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主知道什麼?
?原本的原本，藍(lán)子旗就替他起了名字，叫秦儒墨。
她一開始並沒有異議，畢竟是救命恩人，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待他轉(zhuǎn)過身，她才輕輕吐出兩個字：“難聽。”
藍(lán)子旗卻聽到了，轉(zhuǎn)身笑著說：“就是要難聽，你跟別的男人生的孩子，我犯賤嗎給他起得那麼好聽？”
秦沐語不清楚，一個人如何可以好得那麼吝嗇，又討厭得如此赤裸。
她琢磨不透，索性放棄。
只是每一次看著小墨那一張?zhí)撊鯀s倔強(qiáng)的小臉時，那熟悉的眉眼和氣息，總是狠狠撞入她的心臟。小墨擡起了頭，從牀頭巴拉出一本書，翻開用英文問著她問題。
秦沐語沒有聽清，下意識地垂眸，小聲道：“小墨，用中文跟媽咪說話。”
小墨一怔。
“媽咪，牛頓還有第四條定律嗎？”他稚氣的聲音問道。
秦沐語想了想，搖搖頭：“你喜歡物理？”
小墨並不知道什麼是物理，只是剛想張口說話，小臉就竄上一陣紅，急促地咳嗽起來。秦沐語一驚，手趕緊順著他的背輕輕拍著，看著周圍沒有哪裡漏風(fēng)的地方，趕忙將他冰涼的小手塞到被子裡去，用旁邊厚厚的衣服裹住他，蹙眉道：“叫你注意保暖你怎麼就是不聽？這裡暖氣再足也不可以不穿衣服的！你知不知道你肺有毛病啊！”
她一激動，聲音就大了些。
小墨並不說話，只是努力停止了咳嗽，小臉漲紅，低垂著的睫毛很長，連秦沐語都不清楚他眼睛裡此刻的情緒是什麼，只知道，自己嚇到孩子了。
秦沐語一陣顫，卻沒有心軟，咬咬脣將他的領(lǐng)子扣上，卻幾次都扣錯。
“媽咪，小墨來。”孩子稚嫩的嗓音再次響起，小手熟練地將釦子扣起來。
秦沐語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手愧疚地?fù)崦纤念^，“小墨對不起，媽咪激動了，媽咪不該衝你發(fā)火的，醫(yī)生說你最近情況好了一些，可以讓媽咪陪你出去走走了。”
小墨點點頭，睫毛依舊不擡。
小手從被子裡伸出來，情緒彷彿沒有任何波動，依舊翻著書本，在圖紙上亂劃著曲線。
秦沐語一陣慌，突然覺得小墨越來越沉默，她的孩子只是因爲(wèi)早產(chǎn)身體不好而已，會不會因爲(wèi)這樣就自閉起來？
她慌忙蹲下身，仰視他的小臉。
“小墨，媽咪跟你商量一件事。藍(lán)叔叔的公司要遷到中國，媽咪也必須跟著去，小墨你要跟著媽咪一起嗎？”
小墨身體猛然一顫，大大的眼睛擡起來，小手抓緊了書。
他沒有聽擡明白秦沐語的意思，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問道：“媽咪要去中國，就不要小墨了嗎？”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偌大的醫(yī)院他呆的時間最多，陪伴他的是不斷更替的護(hù)士，醫(yī)生，媽咪帶他走過很多很多的地方，他每天屬於媽咪的時間卻不多。
秦沐語生生嚇了一跳。
“不……不是！”她臉紅了，結(jié)巴了，第一次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手足無措，“小墨你不要誤會，媽咪是問你想不想跟著媽咪去中國，如果你不想去，媽咪也不會去的！你知不知道？！”
小墨的思緒卻還停留在自己的想法裡，小小的腦海，早就驚濤駭浪。
書本掉在了地上，他冰涼的小手也抓著秦沐語的手指，亮晶晶的眼眸看著她，渴望一般“媽咪你是不是嫌小墨老是看書，不理媽咪？小墨平時沒有事做纔看書，小墨怕耽誤媽咪的東工作，藍(lán)叔叔總會不高興，媽咪……”
他第一次將秦沐語的手指攥得這麼緊，這麼緊，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那種渴望如同新生一般。
那眼睛裡清清楚楚地寫著幾個字：“媽咪別不要小墨。”
秦沐語的眼淚頓時掉了下來，整個人的腦子嗡嗡作響，“我的天……不是，不是這樣的，寶寶你不要這麼想，媽咪不是那個意思！媽咪是說我們要回中國了，媽咪肯定帶小墨一起，只是不知道小墨身體受不受得了，就像上次媽咪跟著藍(lán)叔叔搬到這裡來，小墨你當(dāng)時肺炎嚇壞媽咪了……”
小墨抓緊了她的手，稚嫩的嗓音道：“受得了，小墨受得了！我們一起去中國吧，小墨不要跟媽咪分開！”
秦沐語險些爲(wèi)自己剛剛說錯的話而去死，她竟然讓自己的孩子這麼小就有了這種擔(dān)心！她緊緊抱住孩子小小的身軀，眼淚縱橫而下。
病房的門突然開了，送藥的護(hù)士走進(jìn)來，詫異了。
“AreyouOK？”她走過去輕輕拍了拍秦沐語的肩膀。
秦沐語胡亂地將眼淚擦去，點點頭。
護(hù)士看出了她的情緒，安慰著她說孩子最近的病情穩(wěn)定，沒有什麼好擔(dān)心的，秦沐語輕聲道謝，孩子冰冷的小手依舊拉著她，不敢鬆開。
口袋裡的手機(jī)在此刻響了起來。
秦沐語蹲下身抱住寶寶的身體，一手接起來，聽到對方冷淡地“喂”了一聲。
偌大的曼徹斯特，只有一個人在跟她打電話的時候說的不是“Hello”，而是“喂”。
“決定了嗎？我馬上訂機(jī)票了，你帶不帶他？”藍(lán)子旗淡漠問道。
秦沐語咬脣，輕輕貼住小墨涼涼的臉蛋，堅定道：“我?guī)В規(guī)ァ！?
“嗯。”藍(lán)子旗淡淡應(yīng)了一聲。
“帶上可以，”他隨即又淡淡說了一聲，像是隨口說說，也像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只是別總想著那個男人，不然我把就把小墨打包了送他，也算是你們之間圓滿了，你說呢？”
“藍(lán)子旗，你敢！”她清眸裡帶著一絲血絲，堅定說道。
對面的藍(lán)子旗，臉色再次臭起來。
“死女人。”他低低切齒咒罵了一句，摔了電話。
而秦沐語不管他多生氣多暴怒，含著一絲淚掛斷，堅定地抱住了懷裡粉雕玉砌的寶寶。
一輛車從曼徹斯特的街頭開過。
好像飄起了雪，助手將車速放慢，以防打滑。
距離飛機(jī)起飛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了——倨傲挺拔的身影坐在車裡，只凝視了一下手錶，淡淡緘默下來，將談妥的文件扔到了一邊。
手機(jī)震動起來。
上官皓看了看號碼，才淡漠接起：“喂？”
“外面下雪了，路可不好走……你不來我這兒坐坐？”一個醇厚磁性的嗓音響起。
“時間不夠，下次吧。”
對面低低笑了笑，開口：“距離下次也應(yīng)該不遠(yuǎn)，我馬上就回國了，可以跟你在故土聊一聊。你還管著那個信遠(yuǎn)嗎？那個小破地方也留得住你？”
“你是什麼意思？回國跟我搶生意？”上官皓淡漠注視著車窗外，飄下來的小雪很美，路上有孩子在雀躍，也有行人冒著寒風(fēng)急匆匆地走過去。
“你胡扯什麼？”對方的語氣冷淡了一點，“信遠(yuǎn)對你來說算什麼？你在這邊的產(chǎn)業(yè)早就做得風(fēng)生水起了，你還跑去接手什麼秦氏，還一做就是幾年？瘋了。”
上官皓修長的手指揉揉眉心，低低警告：“我暫時沒打算離開，你回國可以，不用打信遠(yuǎn)的主意。”
“那可不一定，看我心情，誰讓你不安分，玩一玩還做得那麼大……”對方轉(zhuǎn)動了一下地球儀，清眸擡起，低低道，“你到底在等誰？”
“多事！”上官皓低低說了一聲，蹙眉，顯然已經(jīng)有些被激怒。
“呵……算我多是吧，回頭要找你拼一拼，看看你這幾年功力衰退沒有。”
“你隨意。”上官皓說著已經(jīng)想掛斷電話了。
車窗外，閃過一個身影。
——那分明只是一個輪廓，在教堂頭頂那個巨大的十字架下，一個纖弱的身影輕輕蹲下來，用圍巾一圈圈將一個小小的孩童圍住，再牽起他的小手往前走。
上官皓濃密的睫毛顫了一下。
直到手機(jī)猛然掉到車子裡一聲悶響他也沒察覺，蹙眉，冷冷道：“停車！”
助手嚇了一跳，望向後視鏡，終於在他第二聲低吼“叫你停車”中，緊緊踩了剎車！
雪天路滑，車子還是向前稍微滑行了一段！
上官皓擰開了車門，在初雪中朝著那個方向望了過去，一個年輕的女子牽著小小的孩子消失在教堂裡面。他“嘭！”得一聲關(guān)上了車門，眸色冷冽，朝著教堂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上官先生！總裁！”助手探出車窗來大聲喊著，趕忙將車倒回到他身邊。
他一身單薄的墨色西裝，裁剪貼身，純潔的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在他身上，美不勝收，他濃密的睫毛擡起，深邃的眼眸散發(fā)著奇異的光，像是絕望與劇痛的交織，脣色泛白透明。
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顏色跟雪差異不大。
他擡腳走了進(jìn)去。
門口有老婦人攔住他，問他是否是來做禮拜的。
上官皓清眸掃過，看著裡面黑壓壓的人，薄脣淡淡開啓，“我來找人。”
老婦人伸手劃了個十字，輕柔道：“上帝保佑，如果你找的人希望被你找到，他就一定會再出現(xiàn)你生命中，主是公平的，他會考慮每個人的夙願，只要虔誠，都會實現(xiàn)。”
雪依舊下得紛紛揚(yáng)揚(yáng)，他冷笑：“如果她不願呢？”
老婦人笑意暖暖：“那便隨緣吧。”
呵……隨緣……
上官皓冷冽的眸凝視著裡面，一片肅殺的氣息，不肯就這樣離去。
助手跑過來道：“先生，我們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了，我們得趕快過去才行！”
上官皓淡淡抿住了脣。
——在這麼遙遠(yuǎn)的曼徹斯特，秦沐語，你舍不捨得，跑這麼遠(yuǎn)？
“你說主什麼都知道……那你來告訴我，她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上官皓眼眸猩紅，低啞的聲音問那個老婦人，“如果活著，是不是覺得離我遠(yuǎn)遠(yuǎn)的是對我最狠的懲罰？如果死了……爲(wèi)什麼讓我連屍首都看不到……”
老婦人一怔，有些詫異地看向了他。
“先生……”助手真的開始著急了。
上官皓猩紅的眸子宛若滴血，緊緊盯著那人，低低嗤笑出一聲：“主知道什麼……”
說完，他已經(jīng)擡腳，在漫天飛揚(yáng)的小雪中轉(zhuǎn)身離去。
助手鬆了口氣，也兀自合了合手掌，像是跟那老婦人道歉，趕緊跑回去開車。
車子在初雪下過的道路上，碾過了兩道整齊的黑黑的印記。
高高的門檻處，秦沐語牽著小墨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初冬的天氣已經(jīng)開始寒冷，小墨手裡捧著的那根蠟燭卻暖暖的，燭光哪怕是在雪中也那麼溫暖。
“小墨，你想不想跟媽咪離開這兒？”秦沐語小聲問道。
小墨遲疑了一下，輕聲問：“媽咪，中國會有什麼？”
秦沐語突然愣了，小雪落在她的髮絲上，肩膀上，她突然也不知道了，中國此刻，到底還有她的什麼？
小墨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亮晶晶的眸子問：“會有爹地嗎？”
這是他一起在病房的那些小朋友整日纏著他問的問題，他很少問媽咪，但是想起他和媽咪是中國人，他的爹地也應(yīng)該是中國人，那麼爹地，會在中國嗎？
秦沐語緊緊咬住了脣。
她眼眶不知道什麼時候冒起了淚水，想笑，因爲(wèi)回憶起了那個暴雨的夜，回憶起了自己渾身的血，也回憶起了腹部被狠狠撞上去的那一下，她摸著孩子頭的手開始抖了……
“恩……有吧……媽咪也找不到了，也許是有的吧……”
她笑著流淚，什麼都給不了孩子，給他個幻想，總行的吧？
小墨的眼睛，果然亮了起來，他難得的活潑起來。湊過去對著她耳邊說：“媽咪，病房裡的老教授說，數(shù)學(xué)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力量，我就是想要學(xué)好數(shù)學(xué)，我就幫媽咪找到爹地！”
他自以爲(wèi)聰明得很，縮回了小手，鬼精靈般看著她。
秦沐語又破涕爲(wèi)笑，既在心裡感慨著原來他喜歡的原來是數(shù)學(xué)不是物理，又在心裡低低詛咒那個糊塗的數(shù)學(xué)界老教授，都教了她的寶寶些什麼……
而那兩道車印，就在距離她們不到十米的地方，碾了一地的雪，與她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