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入丁宅趙姨娘認兒,出豪門劊子手還債
且說張鶴在彪子的耳邊出了主意道:“你等到三天以後,那時候剛好是忙活完的時候。姓劉的習慣每晚點錢,那時候你去找他,正撞上他點錢,你也有個題目跟他理論不是?”彪子點點頭:“說得對,哥你說得對,我聽你的?!?
那彪子聽了張鶴的言語,罷了那想法,又去忙活老爺交予的事情了。
此時的丁老爺腦袋靠著門釘,迷迷糊糊的,感覺半夢半醒之間,一個白鬍子老頭朝著自己走來。這人一副道骨仙風模樣,嘴皮子不斷的碰著,卻聽不清說了些什麼,他徑直往丁老爺的方向走去,掄圓了胳膊就是一拳,打得丁老爺滿嘴的啐牙。
丁老爺突然驚醒,睜開了眼睛,看到張鶴正扶著他:“老爺,這是怎麼了?”
丁老爺這才感覺嘴疼,伸手一摸,全是血,他側過頭,吐出三顆牙來。張鶴心裡高興,卻不敢表現出來,只能裝著很焦急的樣子,把老頭兒扶了回去。
下人們把丁老爺剛扶到房裡面,張鶴趕快起步,直奔劉掌櫃的店裡去。
進了門,他把應用之物裝點停當,把那兩具屍首藏好,這才把媒婆招來的人領到店裡來。來的這位媒婆,稱號遠近聞名——賽諸葛。此人姓薛,是個寡婦。長得雖胖,卻勻稱,是個不折不扣的脂人。
化的濃妝抹得豔色,一把花扇子在肩頭拂動,嘴裡好似連珠炮:“張掌櫃,我們這些人可都是白搭的功夫,你們這孃家也沒人,一頓飯可不能缺了我們的呀。還有,我可是保了多少家的,我這事做的,到如今算得上是成了吧,那個錢好歹先給點兒吧。”
張鶴清楚這女人的爲人,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偏偏來個賽諸葛的稱謂。
古有東施效顰,如今的薛媒婆亦是這心思,人都稱張家媳婦是賽西施,我這也要賽個誰,單論口若懸河,她卻只知道個諸葛亮,便由來這樣個稱號。但她說媒向來負責,這一回的事情,連女兒家都沒見到,就去說了。只是看在了那五根金條的面子上。
張鶴言道:“給,這是你的?!彼樖謴膽蜒e拿出五根金條,上面還有個紙條。
媒婆見張鶴表情裡有話,知道這事果然不簡單,便收起金條,讓來人都忙亂起來。薛媒婆獨自轉過角,在飯店後面小巷裡打開紙條:“丁家要娶之人,塞外西施?!?
媒婆一看,頓時全身發冷,心說,這回完了,我這多年攢下的名譽,就毀在這五根金條身上了,我得想想辦法……想著這些,她從小巷子出去,聽得鼓樂齊鳴,原來,丁老爺實在等不及了,擦淨了血之後,直接上馬就要迎娶;這纔有了毫無章法的一幕。
媒婆尋思,莫不如按他們的意思辦了,趕快完事。我連夜去京城,好在還有幾個認識的達官貴人,或許幫的上忙,若是這事暴露了,砍了丁家全口,我也得受牽連。這麼想著,薛媒婆全不阻攔,攙扶著新人上了花轎,快速的辦完了儀式。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剛趕上張鶴由屋裡面出來。他與女鬼說了誆騙彪子的事情,正準備把店門鎖好,想著只要三天沒人知道這事就行。
身後突然有人說話:“張掌櫃,我找你有話。”
張鶴一身冷汗,急忙轉頭,原來是薛媒婆。
見四下無人,媒婆問道:“你這字條怎個意思?”
張鶴突然伏地求告:“我們是些小人,哪有翻天的本事。您是賽諸葛,這天下還有您老人家不知道的事情?求您爲我們一家做主!”這纔將趙氏悲慘命運盡訴與她。
媒婆點點頭,嘆口氣:“真是紅顏薄命吶。這事情,現在我也跑不了了,我一定會幫你們的,但是出城需要點東西?!?
張鶴從懷裡拿出通關的令牌:“王爺欽賜,保你一路無阻。”
“哪裡來的?”
張鶴正要說話,女鬼從媒婆的身後出來了。她幽怨的說道:“你最好不知道,呵呵——”話說完,媒婆猛然回頭,卻不見什麼人。
她驚得兩眼大瞪:“張掌櫃,這是……”
張鶴連忙催促她趕快走人。媒婆遠去,張鶴這才告別了女鬼,往丁宅走。
丁府裡,已經熱鬧的炸開了鍋。各地有關係的達官顯貴都來了,又有本地富豪商人無數。門口卻不見一個乞丐。人報於丁老爺,丁老爺嘆氣:“報應啊。”
院裡院外盡是賓客,朱門之外卻只有白雪皚皚。
常有人感嘆:
曾疑瑤池會,卻見丁家院。
紛飛天使淚,不入豪庭宴。
卻說這新娘子在房裡,兩邊的丫鬟都各自去吃宴席了,獨留了她在。張鶴曾多次告誡趙氏,莫要去尋死,她已經是自己這世上最近的親人了。
然而,趙氏那死心已決,難以撼動了。
此時,卻聽得門外動靜,她暗自將藏在牀下的剪子緊緊抓住,只要那丁老爺進來,就是一下。正她屏息細聽之時,突然有人在門外喝道:“那小子,一邊兒去!”
原來,門外的,正是那個想要要個孃的月月。自從聽說新娘子這一天的要進門之後,他就和丁老爺一樣,是整個府邸裡最亢奮的人。
當天新娘子進了門,他就一直趴在門外,想著丁老爺給找來的這個娘究竟是什麼樣子,不住的朝裡面望著。正被人喝退,怏怏而歸。
走之間,月月不擡頭,正碰到一個人。這人長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看到月月坐在地上,伸手去扶他,咧著嘴就笑。
月月擡起頭,一看那一嘴的黑黃相見的牙,嚇得又坐到地上:“嗨,嚇我一跳,原來你吃的木耳炒雞蛋?!?
男人不悅的看著小子回到了房裡,四處打聽著張鶴。
原來,此人是張鶴的朋友,但與張鶴不同,他是本地伍家的公子哥。當日來慶賀,故意說是找張鶴,實際上,是來尋別人的。
這位伍公子看上的,不是新入門的塞外西施,而是宅院裡爲數不多的婢女之一,名叫小翠。本地之內,凡是知道丁家的,大多懂得這樣的一個道理,那就是丁家像個鬼窩。只要在裡面生活的人,都是惡厲甚極的人,能留下來的女人們,絕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
偏偏這小翠,就是其中之一。
這女人之罪行真真是罄竹難書。不僅逼良爲娼,暗盜家財,就連本家大奶奶的孩子,都是她害死的。院子裡只有月月這一個孩子,也就是因爲這小子機靈得很,而且很多事都向著這個小翠,所以,這蛇蠍毒婦纔沒有害他的意思。
當日這伍公子來尋小翠,沒想到正撞到張鶴。
原來張鶴是去警告小翠莫要對趙姨娘動手,軟硬兼施,才讓這女人不敢輕舉妄動。那小翠在房裡怒不可遏,又不敢輕易發作,見伍公子來了,一瞬間變了臉色,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伍公子說道:“剛纔見了張鶴,他臉色不好,怎麼了?”
小翠眼珠子一轉:“他跟我說,三天之後,那彪子就會死,如果他不死任我使喚?!?
伍公子一頭霧水:“他怎麼說這話?”
小翠說道:“公子莫管,我倒看看,那個屠夫真能在三天後就死?”
時天色漸晚,賓客都已回家,丁老爺還在陪酒,被幾個顯貴拉住,不許回。就趁這個空當,月月輕輕推開門,溜進了趙姨娘的房裡。
聽到了腳步聲,趙姨娘以爲是丁老爺回來了,手緊緊攥著剪刀。因爲蓋著紅蓋頭,只能看清腳下,正這時,一對小腳丫正對著她。她撩起蓋頭,一個五六歲的娃娃仰著腦袋正看著她。剛想要說什麼,那小手放在了脣間,示意她不要出聲。
趙姨娘坐下來,輕聲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月月答道:“人都走了,我溜進來的。”
“你叫什麼?”
“我叫小子。”
趙姨娘疑惑,哪有孩子叫小子的,又沒心情多問,便說道:“你來做什麼的?要是被丁老爺看到了,可要打你?!?
月月也坐到了牀上,抱住姨娘的腰肢:“兒子見娘,他打我無理?!?
趙姨娘一臉的迷茫:“誰是你娘?”
“就是你,你就是我娘!”
原來丁府內,只這一個小孩兒,大部分人都寵著他,丁老爺亦是如此。雖然是賬房先生的兒子,卻生得虎頭虎腦,還很機靈,甚是得大家的喜歡。這小子身在朱門內,哪懂得世間常理,只要認了個娘,就不許不從。
趙姨娘心中並無反感,只是撫著小傢伙的腦袋,潸然落淚。
坐了一會兒,月月跳了下來:“不準你尋死,我還缺個娘呢!”
趙姨娘問道:“你爲什麼道我尋死。”
“這個家進來好多新媳婦,大多是月內就死了的,都是自殺。光是家裡的井,就封了三口?!?
這小兒一語出來,讓趙姨娘萬念俱灰,無以對答。
月月出去,她大哭不止。
想來自進了張家的門,五六年裡,都沒有子嗣。又遇上了滅門的橫禍,被人賣到了這裡。才明白張鶴不讓自己尋死的原因。遂罷了這念頭,想著先看看情況再說。
正發呆,那小子又回來了:“娘你姓啥?”
趙姨娘苦笑道:“兒啊,爲娘姓趙?!?
卻說丁家連忙了三天,把彪子累的焦頭爛額。大家都恢復了平日裡的生活,彪子這纔想起了劉掌櫃。
卻說這劉掌櫃,自接著趙姨娘來了俯下那天起,就和失蹤了似的,全然見不到人影。恰好此時剛好三天整,該忙的東西都已經完結了,彪子想起了張鶴的話來。
他趁著夜黑時,獨自穿了衣裳,翻牆出去了。張鶴知道他出去了,才安心的翻身睡去。夜晚的當街很是清冷。大街上沒有人,連狗都發不出聲音。
彪子抱著膀子,不少人家還沒有熄燈。望著一戶人家還有炊煙,火星從煙囪奔出,竟往天宇而上。
風捲殘雲,積雪從房頂撲了下來,正打在彪子的頭上。他頓時感覺寒氣灌頂,從頭到腳,一陣的冰涼。跺了跺腳,打了個寒戰,彪子往劉掌櫃的店走去。
正走間,迎面有個人影在靠近。
彪子覺得納悶兒,走了兩步往前迎:“是個誰?”
走近了,纔看清那人,是個老頭兒,一副道骨仙風,正是當日打掉了丁老爺一嘴牙的人。彪子不知道,只道是個問路的老頭,沒有當回事。只見那老人走到近前,舉起拳頭,一拳就把彪子打翻在地。
彪子莫名其妙的捱了一下,還不知道咋回事,卻抽出一把殺豬刀,直劈向老人,手起刀落,一個雪人被一刀切成兩段。
彪子突然覺得更加的冷了,他收起刀子,罵罵咧咧的往劉掌櫃的飯店走去。正走間,忽聞得耳邊寒風送話:“這債得還,救不了了。”
這一句說的彪子全身發涼,奪路而逃。跑了幾十米的路,又有個人影來,他以爲還是方纔的老者,便抽出起刀子藏在身後,凝眉暗忖:“剛纔讓你跑了,變了個戲法,這回偏不叫你跑,看我不扎你個正著!”
身影漸漸近了,彪子也不管究竟是個誰,上前就按住了那人,不管那人怎麼喊叫他都不理會,只是拼命地刺著刀子,直到遍地的血紅在星空下都能清晰見到。
他冷靜下來,翻起屍體細瞧,竟然是劉掌櫃店裡的小夥計。
這一下,可真把彪子給嚇壞了,他不知道爲什麼這時候小夥計會在這裡,更不知道該怎麼做。正想著,他突然站起身來,提起刀來:“莫不如全都殺盡,搶了他的錢去,上山落草。”此計一決,彪子舉起刀,直奔了劉掌櫃那裡。
來到門前,看到屋內亮著燈,他知道劉掌櫃在裡面,把刀子藏好,推門進去。
彪子進去後,正看到劉掌櫃在那裡算賬,桌子上盡是沉甸甸的銀錠子。他沒有說話,暗暗靠近劉掌櫃。劉掌櫃卻先說了話:“你小子,叫你去丁府找彪子兄弟來,你卻……”劉掌櫃一回頭,正看到了彪子站在面前。
他向身後望去,說道:“兄弟,我那個小夥計呢?”
彪子突然鋼刀亮出:“剛纔到了閻王殿報到,聽說今兒個,你二人點卯。”
劉掌櫃慌忙藏在桌子下面:“兄弟兄弟,殺就殺了吧,你這是慌什麼嘛?又不是擺不平,你別這麼衝動。”
聽了這話,彪子的心穩了下來,問道:“什麼意思?”
劉掌櫃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右手舉著,示意彪子不要衝動。彪子收起了刀子,又問。
劉掌櫃說道:“那小子不是人,你家姨娘在這裡的時候,他曾想要侮辱人家,後來我本想要從後面除了他,卻從樓梯上摔下來,磕蒙了頭。”
彪子一臉的驚訝:“真的假的!這事要是讓丁老爺知道了,你就完了!”
劉掌櫃點著頭:“說得對,所以說嘛,我告訴你這話,你就能相信我了吧。改天就說把夥計打發回了家,半路上遇到了劫匪,被人劫財越貨就完了。”
“這麼簡單,能行嗎?”
“這世道,皇帝都顧不上自己了,還有誰來管咱?”
彪子這才冷靜的坐了下來。劉掌櫃走到近前,拿出一個布袋子:“裡面是一百兩紋銀,現在有個事兒你得幫哥哥個忙,咋樣?”
彪子一把奪過了銀子:“殺誰?”
“樓上有個投店的客人,我聽說了,這傢伙是來查人肉包子的事情的。這事要是暴露了,哥哥可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我得求兄弟幫個忙?!?
彪子一聽劉掌櫃這話,心中欣喜。他一拍胸脯,自信滿滿。提起刀就要上樓,又轉回頭問道:“你想好怎麼擺平了嗎?”
劉掌櫃不耐煩的說道:“你傻了?這個事情縣太爺知道,事情要是暴露了,供奉給他的銀子就成了賬單,他會不聞不問?”
彪子放心的點點頭,又上了樓。
上得樓來,看到一間房有燈光。劉掌櫃點點頭,示意就是那間。彪子不知道,那間房正是趙姨娘住過得地方。
悄悄推門進去,看一個文弱書生樣子的人正在熟睡。他抽出刀來,慢慢靠近。寒刀映燭光,照在牆壁上,盡是青藍色的一片。
那書生並不起身,仍舊呼呼大睡,鼾聲均勻,火燭附和著鼾聲,上下跳躍,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彪子逼近那人,舉起鋼刀,光亮正好從男人的面頰晃過,他驚然坐起,指著彪子說不出話。彪子見那人醒了,也不多言,舉刀便刺,刀子直戳心窩,男人翻身倒下,血流不止。
突然復又坐起,指著彪子說道:“你不認得我了?”
彪子以爲是刀子扎得不夠深,沒把人殺了,抄起門後的鐵鍬,照著頭上就去。又將那男人打死。不一會兒,男人站起來,指著彪子:“你真的不認得我了?”
彪子上前一把推倒他:“我殺的人多了,哪裡認得你去!”
說著,用鐵鍬把人頭剷斷。
突然,那人又坐起來,提著頭對彪子說道:“真不認得了?”
彪子這才知道這是咋回事,抹頭就跑,出了房門,漆黑的一片,什麼都沒有。他急的大喊劉掌櫃,劉掌櫃提著油燈走來,一指彪子身後:“你真的不認得他了?”
彪子一回頭,小夥計提著那男人的頭:“認得吧?”
彪子嚇得魂不附體,翻身從樓梯上栽了下來,正摔個仰面朝天。
剛想起來,那女鬼站在他的身後。彪子猛然坐起身:“誰!”女鬼問道:“你真的不認得?”彪子渾身打顫,連連點頭:“認得,認得!我認得!”
“呵呵——認得就好?!?
正是:門裡新娘纔有兒,門外老狗卻隕命。究竟趙姨娘在丁家會是怎個生活,還請看下回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