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追了……”草原上，撲倒在地的楓月仍恍惚地做出逃跑的動作，聲音在風(fēng)中一顫一顫，“一定會……有辦法的，這樣無濟(jì)於事啊！”

“是……啊。師父令我們除去雜草，可是我們這樣豈不是將這裡……誒？！”蝶墨低聲勸道，忽然發(fā)覺不對，舉目向四周望去，“奇怪，這草地上分明只有這一種仙草。雜草，何來雜草？”

“而且即使我們舉火焚天……”付天青翻著白眼起身，狠狠一劍向前掃去，“逃跑中無意傷及一些仙草時，你們沒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嗎？”一劍既出，付天青無力地坐在地上，面色陰沉。

“嗯，我偶爾踩到些，就好像……踩到了自己！”蝶墨想了想，身體一顫抱緊了雙臂。

“我踩到了……好……多……”楓月顫巍巍地說道，扭曲地趴在地上形如全身脫臼，“會死的……真的會死的……”

“這樣說來，只能從參悟師父的話中之意入手了。”付天青略顯煩躁地盯著身旁的青草，想拔卻又不敢動手，只得伸手將身旁倒伏在地的它們一根根扶正。一陣疲倦襲來，付天青卻不願閉上雙眼。自決定拜師以來，那種溫暖但迅速吞噬世界的黑暗總讓他看見許多似是而非的往事，卻又將一切掩藏在懷抱中不讓他看得分明。如今那種蝕心的煩躁竟更勝當(dāng)初定心時的心魔……定心？！付天青雙眸一亮，猛然坐起。思索了片刻後，他長嘆一聲露出滿面苦笑。

“付、付！你……你入魔了？！”見此情景，楓月頓時四肢一顫，一番恐慌後見付天青似乎並無異狀才長出口氣，斜視著他氣哼哼地問道。

“是啊，我很想入魔！”付天青怒道，滿眼冷酷地看向楓月，見她連忙轉(zhuǎn)頭將臉埋進(jìn)土中才冷哼一聲，“直到現(xiàn)在，我們都一直以自己的想法來猜測這一切。但我們不過是剛?cè)腴T的弟子，師父想出的懲罰必定是在他看來一目瞭然又能糾正我們的東西。”

“一目瞭然、糾正、雜草……是這樣！”在付天青的笑容中，蝶墨思索片刻後恍然大悟，水潤的大眼睛閃閃發(fā)亮，“師父要我們留下修道之心，除去不該有的雜念。所以這裡的一些看去相同但代表雜念的青草就是雜草，並且同我們血肉相連……呃？”說著說著，蝶墨的神情重新陷入迷惑。既是雜念，又爲(wèi)何要令它們同自己血肉相連，那豈不是更不易除去嗎？

“因爲(wèi)世間最難捨棄之事不是正義，恐怕正是這所謂雜念，故祛除之時會感到痛楚。而且雜念也並非倚靠外力便能除去……”付天青搖頭晃腦，忽而得意一笑，“如何，頗有幾分風(fēng)範(fàn)吧？”他吐了口氣望向天空，心情似乎舒展了許多。

“哼，如此說來不是同定心一般麼？容易至極！”聞言，楓月立時從地上彈起，竭力忽視著付天青臉上的得意。

“這樣說來……要做無趣的事了……”蝶墨盤膝而坐，扁著嘴嘟噥道，輕輕合上雙眼，“而且即使是雜念，它還是很漂亮，就要蝴蝶般飛走了嗎？”

“居然一同無視……”付天青無言地盯著楓月和蝶墨，長嘆一聲端正坐好。然而正在此時，一隻蝴蝶忽然輕盈地從他眼前飄飛而過，輕靈飄逸，柔美如詩。只是……方纔草地之上分明只有朗朗晴空，蝴蝶從何而來？付天青起身向四周望去，只見草碧天青，習(xí)習(xí)涼風(fēng)帶著跨越千古的蒼涼穿過天地之間的空蕩，唯有蝶墨身旁飛舞的生靈穿透了寂寥，起舞在三人身畔。只有這裡出現(xiàn)了蝴蝶，莫非……付天青看向正閉目凝思的蝶墨和楓月，隨即微合雙眼，將心神集中在那件無法忘記卻又莫名地害怕暴露於人前的東西上。

“星辰……”付天青低聲喃喃，慢慢睜開雙眼。果然，一點(diǎn)光芒正圍繞著他飛旋，那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夢中，燦爛而又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芒。

“好美的玉！”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付天晴全身一抖，不知何時蝶墨竟然睜開了雙眼，“好美啊，是天青哥哥做的嗎？那樣溫暖……哎？天青哥哥，你怎麼了？！”發(fā)現(xiàn)付天青正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蝶墨不由雙頰一紅。

“玉，你說是玉！”付天青突然上前幾步抓住蝶墨雙臂，“你爲(wèi)何說它是玉？！”

“啊？我……蝶墨、蝶墨只是覺得它很像玉而已啊！”蝶墨一驚，斷續(xù)地說道，拼命在臉上擠出天真的神色，然而卻顯得僵硬無比。但付天青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蝶墨的異樣。聽了蝶墨的話，他默然放開蝶墨，臉上滿是失望和迷茫的神色，低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天青哥哥……”被放開的蝶墨長出口氣，但臉上的不安卻仍舊沒有散去。看著沉思的付天青，蝶墨眨眨眼，邊揉著胳膊邊探過頭去，竭力想要轉(zhuǎn)移付天青的心神，“天青哥哥，我們還是繼續(xù)定心吧，再這樣喧鬧連師姐都無法集中心神了！”說著，蝶墨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付天青的衣角。

“什麼，師姐？哦，是楓月……的確，此事一定要問清……不對，你說什麼？”付天青滿面茫然地隨著衣角傳來的力道轉(zhuǎn)過頭，喃喃自語道。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陡然一驚，眼中閃過一道驚恐的光芒。蝶墨迷惑地看著付天青變幻的神色，正要開口時楓月的囈語悠悠飄來。一聽之下，蝶墨頓時雙目呆滯，呆立了許久才終於明白這並非幻覺。

“究竟是什麼好吃呢~哎~挑來揀去還是紅紅的野果中意，最好是山一般高聳入雲(yún)的野果，甜美多汁，一~輩子都不必……”

“楓月！”付天青嘴脣顫抖，努力許久終於大吼出聲，聲音中竟帶了幾分淒厲。

“什麼~”楓月懶懶地睜開眼，臉上帶著甜蜜的笑容。她深深呼吸，只覺得天朗氣清，微風(fēng)送爽，身周竟然奇異地充滿了野果的香氣。楓月陶醉地嘆息一聲，懶懶地舒展著身體。

“師姐，不要動……會滾動的！”蝶墨大睜著雙眼，聲音瑟瑟發(fā)抖猶如雨中的花枝。

“滾動？！那……我可以回頭看看？”楓月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身處一片陰影之中。寒意驟然瀰漫心頭，楓月眨眨眼，緊張地邊問邊不由自主地用手整理著衣服。忽然手中一沉，楓月抿抿嘴，煩躁地狠狠一扯……野果的香氣驟然瀰漫在空中，可神色木然的付天青三人眼中只剩下黑暗和……自行出竅的靈魂。許久，付天青才重新感到身體的劇痛，一番掙扎後他終於由野果的殘片中爬出。深深呼吸後，他抓住身旁蝶墨的手，艱難地將她拖出，又順勢狠狠地一腳踩在另一邊突起的人形上。

“唔唔，你做什麼？！”楓月不滿地叫道，卻被一柄插在她身旁的冰冷長劍驚得不敢作聲。

“自刎吧，放我們一條生路！”付天青神情呆滯地說道。

“天青哥哥，你說什麼！”付天青話音未落，蝶墨便鼓起雙腮喊道，伸手扯了扯他的胳膊。

“難道不是麼？隨時有可能被山一般的野果碾過，便是祖師在世恐怕也無法靜下心來！”付天青仰天嘆道，無助地拂去身上的泥土碎屑，“何況我們並非那些青草，即使被碾得屍骨無存也在漸漸……”付天青忽然一愣，目光詭異地看著四周，久久不發(fā)一言。

“消失了好多……那時，真的沒有雜念吧……”蝶墨掃視著那些漸漸回春的空地，臉色如同白紙。默然良久，她與付天青對視一眼，臉上滿是悲壯。

“楓月，除了野果，你還想吃什麼？”沉默片刻，付天青望著天空，呆呆地問道。

“悅陽……哦，不！什麼都不想！”楓月隨口回道，而後又連忙捂住嘴。

“不……繼續(xù)想吧……”付天青露出一絲傻笑，無力地說道，似乎即將魂飛魄散。

“繼續(xù)？！”楓月立時呆住，思索片刻後她目光一滯，隨即惡寒遍體，難以置信地看向付天青和蝶墨。在二人的沉默中，楓月的臉色從蒼白變成碧青又變作濃黑，“秋風(fēng)蕭兮易水寒……後面是什麼，嘿嘿，忘記了~”楓月滿眼滄桑，擠出天真的笑……

蒼穹如墨，夕陽似血，微風(fēng)中玉簡靜默地看著遠(yuǎn)處的日落，雖面帶疲憊卻嘴角含笑。這樣的景色原是極爲(wèi)悲傷，但從前的他卻連這般景色也從未欣賞過。一片落葉飄在玉簡肩頭，略顯枯乾但依然美麗。玉簡凝視著落葉，露出淡然而柔和的笑。所以情願平淡忙碌，閒看日落日出，所以勤勤懇懇，以此生守護(hù)一草一木，所以可以忘卻，寧可埋沒……玉簡的目光微微一顫，心中劃過莫名的痛。

時光或許是世上最重要的東西之一，而幼時的時光恐怕更加難以忘卻，即便只是紅黑相間的一片黑夜。何況，忘卻了，便不在了嗎？呆立許久，玉簡心中仍是一片煩亂，夕陽卻在不知不覺中被黑夜取代。看著夜空中皎潔的月輪，玉簡眼中泛起點(diǎn)點(diǎn)光芒。身爲(wèi)魔族，蒼天待他不薄，既然如此，或許有一天同樣會賜他一個啓示，一個擁有朝日夕陽的遠(yuǎn)方。手中的劍忽然微微震動起來，乳白色的溫柔光芒沿著劍身緩緩流淌，是與空中清亮皓然的月色截然不同的美麗，而在光芒亮起的同時，玉簡便斂去了神色中的憂鬱和迷茫，轉(zhuǎn)身向平日清修之處走去。

“悟透其中之意了麼？”凝視著劍上的暖色光芒，玉簡低聲自語，語氣中有幾分不可思議，“那幾個小傢伙，即便悟出其中奧妙，當(dāng)真便能……”愈接近草地，玉簡心中的疑惑便愈加濃厚。草地不僅沒有離去時的清亮靈氣，上空反而瀰漫著騰飛而起的沙塵，在夜色中依然醒目，猶如凡世的戰(zhàn)場。

－－－－－－題外話－－－－－－

恩什麼效果呢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