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極愛,哪會有極恨?
若不是極恨,哪會迷了心魂?
現(xiàn)在她重創(chuàng)了他,她纔會發(fā)覺,其實最痛的那個人還是她自己!
這種感覺纔是最痛苦的,她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而且是最重的來自良心的折磨,那麼,又何苦再去恨她?把這痛苦引到自己身上來?
我所想的、所念的、所擔(dān)憂的,只有面前這個男人!
我希望你早點醒過來,一手抱著我,一手抱著靖熙,帶我去看日升日落,看潮漲潮退。
你給我的愛,我還沒有享受夠,我不放棄,我要你醒過來。
“方瓊,簽字吧。”
看守所的接見室裡,鄭汐沅把離婚協(xié)議推到她的面前,沉聲說:
“我們兩個人鬧了這麼多年,現(xiàn)在牽扯到了孩子們身上,這讓我夜夜都無法睡著。”
方瓊沒有說話,拿起筆,飛快地簽了名,然後轉(zhuǎn)身往裡走。
“方瓊,你一直懷疑舒景越是我的私生子,我告訴你,真的不是!”鄭汐沅在她身後緩緩地說道,方瓊停下了腳步,但卻沒有轉(zhuǎn)過身來。
“我是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對此我非常抱歉,所以你後來怎麼胡鬧我都能接受,可是,這次你真的錯了,我之所以對景越這麼好,是因爲(wèi)我和浮彬有愧於他,當(dāng)年我們以爲(wèi)那件事舒暢林也參與了,所以他死之後,公司屬於他的股份和應(yīng)得的那一份,我一毛也沒給那兩個孩子,看著他們無家可歸進了孤兒院。在後來相處的日子裡,我又發(fā)現(xiàn)這孩子稟性非常聰明沉穩(wěn),頗有我當(dāng)年之風(fēng),所以無形中又偏愛了一些,我沒想到你會有這樣的誤會。爽兒和嬌兒應(yīng)得的那部分,我從來沒有少過,這麼大的集團,需要一個像景越這樣的人來掌舵,而且你我數(shù)十年的江湖爭鬥,仇家有多少你應(yīng)該清楚,爽兒太急躁,嬌兒太柔弱,有他保護著,在我們百年之後,爽兒和嬌兒纔不會被人欺負(fù)。”
“別說了……”方瓊匆匆打斷了他的話,快步走進了那扇鐵門。
現(xiàn)在說這個有用嗎?
這些年來,你一直冷麪對我,從無笑容,到頭來,怨我誤會了你。
鄭汐沅,我跟了你一輩子,最終卻沒看懂過你。
“媽!”嬌兒在旁邊怯怯開口,哭了起來。
這哭聲終於讓她心軟起來,這世間只有這個孩子放不下,太柔弱的她,沒有自己的保護,在這樣複雜的家庭裡,怎麼立得住腳。
她轉(zhuǎn)過身來,靜靜地看著鄭汐沅,說:
“我什麼都不想多說,嬌兒你一定要照顧好。”
“她是我的女兒,這是自然。你也放心,我會給你找最好的律師。”鄭汐沅站了起來,最後看了她一眼,往外走去。
鐵門聲響,隔開了這對鬥了幾十年的夫妻。
他沒有再停下腳步,漸行漸遠。
方瓊,若不是你太剛硬,我們怎麼會鬧成這般田地?
時光輪迴,彷彿回到那青春少年,方瓊一襲格子短裝,短髮在風(fēng)中飛揚,英氣逼人的眼睛看著自己,說:
“我要跟你,做你的女人!”
污血橫飛的江湖廝殺中,他進,她不退,他退,她斷後。地盤越來越大,他越來越有錢,地位越來越高,有了公司,金盆洗手,在花叢中流連,日子久了,居然忘了她也是女人,需要他的憐憫和呵護。
然後,小雅出現(xiàn)了,退了衣衫,趴在他胸口和膝頭呢喃,輕啼,你放了杜淳,我怎麼樣都可以。分明知道她愛杜淳,還是提了條件,你留在我身邊,做我的情人。小雅哭著點頭,向他綻放潔白的身體,如白蓮一樣讓他沉迷。
多麼新鮮的往事,突然就在腦中模糊開來。
並不是沒愛過,也不是失了愛,只是這愛輸給了時間、慾望、還有貪婪。
最初的愛情,都是美好的,美得讓人不忍再去翻開來看,然後眼睜睜看著它漸漸濃縮,縮成心尖上那顆碰觸不得的淚滴。
風(fēng)吹過,那淚便跌落,化在心間。
年輕的時候,多少次進出看守所,每一次,都是方瓊來接自己,眼角眉眼間皆剛毅,她說,汐沅,我能爲(wèi)你生爲(wèi)你死,汐沅,你不要再去愛別人。
現(xiàn)在,她在鐵門內(nèi),自己在外面,棄了她,看她走向無光明的天。
錯的那個人,其實是自己,年輕的錯誤,報復(fù)到了無辜的年輕人身上,方瓊,你只是想看我痛,不用這麼狠心。
仰頭,陽光碎在他如雪的發(fā)上。
不過幾日,發(fā)便成了冬日的雪。
眼角,有晶瑩在閃爍。
這位65歲的,曾經(jīng)無比剛強的男人,終於落淚了。
幾天後,方瓊在看守所用磨尖的牙刷自殺,恩怨便隨著那冰涼的淚水消散。
一週後,鄭汐沅病逝,緣於突發(fā)性心肌梗塞。
可能,他是想去追隨被他棄了一輩子的亡妻吧?冷淡了她一輩子,那冰冷的地下,讓我去陪你,要打要罵,都隨你,我還想看那個穿著格子衣的短髮女人對我說:
鄭汐沅,我要跟你,做你的女人。
恨是什麼,耽誤了一輩子美好的時光?
怨是什麼,讓愛在歲月裡風(fēng)乾成了淚的傷?
小雅,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你生命裡的過客,風(fēng)吹過,不留痕?
那麼,爲(wèi)何,你會對落微說:你一輩子有兩個最對不起的人,其中一個會不會有我?
“若彬!”梅婭貼著玻璃,看著仍然處於重癥監(jiān)護室的張若彬,他的情況不比舒景越好到哪裡去,他的心臟嚴(yán)重衰竭,這次手術(shù)也是險險度過,若……
她便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人!
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渴望過去看他的笑容。
陽光下,肆意的潑向她的笑容,溫柔地,一字一句地說:
“小婭,我要叫你叫小婭,你不管比我大幾歲,也是我的小婭,親愛的小婭。”
他總是毫不掩飾對自己的感情,愛便愛,一定要大聲對她說。
可是,若彬,你不懂麼,我比你大好幾歲,我十八的時候,你才十四,四年的時光,阻擋著我的腳步,待你成熟的時候,怎麼會愛一個比你大四歲的女人?
若彬,若時間可以重回,請你接受我的悔意。
我從不想傷你,只是太瘋狂,失去了理智,盲目地認(rèn)定,愛便愛,恨便恨,哪裡有原諒?
現(xiàn)在我懂你的話了,退一步,我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這世界有花香,有鳥語,有你,有愛,有畫,有歌,有詩……
若彬,我求你,醒來,帶我回家,給我讀情詩,我喜歡聽你大聲地讀: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處秋風(fēng)悲畫扇。”
若,人生若只如初見,我一定保持我應(yīng)有的美好,向你伸出手,微笑如水,輕聲對你說:
“小帥哥,姐姐帶你去洗手。”
臉貼著冰涼的玻璃窗,淚水模糊了他的模樣。
我的悔,是不是太遲?
可是,真的希望你能看到我的悔。
若彬,沒了你,才真的是世界沒了陽光。
落微靠到玻璃窗上,看他:
“若彬常說,你是他的清風(fēng),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如他那樣浪漫,他的世界裡全是你。”落微輕聲說:
“景越三年前受過一次重傷,我救了他,當(dāng)時他正從通往樂居的小巷子裡出來,他每個月都會去一次,只到我出現(xiàn)。人,都是這樣的,腳步不停地向前,時光容不得他們停留,一停下,那本應(yīng)該追上的東西,便離你遠去了。”
“對不起。”梅婭偏過頭,不讓落微看她滿臉?biāo)榈臉幼印?
“不是,是我要說對不起,當(dāng)初應(yīng)該狠心走開,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落微閉了閉眼,讓淚水回去,她實在不敢再哭,她害怕瞎掉,那麼就會看不到他醒來時的模樣。
梅婭伸手輕輕碰了碰落微的手指,落微反手握住她的手,兩個眉目間有些相似的女子,靠著牆,互相看著,眼波流轉(zhuǎn)時,都竭力忍住了淚。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落微輕聲說。
梅婭輕笑。
如果自己早一點看透這一切,那麼,哪裡會有這樣的痛?
越愛上落微,很好,她真的很適合他,比自己適合,堅強,勇敢,又敢於去爭取,不似自己,一直封閉著,不敢看外面的世界。
那麼,以後也要像她一樣,勇敢愛,狠狠愛。
當(dāng)然,不是去愛舒景越,而是玻璃窗後被自己狠狠傷過的若彬。
雪地裡,他的鮮血盛開時,她才驚覺,這些年,他的愛早就滲進自己的骨血中,和自己的生命融合,無法剝離。
若彬,請醒醒,繼續(xù)好好愛我。
不要嫌棄我的醜陋,我會爲(wèi)你重新做一個清明的梅婭。
“那天,你是怎麼逃出去的?”落微屏息,小聲問。
“方瓊把我和若彬關(guān)在房間裡,我在授權(quán)書上籤了字,把明天的一切全給了她,包括景越後來給我的那筆錢,都給了她,讓她送若彬去醫(yī)院,她其實也不想若彬死,若彬是美國sn集團執(zhí)行總裁張瑞的親外甥,方瓊本想讓鄭爽兒和他相親的,他若死了,沒辦法向張瑞交待。張瑞沒有親生子女,一直把他當(dāng)接班人培養(yǎng),不過他不愛做生意,他……愛我,我到哪裡,他追到哪裡,所以他來洛風(fēng)讀大學(xué),我被媽媽接回瑞士,他又追回了瑞士……”
梅婭的聲音有些哽咽,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到了醫(yī)院,我便藉口上廁所,從水管往下爬,那麼高,我嚇得半死,可是我得活著出來,然後我打電話給高山……後來你就知道了。”
聽她說完,落微訝然極了,原來若彬也有很富足的背景,那爲(wèi)何他說聽命於蘇暮洋是爲(wèi)了錢呢?
“媽媽答應(yīng)他,只要爲(wèi)我討回了公道,就讓我嫁給他。”梅婭轉(zhuǎn)過了身,把臉緊緊地貼在玻璃窗上,看著若彬:
“是我錯了,走進了死衚衕,也害了他和越。”
“還有機會的。”落微吸了口氣,小聲而堅定地說道:
“如果他們兩個捨得扔下我們兩個,早就去了,不會堅持到今天,而且他們也一定會爲(wèi)了我們兩個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