聲說了句，幽幽的光芒從他黯然的眸中散落，是夜的顏色。玉凝定睛細看時，才發(fā)現(xiàn)有淡淡血色從他掌心和破碎的竹籤間滲出。
“那天晚上我乍一閤眼便墜入夢境，夢境中他們二人已不是往日的模樣。他們很可怕……就如你所言。而我也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我……如果……”葉凡初目光慌亂地看著玉凝，不知所措地吐出支離破碎的話。
“只因你不信我纔想要讓你看清楚，但你若恐懼便只需知道真相便可。不過即便迴避，事實仍然存在，就像……”玉凝笑笑，拿起葉凡初的手。白光滑過，竹籤落在地上撞出清脆的聲響。葉凡初看看自己掌心，竟然在瞬間平滑如初，“即使完好無損，它也仍舊傷過。但是，只要是傷便一定會好的，不是嗎？冷靜下來，或者迷茫，或者前行。道路，終究由你選擇。”
“我曾說過要追尋真相，如今謎底在前，我卻踟躕慌張。”盯著自己的掌心許久，葉凡初手指微顫，臉上卻露出一絲笑容。他掙開了玉凝向二人追去，腳步凝重卻沒有停頓，陽光沿著彎曲的嘴角滑過。玉凝向離去的葉凡初伸出手，楞了一瞬卻又緩緩收回，白皙的手指輕輕捲曲在一起。那個逆光而行的背影，分明拒絕了任何人的攙扶。玉凝釋然地笑笑，柔和的眸中卻掠過一絲傷痕，不知何時一塊雪亮的銀子已握在手中。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但圖利者時常無信，蘊熾二人想是不知吧！傻瓜，那麼快作甚？他們，跑不了！”玉凝喃喃自語，快步向葉凡初追去，眼中滑過一絲幽光。
白袖輕揚，一道黃影旋轉(zhuǎn)而出，輕細的竹圈在不時拂過的風中竟毫不偏移。然而這樣穩(wěn)的圈最後卻只圈了一隻略顯粗陋的泥哨，旁邊的人大聲叫好的同時也不由暗暗嘆息，這白衣紅髮的男子原本可以贏得更加值錢的東西。
“最後一個了，你還想要麼？”對於身旁的惋惜蘊熾恍若未聞，他一邊晃著空空的右手一邊將老闆遞過來的泥哨輕輕放入蘊晴已經(jīng)盛滿小玩意的臂彎。看著蘊晴閃亮的雙眼，蘊熾露出舒心的笑容。值錢？能值幾何？傾盡天下也難抵身旁之人如花笑靨，他又豈能爲蠅頭小利動心？只是可憐世人不知罷了。
“已經(jīng)夠了。”開心的紅暈早已浸透蘊晴雙頰，現(xiàn)在的她身上不見半分沉穩(wěn)清寒，不像山巔之上的修仙之人，倒似是初見了世面的孩子。她一面欣喜地看著懷中的玩具，一面又忍不住瞄向其他地方，彷彿在尋寶一般。然而蘊晴畢竟不是孩童，雖目光不覺間飄走，但她很快便醒悟過來，滿面羞慚地看向蘊熾。
“再去那邊看看鬃人吧。”蘊熾只覺得這樣的蘊晴頗爲有趣，不覺間撫了撫她的頭，笑容溫和。蘊晴面紅過耳，撥了蘊熾的手作勢要打卻被蘊熾順勢捉住手腕向一邊拖去。蘊晴低頭一笑，略顯忸怩地跟在他身後，連臂彎間的竹龍、瓦狗落在地上也渾然不知。
“姑娘，要算卦嗎？”就在蘊熾二人匆匆經(jīng)過一個卦攤時，卦攤後骨瘦如柴的老者忽然向蘊晴叫道，目光炯炯地盯著她。聞聽此言，蘊熾微微一笑只當未聞，徑直向前走去。這等道行的人如何算得他們的命？而蘊晴則嗔怪地看了蘊熾一眼，轉(zhuǎn)過頭略顯羞澀地對老者歉意地笑笑，輕輕擺擺手。然而老者見二人皆不允卻不慌不惱，只是微瞇了眼盯著他們。
“二位，小老兒不才，但對於姻緣之事卻是百算百靈！若沒算錯，二位面前正有一劫，兇兆已現(xiàn)。小老不忍二位受苦纔出聲提醒，信不信卻在你們！”老者胸有成竹地對著兩人的背影朗聲說道，抑揚頓挫，擲地有聲。此言一出，蘊熾和蘊晴二人緊握的手頓時皆是一僵，隨即蘊熾的手臂便是一緊，蘊晴已然停住了腳步。蘊熾輕嘆口氣轉(zhuǎn)身，看著蘊晴眸中嬌嫩的倔強不由苦笑。
“廟會之上的卦多半戲言，聽聽倒也無妨，只是不要太過當真便好。”蘊熾雖然微笑，心中卻仍不免被蘊晴眼中的倔強撞傷。他挪開目光，攬著蘊晴向卦攤走去。發(fā)現(xiàn)了蘊熾眼中的傷，蘊晴無聲地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在眸中投下片片陰影。然而雖然如此，蘊晴卻仍是隨著蘊熾的腳步向卦攤走去了。
“二位既肯回身便是有緣，小老定當竭盡所能！”見蘊熾兩人回來，老者拈鬚而笑，轉(zhuǎn)身入座，寬袖一揮，三枚銅錢依次落下。老者凝視片刻，再次拋出銅錢。如此幾次，老者的神色凝重起來，臉色也微微泛紅。他沉吟良久，隨即起身將蘊熾和蘊晴讓到一旁，退後幾步向二人長揖。
“恕小老眼拙，在二位面前班門弄斧！”老者低聲說道，神色間卻不卑不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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