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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荒野、荒野、荒野

生活,還是生存?一直到從布靈登石城再度回到幽暗地域的荒原之後,我才真正明瞭這個簡單問題的意義。

起初我離開魔索布萊城時,我認爲生存很簡單,以爲我可以回覆自我,貫徹我的信念,滿足於爲我開啓的唯一道路。那時,選擇的另一邊是魔索布萊城殘酷的現實,我族所順從的邪惡法則。如果生活就是那樣,我寧可選擇只求生存。

然而,“只求生存”差點毀了我。這條路更糟,它幾乎偷走了我所珍視的一切事物。

布靈登石城的地底侏儒爲我指出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地底侏儒的社會是基於共同價值與和諧而建立、成長的,它呈現了我曾經希望魔索布萊城能具備的一切特質。地底侏儒的一切已遠超過只求生存。他們生活、歡笑並工作,共享所獲,也一起承擔殘酷的地底世界所加諸的損失之痛。

與朋友分享,歡樂倍增,痛苦倍減。這就是生活。

因此,當我離開布靈登石城,返回空曠的幽暗地域時,我充滿希望。我的身邊有個新朋友,貝爾瓦,在我的口袋裡有個魔法雕像,能讓我隨時召喚老友關海法。與地底侏儒相處的那段短暫的日子裡,我親眼見到我所期望的生活方式;而我再也不能重回只求生存的老路。

有朋友陪著我,我相信,我再也不必走回頭路了-

崔斯特·杜堊登

第十二章荒野、荒野、荒野

“你處理好了嗎?”崔斯特詢問剛回到他身邊的貝爾瓦,他們正在一條蜿蜒的小地道里。

“火坑已經挖好了,”貝爾瓦得意地拍拍手,但小心翼翼避免發出太大的聲響。“而且我故意在角落裡弄了一張皺皺的鋪蓋,用靴子跟在石頭上刮出痕跡,把你的項鍊丟在很顯眼的地方。我甚至還留了幾個銀幣在毯子下反正我一時也用不到了。”雖然貝爾瓦輕描淡寫,還吃吃地笑了一下,崔斯特心知他並不怎麼捨得那些財物。

“做得好。”崔斯特讚賞道,想驅除他的心痛。

“那你呢,黑暗精靈?”貝爾瓦問道,“你聽到或看到了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崔斯特回答。他指指一條叉道,“我讓關海法到較遠處巡邏,一旦有人靠近,我們立刻會知道。”

貝爾瓦點頭。“好計謀,”他說,“在離布靈登石城這麼遠的地方扎假營,以免你那麻煩的母親靠近我們的家園。”

“或許還能讓我家人以爲我打算在那裡久居。”崔斯特滿懷希望地補充道。“你覺得我們走哪條路比較好?”

“都差不多。”貝爾瓦攤攤雙手,“除了我們的城市之外,這附近沒別的城了,至少在我知識範圍內,沒有。”

“那麼,往西好了。”崔斯特提議,“往布靈登石城西邊的地域走,可以遠離魔索布萊城。”

“看來是個好主意。”榮勳團長同意道。他閉上雙眼,調整思緒以感受巖石的能量。地底侏儒和幽暗地域裡的其他種族一樣,能夠感應巖石磁力的變異以辨識方向,就像地表居民藉著陽光辨識方位一樣精確。過了一會兒,貝爾瓦點點頭,指著一條適合的地道。

“向西走,”貝爾瓦說,“要快點。你和你母親之間的距離越遠,我們就會越安全。”他停下來打量崔斯特好一陣子,不知道下個問題會不會過於刺激他的新朋友。

“怎麼了?”崔斯特注意到他的憂慮。

貝爾瓦決定冒險,也許可以探探他們倆的情誼究竟有多深厚。“當你一知道自己是城東地道里黑暗精靈的目標時,”貝爾瓦直截了當地問道:“你的膝蓋似乎在發抖,你知道我的意思。黑暗精靈,他們是你的家人,難道他們這麼恐怖嗎?”

崔斯特輕輕一笑,化解了貝爾瓦的緊張,他的問題不算蝓越。“來,”崔斯特看著巡邏回來的關海法。“如果紮營的詭計完成了,那就啓程前往我們的新生活吧。路很長,夠我述說關於我的家庭與家人的故事了。”

“等一下。”貝爾瓦說,他從袋子裡掏出一個小盒子。“史尼提克王的禮物。”他打開盒蓋,取出一個閃亮的胸針,霎時,整個區域都沐浴在它寧靜的光輝之下。

崔斯特驚訝地凝視著榮勳團長。“它會讓你成爲顯眼的靶子!”黑暗精靈警告道。

貝爾瓦糾正他,“是‘我們’。”但他露出淘氣的笑容:“不過,不要擔心,黑暗精靈,這光不但不會吸引敵人!反而會讓敵人遠離我們。我可不太喜歡在這到處是懸崖陡壁的地方摸索!”

“光輝能維持多久?”崔斯特問道,貝爾瓦從他的聲調聽出,他倒希望這光最好儘快消逝。

“這個魔法是永久的,”貝爾瓦咧嘴笑道,“除非有法師或牧師用法術解除。沒什麼好擔心的,幽暗地域裡有哪個生物喜歡靠近光明?”

崔斯特聳聳肩,決定信任經驗豐富的榮勳團長。“好吧。”他無奈地甩了甩白髮,“那我們上路吧。”

“上路,講故事。”貝爾瓦回答。他邁著粗短的雙腿,跟上黑暗精靈細長而優雅的步伐。

他們走了許多小時,停下來用一頓餐,再繼續前進。有時,貝爾瓦使用魔法胸針;有時他們就在黑暗中行走,使用與否完全依行經地區的危險程度而定。關海法經常在附近繞,但他們很少見到它。它非常投入這項巡邏看守的職務。

一週以來,他們只在非常疲累或飢餓時才稍事休息,希望儘快遠離布靈登石城和那些追獵者,離得越遠越好。又過了整整一週,他們才踏入貝爾瓦完全陌生的領域。貝爾瓦擔任探礦團長將近五十年,他所帶領的探礦團可算是最深入幽暗地域的隊伍了。

“這裡我知道,”每當他們進入一個洞窟,貝爾瓦總會說道。“我們挖了一車鐵石。”他總是這麼說,有時是一車秘銀,或崔斯特從未聽過的種種礦石。而,儘管榮勳團長講的每個探礦故事總是發展成同樣的問題:地底侏儒有多少種挖礦石的方法?每一次崔斯特還是聽得津津有味,沉浸在貝爾瓦的一言一辭中。

他知道說故事的另一種方式。

輪到他講故事時,他總是敘述他在魔索布萊城學院裡的探險,以及他和札克納梵相處、他在訓練場受訓的那段快樂回憶。他爲貝爾瓦表演“雙段下刺擊”招式,以及他如何發展出格擋攻擊的招式,讓他的導師大吃一驚也嚐到苦頭。崔斯特也展示黑暗精靈默語中的複雜手勢與精細表情的組合,他還考慮傳授給貝爾瓦。地底侏儒當場爆出一陣大笑。他懷疑地看著崔斯特,並舉起雙手:一端是槌,一端是鶴嘴鍬,幾乎不可能比劃出恰當的手勢。不過他還是很感謝崔斯特的心意。這件事情的荒謬性讓他們倆一起笑個不停。

關海法和地底侏儒在旅行的前幾周內也成了好朋友。有時候,貝爾瓦會躲在黑豹六百磅重的身體下小睡片刻,他雖睡得沉,但只要輕戳他的腿,他馬上就醒來。貝爾瓦總會一邊喃喃地抱怨著,一邊用槌子手敲敲關海法的臀部-日後演變成他們倆之間的遊戲。貝爾瓦一點也不介意黑豹這麼親近,事實上,有關海法在,反而讓他較好入睡-對幽暗地域的旅行者而言,睡眠一向都是危機四伏。

“你懂嗎?”一天,崔斯特對關海法耳語道。在另一頭,貝爾瓦又開始小睡了,他直直地躺在巖石上,拿一塊小石頭枕著他的頭。崔斯特打量那小小的身軀,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他甚至覺得地底侏儒可能跟土地太過親近了。

“去抓他。”他命令黑豹。

關海法笨重地走過去,出其不意地趴在地底侏儒的腿上。崔斯特趕緊躲到一旁的洞口窺看。

不到幾分鐘,貝爾瓦咆哮著醒來。“石頭在上!”地底侏儒低吼:“你幹嘛老是把我當牀睡,而不好好地趴在我身邊?”關海法低哼了一聲,挪了挪身子。“石頭在上!臭貓!”貝爾瓦又咒罵了一聲。他用力扭動腳趾,試著讓血液循環暢通,但雙腳已開始感到麻痛。“走開!”他以一隻手肘撐起上半身,並用槌子手推著黑豹的身體。

關海法在貝爾瓦拍打它之前一躍而起,飛快地跑開。但正當地底侏儒伸展四肢時,它又跑回來跳到貝爾瓦身上,用它龐大的身軀把他整個埋起來,壓平在石上。

一陣掙扎之後,貝爾瓦好容易才把頭掙脫出關海法厚實的胸膛。

“起來!走開!不然就有你好受的!”地底侏儒咆哮道,但顯然毫無效果。關海法只是稍微挪了挪身體,調整成更舒服的姿勢。

“黑暗精靈!”貝爾瓦用盡渾身氣力大叫道,“把你的大貓趕開!黑暗精靈!”

“嗨!”崔斯特應聲道,並從地道入口處踱進來,裝得好像他剛纔回來似的。“你們倆又玩在一起了?我纔在想,我站哨的時間快結束了。”

“你的時間早過了。”黑豹又動了一動,貝爾瓦現在連臉都被埋在它的黑色毛皮底下,他的聲音模糊不清。不過,崔斯特還是看到了侏儒的鷹勾鼻惱怒地皺成一團。

“喔,沒關係,”崔斯特說,“我還不累,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玩興。我看你們玩得挺高興。”他走過去讚賞地拍拍關海法的頭,離開時對它眨一眨眼。

“黑暗精靈!”貝爾瓦在崔斯特身後大喊,他頭也不回,只當沒聽見;關海法在崔斯特的鼓勵與祝福之下,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崔斯特蹲伏著身體,悄然無聲地等候眼睛從紅外光視線轉變成正常視線。甚至在視力完全轉變之前,他就已知道自己的猜測沒錯。前方的一條低矮的天然拱門下,出現了一點紅光。他靜止不動,決定等貝爾瓦到達後再過去偵測。沒多久,貝爾瓦戴著魔法胸針出現了。

“把光收起來。”崔斯特低聲吩咐。胸針的光輝消失了。

貝爾瓦躡手躡足地靠近崔斯特,他也看到拱門下閃耀的紅光,明白了崔斯特的警告。“你能召喚黑豹嗎?”他悄悄地問道。

崔斯特搖搖頭。“召喚是有時間限制的,在這個物質界行動會耗損關海法的精力,它需要休息。”

“我們沿原路回去,再找別的通道走。”貝爾瓦建議道。

“五哩路。”崔斯特估算他們來時沿著那條地道所走的路程,“太長了。”

“那就往前看看吧。”榮勳團長說道,隨即開始行動。崔斯特喜歡他這種直接的態度,遂馬上跟在他身後。

崔斯特得蹲得更低才能通過那道矮拱門。他們發現拱門後是個寬廣的洞窟,洞頂高不可及。洞窟的地面及牆壁覆蓋了一層厚厚的苔狀物,紅光就是這層物質所發出的。崔斯特立即困惑不解地停住腳步,貝爾瓦對這種物質卻瞭若指掌。

“血苔!”地底侏儒衝口而出,隨即咯咯地笑了幾聲。他轉頭看到崔斯特沒什麼反應,便解釋道:“黑暗精靈,這是種危險的苔蘚類。我有幾十年沒看過這東西了。你知道,這可是很罕見的。”

崔斯特甩甩雙臂,聳聳肩膀,仍然一臉迷惑。他正要邁步向前走,貝爾瓦的鍬形手勾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前進。

“血苔。”榮勳團長加重語氣又說了一遍,“石頭在上,黑暗精靈,你這幾年是怎麼活的?”

貝爾瓦轉身用鍬形手猛力向拱門上一敲,敲下一小塊石頭。他用鍬形手的平端把石頭剷起來丟向洞裡。石頭砰的一聲擊中了那片發紅光的苔蘚,一陣紅色的孢子云瞬間噴向空中。

“你看,”貝爾瓦解釋道,“吸入那些孢子就會讓你嗆到死!如果你想從這兒經過,腳步得放輕點,勇敢的傻小子!”

崔斯特搔搔那頭蓬亂的白髮,思考這窘境。他一點也不想走五哩路回到這條地道的起點,但更不想在這片紅色的死亡威脅下牛步前進。他在拱門下立直身子四處張望,看看是否有其他出路。幾塊石頭突起於苔狀物中,後面則是一條幹淨的、沒被紅苔覆蓋的小路,大約十尺寬,穿過地面的裂隙向前筆直延伸。

“我們過得去,”他對貝爾瓦說。“那邊有一條幹淨的路。”

“在血苔生長的地方附近總會有的。”貝爾瓦低聲說道。

崔斯特聽出地底侏儒的言外之意。“你的意思是?”他一面問,一面敏捷地跳上第一塊突起的石頭。

“有隻食苔蟲在附近,”貝爾瓦解釋,“或者剛剛經過。”

“食苔蟲?”崔斯特一聽,隨即謹慎地跳回貝爾瓦身邊。

“一種巨大的毛蟲。”貝爾瓦說,“它特別愛吃血苔,也是唯一不怕那些紅色孢子云的生物。”

“多大?”

“那條小路有多寬?”貝爾瓦問道。

“大概十尺吧。”崔斯特跳回第一塊石頭上再度探看。

貝爾瓦想了一想。“可能是一隻大的蟲,最多是兩隻造成的。”

崔斯特再次跳下來站在貝爾瓦身邊,小心地往他身後看。“大的毛蟲。”他說道。“不過它的嘴很小。”貝爾瓦補充說明道,“食苔蟲只吃苔蘚和黴菌,還有血苔,如果它們找得到的話。一般說來算是相當溫和的生物。”

崔斯特第三次跳上石頭。“在我出發前,還有什麼事情是我該知道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惱怒。

貝爾瓦搖搖頭。

崔斯特帶頭跳著石頭前進,不久,他們就站在那條十尺寬的路面中央了。這條“蟲路”橫貫洞穴,兩端盡頭處各接著一條通道。崔斯特指指兩端,不知道貝爾瓦會選擇哪一邊。

地底侏儒邁步向左走,但隨即停下來凝視著前方。崔斯特明白貝爾瓦爲何遲疑不前,他也感覺到腳下地面的震動。

“食苔蟲,”貝爾瓦說,“朋友,靜靜站著看,這可是一大奇觀!”

崔斯特咧嘴一笑,蹲低身子等著欣賞奇景。當他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時,他開始懷疑事情有點不對勁。

“在哪裡……”他轉過頭去,看到貝爾瓦正全速往另一頭出口衝去。

同時,從他剛纔凝視的方向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隆聲,就像是整個洞穴坍方了一樣。崔斯特將口邊的話吞下去。

“真是奇觀,”他聽到貝爾瓦喊道。當食苔蟲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不得不承認地底侏儒的話。它全身灰白,相當巨大,比崔斯特殺死的那隻石化蜥蜴還大。在那巨大的軀體兩側長滿了細小的腳,奮力支撐著巨蟲往前跑。貝爾瓦所言不差,它既沒有嘴巴發聲,也沒長爪子用以攻擊。不過,此刻巨蟲正盛怒地向崔斯特衝來,他腦中唯一浮現的是一個壓扁的黑暗精靈從這端被拖向另一端的洞口的景象。他抓住彎刀,但隨即明白那是不可能的:砍哪兒纔會讓巨蟲靜止下來?他雙手一揮,一躍而起,隨即尾隨著貝爾瓦的腳步落荒而逃。

地面劇烈的震動,讓崔斯特不禁擔心自己會被晃離這條幹淨的地面,摔入血苔中而被紅色孢子云嗆死。幸而通道口已近在眼前,崔斯特發現入口側還有條食苔蟲鑽不進來的小通道,也沒有爲血苔所覆蓋。他往前狂奔,然後一個急轉彎躍入小通道,並在地上打了幾滾以減緩衝力。儘管如此,他還是重重地彈到牆上。後面追來的食苔蟲煞不住腳,一頭撞上洞口,衝擊之強,洞壁震動不已,四周塵屑紛紛落下。

塵埃終於落定後,食苔蟲仍不死心地逗留在洞口,發出低沉的嗚吼聲,並不時用頭撞擊洞壁。貝爾瓦就站在距崔斯特幾尺以外之地,雙臂交叉在胸前,帶著一抹滿意的微笑。

“相當溫和?嗯?”崔斯特一面質問,一面站起來拍拍全身上下的灰塵。

“的確如此,”貝爾瓦點點頭,“不過,它們也不喜歡跟別人分享它們最愛的食物!”

“你差點讓我被碾平了!”崔斯特對他吼道。

貝爾瓦再次點點頭。“好好記住,黑暗精靈,下次你再讓你的黑豹睡在我身上,你就會有更好受的!”

崔斯特忍不住大笑起來。他的心臟仍然因爲剛纔過度興奮而狂跳不已,但他對他同伴一點也不生氣。回想起數月之前獨自一人在幽暗地域內生活的遭遇,他不禁覺得,有貝爾瓦·迪森格陪伴的生活簡直充滿了樂趣。崔斯特轉頭看看洞外固執而怒氣騰騰的食苔蟲。

生活真是充滿了樂趣!

“走吧,”沾沾自喜的地底侏儒沿著通道邁開步伐,“我們在食苔蟲的視線裡晃來晃去,只會讓它更生氣而已。”

通道越來越窄,在幾尺之外便出現一個大彎。轉彎之後,兩人馬上面臨更大的問題:通道的盡頭是一整面石牆。貝爾瓦上前探索,這次輪到崔斯特抱著雙臂幸災樂禍了。

“看看你把我們帶到什麼危險的境地了,小朋友,”黑暗精靈說,“後有發怒的食苔蟲,前有一堵堅固的石牆,這根本是死路一條!”

貝爾瓦把耳朵貼在牆上,並對崔斯特揮揮鍬形手。“只是小小的不便而已,”他向黑暗精靈保證。“牆後有另一條通道不到七尺遠。”

“七尺的石牆。”崔斯特提醒他。

貝爾瓦毫不在意。“一天,”他說,“或者兩天。”他伸展雙手,吟唱起來。吟唱聲太低,崔斯特聽不清楚,不過他知道貝爾瓦正在施展某種魔法。

“畢弗瑞普!”貝爾瓦大喊道。

一切如常。

榮勳團長轉身向崔斯特,看不出什麼失望的神情。“一天。”他再次宣稱。

“你做了什麼?”崔斯特問道。

“對我的雙手哼唱。”看到崔斯特仍然一臉大惑不解,貝爾瓦轉身將鍬形手用力敲向牆壁。牆上迸出一片火花,照亮了整個洞內,也讓崔斯特暫時失明。當黑暗精靈終於適應了貝爾瓦敲打石牆時不斷迸出的光芒後,他發現牆壁已經凹陷了幾寸深,而地底侏儒的腳邊已堆積了不少粉塵。

“黑暗精靈,石頭在上,”貝爾瓦眨眨眼叫道,“你不會認爲我的族人千辛萬苦地幫我製作了這對精細的手,卻沒有爲它們加上一些魔法吧?”

崔斯特走到一旁坐下來。“我的小朋友,你渾身上下都讓我感到驚奇。”他嘆了口氣表示投降。

“的確如此!”貝爾瓦大喊。他繼續敲鑿石牆,把塵屑弄得到處飛揚。

他們果然在一天後就穿過石牆,沿著新的通道向北行-這是地底侏儒的估計。截至目前爲止,他們一路都算幸運,在荒野中行進了兩週,尚未碰到比護衛食物的食苔蟲更兇猛的怪物,這點他們自己也明白。

幾天之後,好運似乎改變了。

“召喚黑豹吧。”貝爾瓦要求道,他們正蹲踞在一條曾經走過的寬闊通道內。崔斯特沒爭辯,他也不喜歡前方閃耀的綠色光芒。過了一會兒,黑色的霧團在地上打轉成形,關海法立在他們身邊。

“我先走,”崔斯特說,“隔二十步後,你們再一起跟來。”貝爾瓦點點頭,崔斯特便轉身離開。當地底侏儒的鍬形手勾住崔斯特時,他迫不及待地回頭。

“要小心。”貝爾瓦說。崔斯特回了個微笑,地底侏儒的聲音讓他心裡一陣溫暖,再度思忖,有同伴在身旁真是好多了。他轉身離開,只讓直覺和經驗伴隨在側。

他發現綠光是從地上的一個洞裡透出的。原通道繼續延伸,但隨即接著一個將近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崔斯特蹲下來往洞裡探看,在他腳下十尺處,有條短短的小路與目前這條路垂直,伸向一個看來很大的洞窟。

“有什麼動靜?”貝爾瓦來到他身後低聲問道。

“另一條路,通向一個石洞。”崔斯特回答。“綠光是從那裡發出的。”他擡起頭向前望去,一片黑暗。“我們還是可以循原來的路走。”

貝爾瓦看看他們之前走過的路。“一個三百六十度的大彎。”他指出,“很可能會回到我們一小時前經過的路上。”地底侏儒趴到地上往洞內探看。

“這種光會是什麼造成的?”崔斯特發問,輕易地猜到地底侏儒的好奇心跟他一樣強。“另一種苔蘚?”

“據我所知,應該沒有。”貝爾瓦回答。

“我們該去探個究竟嗎?”

貝爾瓦對他微微一笑,便用鍬形手勾住洞壁晃身躍入洞內,落在十尺之下的小路上。崔斯特和黑豹尾隨宜一後,安靜地降落在洞底。他仍然打頭陣,拔出彎刀往發光處探險。

他們進入了寬廣的大石室,往上望,高不見頂,而腳下二十尺處是一潭散射綠光的渾濁**,湖面冒著泡泡,嗤嗤作響,還發出陣陣惡臭。腳前有十來道狹窄的石道,寬度從一到十尺不等,交叉散佈在峽谷中,石道盡頭多半通往其他出口。

“石頭在上!”大吃一驚的地底侏儒輕聲道,崔斯特也有同感。

“看起來好像是地面被毀壞了。”崔斯特好容易說出話來。

“被溶解了。”貝爾瓦猜測著**的性質。他從身邊砍下一塊石頭,拍拍崔斯特要他注意,然後將石頭丟下湖中。石頭落在液麪,隨即發出一陣嗤聲,甚至在沉下之前便化爲烏有。

“酸。”貝爾瓦解釋道。

崔斯特好奇地看著他。他在術士學校受訓時得知“酸”這種物質,法師通常會調製這種卑劣的**作爲法術實驗用;但他不知道酸竟然會自然形成,而且以這麼龐大的量存在。

“我猜這是某個法師的傑作。”貝爾瓦說,“實驗失控的結果。酸水不斷腐蝕石頭,一寸一寸地下沉,可能已有百年之久。”

“不過那些石頭看來很堅固,”崔斯特觀察後,指著那些交錯佇立的石橋說。“而且我們有二十幾個出口要選擇。”

“那我們最好馬上動身。”貝爾瓦說,“我不喜歡這裡。我們暴露在光之中,我不介意在那些窄橋上跑來跑去-尤其底下還是一攤冒泡的臭酸水!”

崔斯特點頭同意,小心翼翼地踏到石橋上,但關海法迅速地竄到他身前。崔斯特明白黑豹的意圖,也衷心贊同。“黑豹是我們之中最重的,一旦哪塊路面坍塌了,它也能很快避開。”

榮勳團長顯然不太同意。“萬一關海法沒安全逃離呢?”他不放心地問道,“酸水會不會傷害到魔法生物?”

崔斯特對這個問題沒什麼把握。“關海法會安全的,”他把瑪瑙雕像從口袋裡掏出來,“我握有通往黑豹所屬界域之匙。”

關海法已經邁出了十幾步,石橋看來夠堅固。崔斯特開始動身。“石頭在上,我祈禱你們一切平安。”當他跨出第一步時,他聽到貝爾瓦在身後喃喃念道。

石洞非常寬闊,最近的出口距離他們也有幾百尺之遙。他們行近中點時,關海法已經接近終點。此時傳來一聲巨大的咒唱。他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尋找聲源。

一隻長相奇怪的生物從某個洞中走出來。兩隻腳,黑皮膚,鳥頭人身,身上沒有羽毛也沒有翅膀。兩隻強壯的手臂上連著的是鉤狀的爪子,腳上則長著三趾。在它身後冒出另外一隻,又冒出第三隻。

“你們的近親嗎?”貝爾瓦問道。這種生物的確像是黑暗精靈和鳥的混種。

“不可能,”崔斯特回答,“我從小到大從未聽說過這種生物。”

“滅,滅!”一連串咒唱傳來,他們看到更多鳥人從其他的通道口涌出。它們是種可怕的鴉人,較常見於幽暗地域南方,不過還是很罕見;在這地區則鮮爲人知。鴉人在幽暗地域中通常不爲其他種族所重視,因爲它們的生存方式非常原始,數量也很少。不過對於經過的探險隊而言,遭受一羣野蠻的鴉人攻擊,也是挺困擾的。

“我也從沒見過這種生物,”貝爾瓦同意道,“不過我相信它們也不樂意見到我們。”

咒唱聲變成一串淒厲的尖叫,而鴉人們逐漸往石橋靠近,起先是步行,但有時突然轉成小跑步,顯然它們的情緒越來越高亢。

“朋友,這點你就錯了,”崔斯特說,“我相信它們很高興看到食物自動送上門來。”

貝爾瓦無助地看看四周。幾乎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住了,他們是不可能不經一戰便順利脫身的。“黑暗精靈,我能想到一千個比這裡更好的戰鬥地點。”榮勳團長認命地聳聳肩。當他往下看著冒泡的綠水時,不禁渾身一顫。貝爾瓦深呼吸以鎮定自己,然後開始爲自己的雙手施法。

“一面唸咒語一面移動。”崔斯特指示道,帶領他前進。“戰鬥開始時,我們越靠近某個出口越好。”

一羣鴉人迅速地靠近他們,但是關海法猛力一躍,橫越了兩條石道,擋住了鴉人。

“畢弗瑞普!”貝爾瓦完成了法術,準備面對戰鬥。

“關海法可以應付那羣敵人。”崔斯特向他確保,並加快腳步往最近的石壁移動。貝爾瓦明白他的想法:有另一羣鴉人從他們接近的洞口冒出來。

關海法直接跳向鴉人羣,強大的衝力把兩隻鴉人撞下了巖壁,它們被湖水溶蝕時發出尖厲的慘叫,然而其餘的同伴絲毫不受影響。它們一面唸唸有詞地唱道:“滅!滅!”一面伸出利爪向關海法猛撲。

關海法也有可怕的武器。它每一揮動巨大的掌爪,就有一隻鴉人命喪爪下或墜落深淵。但是,儘管黑豹所向披靡,鴉人仍然毫不畏懼地圍攻它,甚至有更多狂熱的援兵投入攻擊。另一羣鴉人從關海法身後包圍過來。

貝爾瓦站在石道的狹端,準備迎戰那列鴉人。崔斯特在距他約十五尺處的另一條岔路上平行站著,有點不甘情願地拔出彎刀。隨著戰鬥時刻的逼近,崔斯特感到體內野蠻的獵人本能在蠢蠢欲動,他用盡所有的意志力苦苦對抗,試圖昇華那股野性的衝動。他是崔斯特·杜堊登,不再是獵人了,他要完全掌控自己面對敵人的一舉一動。

轉眼間鴉人已迫在眼前,一面揮舞著利爪,一面喃喃念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咒唱。崔斯特起先只是不斷防衛,飛快地使著彎刀的鈍端格擋開所有的攻擊。他遲遲不願大開殺戒,以致很難在戰鬥中佔上風。數分鐘之後,他面臨的還是最初攻擊他的那隻鴉人。

貝爾瓦可沒這麼含蓄。一隻只鴉人撲向他,但都吃了他的鍬形手一擊,魔法的電擊加上拳頭的力量,通常當場致鴉人於死地,不過貝爾瓦沒有時間去確認。鍬形手一擊之後緊接著鍬形手一揮,足以把最接近的敵人掃落崖壁。

地底侏儒解決了大約六隻鴉人以後,才喘口氣看看隔鄰作戰的崔斯特。他立即看出黑暗精靈的內心正進行一番激烈的掙扎。

“石頭在上!”貝爾瓦大喊,“黑暗精靈,攻擊它們!你得打贏它們!它們不會對你手下留情,不可能跟你和解!殺了它們!砍它們!不是它死就是你亡!”崔斯特幾乎沒聽到貝爾瓦的喊話。淚水在他淡紫色的眼中打轉,使他的視線有點;但即便如此,他手上的彎刀仍神奇地不斷飛舞,擋開所有的攻擊。他讓敵人失去平衡,並反轉刺擊的動作,用彎刀柄猛擊鴉人的頭部。鴉人像石頭般地跌倒,打滾,差點就掉落懸崖,但崔斯特跨步過去阻擋了滾勢。

貝爾瓦搖搖頭,動手痛毆下一個敵人。那隻鴉人向後一躍,鍬形手電擊的威力讓它胸口焦黑一片,開始冒煙。它不相信地瞪著貝爾瓦,但沒能來得及發出聲音或動一動,隨後而至的鍬形手朝它肩膀一揮,便把它整個人推落冒著泡的酸池。

圍攻關海法的鴉人們則陣腳大亂。從後方包抄上來的鴉人以爲勝利勢在必得,關海法突然身軀一伏,一躍而起,在陰森森的綠光中飛越三十尺,降落在另一條通路的光滑石板上。它小跑了幾步,在崖壁前緊急煞住。

鴉人吃驚地愣在原地互相張望,但沒過多久,它們又重新發出尖厲的叫喊,跑向那條通道大追擊黑豹。

在關海法落腳處不遠,一隻落單的鴉人毫不畏懼地上前攻擊。關海法一撲,利齒精準地咬住它的頸子,瞬間便解決了它的性命。

忙於戰鬥的關海法沒有注意到,邪惡的鴉人正等著它上圈套。在洞窟上方很高之處,一隻鴉人終於等到了受害者。它抱住一塊巨大的圓石站在崖邊,往下一縱。

最後一刻,關海法意識到頭頂上筆直墜落的重物,連忙往旁邊一跳,千鈞一髮地躲開了落石。那隻鴉人沉浸在神風攻擊的狂喜中,絲毫不在意有沒有擊中獵物。只見它重重地墜落在路面,大石的衝力把狹窄的石橋地面撞個粉碎。

關海法想再次躍離,但腳下的地面已經開始崩裂。它的爪子在空中徒勞地勾抓,但仍隨著碎裂的地面,隨著自殺的鴉人與大石塊往酸湖墜落。

貝爾瓦聽到身後傳來鴉人興奮的叫聲,一轉頭正好看到關海法墜湖。崔斯特忙於應付正面迎來的鴉人,又要防衛腳下之前被他擊昏而逐漸甦醒的敵人,並沒有目睹。不過他無須目睹,在他口袋中的豹雕像剎那間發熱,一縷不祥的輕煙從魔鬥蓬中升起。崔斯特不必猜也知道他親愛的關海法遭遇了什麼事。他瞇起雙眼,心中的憤怒蒸發了眼中的淚水。

他迎接獵人出場。

鴉人狂暴地投入戰鬥,戰死是它們生存的最高榮譽。最接近崔斯特·杜堊登的鴉人隨即明白,最高榮譽就在眼前了。

黑暗精靈將雙刀分向兩側筆直刺出,不偏不倚,正中兩隻鴉人的眉心。他抽出彎刀,手腕一轉,一劍刺入腳邊蜷伏的鴉人。彎刀再度抽出,刺入下個目標。刀鋒俐落地刺穿,這種冷酷的快感麻痹了他。

接著,黑暗精靈一個猛撲,朝正前方的敵羣衝去,手上的彎刀仍然毫不停歇地四處揮砍,遇一隻殺一隻。

迎頭的第一隻鴉人還沒來得及轉身,已中了十幾刀,甚至在身子尚未倒地時就已氣絕。接著第二隻也遭到同樣的命運;第三隻也沒逃過。其餘的鴉人退到較寬的路段。三隻鴉人一塊兒上前圍攻。

三隻一起倒地。

“黑暗精靈,打倒它們!”貝爾瓦看著夥伴突然爆發行動,口裡喃喃說道。一隻鴉人正要上前攻擊,也順著侏儒的目光望去;待它回過頭來,侏儒的鍬形手一拳迎面打在它臉上,它的鳥嘴被撞個粉碎。這隻鴉人算是幸運了,它比它的同族早了一千年完成進化大業。它的身軀往後飛出,附近的鴉人紛紛向後退開;鴉人身體順著完美的拋物線落地,仰面躺在距貝爾瓦好幾尺遠的地面上。

盛怒的侏儒可不會因此罷手。他往前疾衝,途中將回頭想攔他的一隻鴉人撞落懸崖。他衝到仰躺的鴉人身邊,將鍬形手的尖端猛力插入它胸口。侏儒強壯的臂膀一把將鴉人屍體高高舉起,發出令人戰慄的怒吼。

他四周的鴉人全都退縮不前。他向崔斯特望去,那邊的戰況今他不禁感到驚慌。

在路面較寬之處,二十來只鴉人將崔斯特團團圍住。在他腳下已躺了十幾具屍體,鮮血沿著崖壁汨汨流下,血滴一碰到酸湖的湖面,便引起一陣嘶聲。這並不是貝爾瓦所擔心的:憑崔斯特的身手,這種場面根本不在他眼裡。但是,就在崔斯特頭頂正上方處,另一隻鴉人正抱住石頭,準備步上先烈的後塵,發動自殺攻擊。

貝爾瓦已經認定黑暗精靈難逃一死。

不過,獵人已然察覺到潛藏的危機。

一隻鴉人向崔斯特逼近,崔斯特手上劍光一閃,鴉人的兩隻臂膀齊肩削下。接著,他以同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雙刀收鞘,整個人衝向路邊,一躍而起,跳向貝爾瓦所站的平臺。崔斯特腳才離地,鴉人已隨著大石砰然落下,把崔斯特剛纔離腳的石道撞個粉碎,連同那二十幾只鴉人,一起墜落嗤嗤作響的酸液中。

崔斯特的雙手恰好攀到平臺邊緣,整個臉撞到崖壁上。貝爾瓦把舉著的戰利品擲向前方的鴉人,轉身雙膝跪地,向崔斯特伸出鍬形手。崔斯特同時抓住貝爾瓦的手和巖壁上的石塊,以保持平衡。

這一拉扯,讓崔斯特身上的魔鬥蓬幾近解體。瑪瑙雕像滑出口袋往下掉。

崔斯特用雙腳一把夾住。

若不是在這種場合,他們這種狼狽樣絕對讓貝爾瓦忍俊不已。他轉過頭去,發現鴉人們又集結起來逐漸進逼。

“黑暗精靈,玩得過癮吧。”地底侏儒認命地說道。然而崔斯特慘白的臉色讓他收起嘻笑的態度。

“把我盪開!”崔斯特吼道,有力的聲調降服了貝爾瓦的意志,雖然他不明白黑暗精靈的意思,還是照做了。

崔斯特晃了出去,反轉身子並在空中翻轉一圈。當他落地時,身上的每塊肌肉都猛力一繃,以增強動力。

他落在通道盡頭附近,手腿並用,背對貝爾瓦站了起來。貝爾瓦終於瞭解他的用意,正想轉身,他已經拔出雙刀,將衝上前來的第一位鴉人橫刀砍過。

“接好!”崔斯特向貝爾瓦喊著,用腳趾將瑪瑙雕像向他一彈。貝爾瓦用雙臂接住,笨拙地收入口袋中。然後,他往後一站,守住後方,好讓崔斯特專心往前開出另一條路。

五分鐘後,貝爾瓦在吃驚之中隨著崔斯特奔人一條黝暗的通道,身後鴉人沮喪的咒唱聲逐漸遠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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