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大痛事,莫過於生離死別。
人生最大憾事,莫過於連死別都做不到。
見不過父親最後一面,楚青璃肯定恨死楊晨謹了。
這小兩口的感情,真是叫人操心得停不下來。
楊晨謹靠在座椅上,眼睛微微閉起來。
“莫文,要是再說一句,你自己滾下車?!?
知道好友心裡不好受,莫文斜他一眼總算閉嘴。
楊晨謹整個人卻神智恍惚起來。
方纔楚青璃那惱恨的眼神,痛恨的巴掌歷歷在目,成爲他怎麼都揮之不去的影子。
他突然有些惶恐,像是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要從他身體裡剝開了。
楚青璃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區一片寂靜,她闖進父親原先居住的病房,裡面空無一人。
“在太平間,去看看吧?!?
鄭太太從門口走進來,一臉倦容,對她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痛恨和排斥。
甚至眼中還有濃重的悲傷。
楚青璃咬脣,衝鄭太太點點頭,飛快朝太平間跑去。
屍體還沒有放入冰庫,白色的被單把臉蓋得嚴嚴實實,要不是看到羅琳琳,楚青璃都不敢懷疑那牀上的人。
“琳琳。”楚青璃嗓音顫抖,哽咽拉住羅琳琳的手。
羅琳琳的手冰冷,面色慘白枯槁,太平間的氣溫很低,她那幽幽的眼神看過來,讓人心攝。
“楚青璃,你可終於來了?!?
陰陽怪氣的腔調,冷得讓人心神一顫。
可是不管羅琳琳態度有多惡劣,語氣有多嘲諷,她都是羅琳琳。
她最好的朋友。
楚青璃抓著羅琳琳的手,焦急問道:“琳琳,你電話裡說的是真的嗎?我爸爸呢?”
明明已經知道事實,卻還在懷疑問詢,只不過是不敢相信罷了。
羅琳琳緩緩抽出被她拉住的手,神色冷漠疏離。
楚青璃再度抓住她的手,急切問道:“琳琳,我爸爸呢?”
“真會裝。”羅琳琳厭惡地看著她,猛然甩開她的手。
指著停屍牀上白布遮掩的屍體,“既然來了,自己看吧?!?
楚青璃眼神一下子暗下來,面色蒼白,瞬間褪去所有血色。
她嘴脣哆嗦,眼中閃爍著不可置信和悲傷,呢喃道:“不會的,琳琳你騙我,爸爸纔沒有那麼快……他答應要陪我很長一段時間的。他不可能就這樣走了,他不會放心……”
“楚青璃!”羅琳琳惱怒推她一把,“伯父都走了,你還想怎樣,要他死不瞑目嗎?!”
羅琳琳的力道很大,楚青璃的身體正虛弱,被她一推,身子踉蹌往前走了幾步,剛好來到屍牀前。
目光落在屍牀的白布上,呼吸一滯。
腦中轟隆炸著,像漿糊一樣亂成一團,耳邊也聽不進任何的聲音。
手抖成篩子,卻還是倔強地伸出去,想要窺探真相。
白布一點點掀開,露出白布下熟悉的臉。
那張或慈愛或嚴肅的臉,如今僵硬呆板,再沒有任何生機。
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來,把她生生淹沒。
楚青璃只覺得眼前一片無盡黑暗,天地旋轉,身子沒有著力倒在地上。
失去意識的那一秒,似乎有人抱住她的身體。
耳邊恍惚響起羅琳琳的聲音:“楊少……”
楚青璃醒過來時候,楚父的屍體已經被火化,羅琳琳正和鄭太太等人張羅把骨灰下葬。
她從病牀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跑到墓地,跟著楚家的親戚以及盛景的元老們一起看著父親的骨灰下葬。
哭成淚人兒。
哭得肝腸寸斷。
周邊的人理她,看她的眼神宛若看戲子演戲一般。
那些眼神,有嘲諷,有可憐,有嘆息,有痛恨,還有幸災樂禍……
甚至周邊的竊竊私語,也是傷人至極。
“看,那個楚青璃來了!”
“掃把星,把身邊的人都剋死了,前段時間是鄭小姐,現在連自己的父親都不放過!”
“哭得那麼假,簡直就是貓哭耗子,這女人蛇蠍心腸,說不定楚先生就是被她害死的!”
“噓,話可不能亂說,楚先生怎麼著也是她親生父親,她應該做不出那麼狠毒的事情來?!?
“誰知道呢,畢竟楚先生生前可是跟她斷絕關係,不認這個女兒了的,誰知道這個楊太太是不是一直懷恨在心?!?
“說得我心中發寒,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以後可要離她遠一點了?!?
……
楚青璃被楚家的下人架到一邊,眼睜睜看著父親的骨灰被下葬,封棺,立碑。
心裡痛得好像要死去一般,腦子轟隆隆炸著,即使聽得到周邊的議論,也無暇理會。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悲痛無法自拔,不知道過了多久,祭拜的人紛紛散了,墓地裡就只有她一人存在。
天冷無雨,風大吹沙。
吹得墓地周邊的樹葉嘩啦啦地響,吹得整個天氣蕭瑟枯涼,灰暗低沉。
她坐在墓碑前,仰望灰濛濛的天空,又哭又笑,呢喃低語。
“楚青璃啊楚青璃,你到底做錯什麼了,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不幸頻繁落在身上?”
她仔仔細細回顧自己的人生,雖然早年失去母親,但在父親加倍疼愛下,她一直都是衣食無憂的小公主。
只要是同齡人有的,她都從來沒缺過,而且還有不管任何時候都堅定站在她身邊的羅琳琳。
那個時候,周邊的人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她有多麼的幸福,哪怕是驕縱的大小姐,那嘲諷的背後也是藏著滿滿的羨慕。
而現在,羅琳琳對她愛理不理,鄭太太對她恨之入骨,周圍的人把她當成過街的老鼠,楊晨謹把她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是從什麼時候起,她的人生全變了呢?
仔細想想,是因爲當年那一眼執迷,還是因爲愛上了楊晨謹?
很多時候都能聽到有人說愛只要沒有傷害到別人,是沒有錯的。
可她發現,愛本身就是錯的。哪怕沒有損害別人的利益,哪怕只是單方面的愛慕。
也是一種不可饒恕的罪過。
要不然她怎麼會落得如今的局面?孤立無援,人人喊打。
道理很簡單,只是她一直沒看破,哪怕看破了也不願意接受——如果沒有愛,一切都不會發生。
對楊晨謹的這份愛太沉重了,壓抑得她難以喘息,彷彿喝水都是錯的。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選擇不認識楊晨謹。
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逃離他逃得遠遠的。
沒有關係,纔是最大的保全。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緩慢的,一步步走近。
夏夢走過來,拍拍
她的肩頭,安慰道:“小璃,節哀順變,不要太難過了?!?
楚青璃沒有回頭,不僅是因爲現在的樣子太狼狽,還因爲……她現在真的沒有勇氣見任何人。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夏夢按在肩頭的手一頓,沉默少許:“好,那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垮了?!?
楚青璃機械點頭,默不作聲。
這世上她唯一在意的人已經不在,她身體垮不垮還重要嗎?
夏夢瞧她這樣子,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走了。
有時候多說無益,無聲勝有聲。
楚青璃靠在石碑上,微微合上眼皮子。
腦海中不斷回放父親還在時候的種種幸福,那些瑣碎的不曾遺忘的點點滴滴,美好得讓她直想沉醉在那個世界裡。
可是回憶不能永遠停留,現實依然那麼殘酷。
父親離開她了,永久離開,她再也見不到他的面孔。
她的世界,塌了。
楊晨謹遠遠站在一棵楓樹下,看著墓園裡那個淡薄瘦弱的身影,薄脣抿得死死的。
蘇銘搖頭:“早說讓你不要那麼固執,你偏不聽,這事對她的打擊不小?!?
蘇銘言下之意他自是明白的,不過此刻他的心情亂七八糟,也無法理清楚思緒。
夏夢走到跟前,目光裡有著深深的擔憂,臉上滿是無奈。
“小璃的脾氣,太倔了,我勸不動?!?
蘇銘皺眉:“她的身體還沒好,這情緒起伏太大,只怕會出事?!?
夏夢拉住他胳膊:“你去幹嘛?”
蘇銘拍開她的手:“救人。”
“讓她一個人靜靜吧,我想她現在並不想見我們任何人?!毕膲籼嶙h,看一眼面無表情的楊晨謹。
“尤其是楊少?!?
楊晨謹似乎沒聽到夏夢的說法,目光依然追尋著楚青璃的身影。
她不動,他也不動,僵直站立。
彷彿在比拼誰更有毅力。
蘇銘唏噓搖頭:“夏夢,我們先走?!?
夏夢不茍同:“小璃是我們的朋友,我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
蘇銘掃一眼眼神陰鬱的楊晨謹:“不用,有晨謹就夠了?!?
夏夢:“我……”
“走吧?!碧K銘沒有廢話,直接把人拖走。
夏夢無奈,一步一回頭。
“那楊少你也早些回去。”
蘇銘和夏夢離開了視線,墓園裡又是一片沉寂。
楊晨謹依然一動不動觀察著楚青璃。
她的背影蕭瑟落寞,單薄輕飄,大風吹過,好像都能刮跑。
心思才過,就見她頭一低,趴在墓碑上一動不動了。
等了好一會兒,怕她出什麼事,趕緊朝人走去。
“你怎麼在這裡?”步子還沒邁開,耳邊就響起不善不悅的聲音。
楊晨謹轉頭看去,一身黑衣的女子站在身後,面色瘦削,眼神裡藏著壓不住的仇恨憤怒。
這個女人他認識,楚青璃最好的朋友,楚定風半路收養的“女兒”。
他對她印象不壞,不至於因爲楚青璃惱恨過她,纔想開口,卻被她眼刀狠狠剜過。
“楊晨謹,這裡不歡迎你,伯父有今天,你就是罪魁禍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