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趙姨娘棒打三小鬼，惡狗村貴人多忘事

且說趙月失足落了崖，眼看著地，忽的一個人影飛了過來，正伏在趙月身下，這一下，讓趙月有驚無險。趙月一連打了十幾個滾，坐起身來時，滿腦袋冒金星。

再定睛一看，那人影並非是一個，而是三人。說是三人，卻也不是人。他們長得半身高，又長又尖的耳朵，寬大的鼻孔，巨大的眼睛，張開嘴來，滿是尖牙。

這可把趙月嚇壞了，本想要謝謝救命恩人，不想這並非是人，本就已經驚魂難定的趙月，再看見這幾個模樣來，更是有口難出聲，有舌難講話。卻見那三個忽的站起身來，伏地叩頭，大聲言道：“我們救了你命，這事情就一筆勾銷了！”剛講完，轉過頭，一溜煙竄進了山嶺中，不見蹤影。

趙月一頭的霧水，全不知這究竟是怎麼了。想著總之保了命，要做的事情做不完，也回不去。便又上了山嶺，四處找，並沒有什麼隧道山洞，只得重新攀登。他重整氣勢，上了山嶺，沿著直線行走，直到燈火通明爲止。

先按下這趙月翻山越嶺不言，單說那三個小鬼究竟哪裡來，又與趙月這劫數怎麼關係，還請聽慢慢道來。

話說趙姨娘問老道，爲何不告訴兩人脫身的辦法，那無須道人言，趙月此去就是一劫，必須過了纔有脫身之法，然而想要度此劫難，非姨娘之力不可。

要說畢竟怎麼回事，還要從頭講來。

當年月月被那廚子一腳踢死。魂魄剛剛出竅，就遇到三個從地府而來的小鬼。這三個，是地府的鬼吏，負責驅趕死去的靈魂，本就不負責勾魂引鬼。那一日見了月月，小兒在地上啼哭，手指著自己的娘，要上去救命。

這三個正見了他，二話不說，牽鎖上去拉著就往地府裡走。要說究竟爲什麼，說來好笑。這三人貪酒，在丁府的地下找到了多年的窖藏，喝的東倒西歪。那地方，正在離井不遠處。聽到有什麼聲響，就拉起鐵索，三個酒氣四散，往那裡去，剛好碰上了月月在地上哭泣，以爲是他哭鬧，拉著就往地府裡去。

誰承想，本應拉到森羅寶殿去見閻王爺，卻因爲酒上頭轉了向，直接牽著就往金橋去了。橋頭上的鬼吏可不是吃素的，見那三個蠢貨往這裡來，二話不說，一腳就踹翻三個人，厲聲喝道：“過金橋的皆是生前大善大貴之人，要有金童玉女攙扶著過去，你三個算啥？安敢過此橋！”

這一聲，嚇得那三個酒醒，扔去鎖鏈盡皆逃去。

那月月去了哪？早就趁著機會從奈何橋那裡溜了出去，在奈何橋上奔走的孩子，仍舊哭鬧著想要娘，就那麼邊走邊哭，就這麼一走，就是一百六十多年的歲月，這才投胎成了人，正是這趙月。

那麼說，爲什麼趙月卻不認得姨娘，倒黴催的，那小鬼驅趕月月的時候，鐵鏈子打在後腦，把他打飛了一魂一魄，連帶那小孩子的記憶一起。

事情就這麼湊巧，當趙月又見到姨娘的時候，剛好當日陰氣凝重，是他命中的煞日，雖然因爲老道告訴他的十步三退又進七，破了那劫數，才幸運的見到趙姨娘，但是，那三個偏偏又在附近，因爲陰氣凝結，使得趙月命數不純，有了偏差，纔有今天那失足落崖的一劫。

道爺將此因由一對姨娘說來，姨娘頓然無名火起，又嘆口氣道：“也罷，世事難料，皆是因果報應。我要救兒，這纔是最爲重要的。”

無須道人點點頭，從墓碑後面拿出一根木棒來，交給姨娘：“這東西務必備上，若他們不聽你言，可棒打三小鬼，逼他們從命。那些是鬼吏，不會畏懼厲鬼，你若沒有這東西，就沒法治得了他們。”

姨娘接過棒子，道爺告訴她往何處去能找到那三個，姨娘這才上路，去尋這段錯亂中的命運的絆腳石。

由墓地一直往西行，繞過羣山，有個很氣派的墓，墓前，三個小鬼正在分食著墓前的貢品。那三個有說有笑，在墓邊上，一個鬼魂被鐵鏈所在樹邊，痛苦的哭嚎著。

姨娘一看心說，找是找到了，但是，我要是好言相求，看他們這德性，恐怕不會聽我言。不如直接打將上去，打到他們服了，然後令去救我兒，反而更加好些。

主意一定，姨娘背後藏著棒子，往那三個面前就來。

那三個根本沒有注意到趙姨娘已經到了近前，還自顧著吃酒。

邊上的一個覺得有陰氣逼近，回頭一看，正看到一襲白衣散發立在面前的趙姨娘。姨娘用手一指那三個小鬼，厲聲喝道：“我兒有難，你三個現在就去救他，若是救得他，面你們一死，若是救他不得，非就地將你三個正法。”

那三個小鬼一聽這話，更是火起，都站起了身。剛要說話，就看姨娘手提木棒大喊著打了上來。那木棒打在身上，頓然見渾身無力，全身刺痛。三個小鬼被打得哭號求饒，哇哇的亂叫。姨娘邊打邊喝道：“救是不救！”

三個小鬼齊聲告饒：“姑奶奶別打了，我們去，讓我們做什麼我們都去。”聽了這話，姨娘這才收了手，說與三個趙月所在之地，告訴他們方位。說完之後，不等他們反應，又舉棒怒打：“還不快去！”

三個小鬼掉頭就跑，直奔趙月所在之地來。剛到地方，就看到趙月摔了下來。一個小鬼停下來，心中懷恨，不想去救。

其他兩個一腳就將他踹飛，正墊在趙越的下方，保了趙月性命。

三個小鬼這才竄入惡狗嶺，不復見蹤影。

再說趙月，他費盡辛苦終於上得那惡狗嶺的頂峰，望著怪石嶙峋，已然是身無半步的力氣。眺望著遠處，從天際的遠端流下巖漿，與山下的火山應對，怪叫慘哭不絕於耳，無論身在何處，依舊是地獄慘景。便是未進那十八層地獄，已算可見一斑。

趙月卻平躺在一塊磐石之上，身上已經連畏懼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了。

就在他覺得肚子餓的時候，一股香氣從山下飄來。往山下看，卻被巖石擋著，什麼都看不到。趙月只好咬著牙往山下走，小心的踩著石頭。不一會兒，他便到了一塊從山上延伸出去的巖石，走到盡頭，低頭往下看，正看到了有人烤肉。

那是鹿肉的味道，而烤肉的人，正是那不見了蹤影的三小鬼。

趙月有心去搶，又怕他們那面目猙獰，不敢近前。正躊躇無措的時候，就覺得身背後一人拍他肩頭，回頭一看，差點兒抽搐到死在地。

原來那人長得青面獠牙，青綠的皮膚，眼睛如牛鈴一般，頭頂上一隻獨角。那巨大的手臂要比那趙月的大腿粗了兩倍。他的手指像刀子，還有綠色的毒液向外流著。趙月一見這怪物，猛然間頭暈腦脹，加著翻山越嶺卻長時間未進食，纔有這回頭便暈倒。

直到聞著什麼味道很香，才慢慢甦醒過來。趙月平躺在原地，側過了頭一看，正是那三小鬼所烤的肉。趙月看不見那怪物，又不見小鬼蹤跡，狼吞虎嚥的吃起肉來。

一頓飯飽，趙月望著需要前進的方向，隱約看到有些煙飄，定睛一看，確實炊煙。心中感嘆，終於歷盡千辛萬苦，尋見了這惡狗村。

他爬起身來，徑直往那裡去。四周變得愈來陰森，還聽得見狼嚎犬吠，趙月先前飢腸轆轆，哪裡顧得上害怕，而今不同，肚子飽了，膽子又小了。他抱著肩膀瑟縮前進，才感覺好像懷裡有東西，拿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塊鹿腿肉。趙月心說，這定是那青面的好心人所留，怕我路上沒有吃的。

正走間，聽見巖縫裡有叫聲。趙月本就膽寒，一聽這羸弱叫聲，更是毛骨悚然，卻又循聲而去。到了近前，低頭一看，竟然是一隻花白小貓。趙月心生憐憫，抱著貓起來，看它樣子憔悴，眼睛微閉，好像不久於世。

趙月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起了懷裡的肉來，他拿出來，放在那小貓面前，誰知那貓像是見了親孃，撲將上去就是一頓猛吃，不刻之間就將那肉全部食盡。它轉了兩圈，跳上趙月肩膀，舔了趙月的臉，又跳了下去，不知所蹤。

趙月愣在原地，看著地上的骨頭，竟然乾淨的連半點肉渣都不剩，心中後悔，我怎麼知道一隻貓竟然有老虎的飯量。他更不知道，此地是地獄門口，怎會有什麼普通的貓咪在這裡遊走，而且還是惡狗嶺之中。

他頹喪著臉往惡狗村中去。

到了村口，看到了先前所見炊煙，那是一口大鍋，鍋裡面放著的是人的骸骨，幾隻狗排在一邊，好像等著什麼的樣子。趙月吞了口唾沫，後退兩步。擡起頭來，正見一個牌坊，上書惡狗村三個字。

那些狗衝著趙月吠叫，趙月害怕，又想後退，身後卻有人說了話：“這牌坊正是鍋裡燉煮之人所貢獻。”趙月毫無腦筋的回道：“這就是卸磨殺驢啊。”

“哪裡的混話！”聲音真真如雷貫耳，嚇得那些狗跑到了桌子後面，而趙月則伏地叩首，額頭頂著地面，鼻子的氣吹著地上的塵土。

見沒有回話，趙月側過臉，把臉貼在地面，把眼睛瞥向方纔說話的方向，這纔看清來人的樣貌——青面獠牙，正是救了自己的恩人。

趙月起身，又謝這人的恩情。

那獠牙怪物說道：“你可知那人生前所犯之過？真是罄竹難書！要不是一隻貓妖寧管人間事，那有他到地府報道的日子。他來了之後，便要爲此地立樓牌，以求饒他責罰。他哪知道，不論多少金銀，在此地都是惡狗之食罷了。”

說罷，徑自往立著大鍋邊上的茅屋裡走去。趙月起身，不知如何是好，跟在他身後，進了那屋子。

進得屋子，裡面只有一張牀，滿地擺放著的，全是鐵籠。籠子裡面只有些狗的骸骨。趙月看得心慌，心說，要是我，便是死了也不在這裡看房子。

剛要問些什麼，就看一具骸骨突然發了光，從光亮裡走出一條活生生的狗來。這狗長著堅硬的羊角，犬牙更長，紅色的眼珠泛著光亮。它吼聲若雷，嚇得趙月要往牀上跳。那青面鬼回過頭，對趙月說道：“我給了你一條鹿腿，趕快拿出來給它，這樣他就能帶你去想去的地方，而往來不受攻擊了。”

趙月兩眼瞪得圓，嘴裡卻結巴：“啊？原來是放在這裡用的？咋辦……”青面鬼一見趙月沒有了那鹿腿，以爲是他自己吃掉了，回過身衝著那狗就是一腳，把它踢出了屋子，那狗慘叫著，夾著尾巴跑掉了。

青面鬼說道：“那條狗，正是立了牌樓的男人所化。也怨我，沒有告訴你應該留著那腿，你……路上吃掉了？”

趙月搖著頭：“我餵了一隻貓，路上遇到的。不過，你爲什麼這麼幫我，我們以前也不認識……”說著，他心中暗言，我也不想認識這種青面獠牙的朋友。

那青面鬼言道：“原來如此。我會幫你，只是因爲看你可憐罷了，來此不毛之地，單憑你肉身凡胎，如何過的山去。”

說著，他帶著趙月出了門，問道：“你來此究竟有何事？”

趙月具言前情，說要找那苦命蟲，青面鬼一聽，往茅屋中去，不一會兒回來了，手上拿著一塊紅布頭，他說道：“拿著此物，順著眼前這條大路直往下走，遇到一條小河就往右拐，沿著河岸聽，只要聽到有女人哭泣的聲音，就低下身子去尋找，看到那蟲子，用紅布蒙在頭上，就能抓住它。”

趙月甚是感激，謝過青面鬼，往路上去了。

走在路上，趙月這纔想起一件事情，老道有言在先，且讓他兩人謹記，若是要問路，只能找人來問，如果問那些非人的東西，就一定會命喪黃泉，想那青面鬼從什麼角度都算不得人來，這不是註定要死在這裡？

這一念動，趙月慌亂了起來。

他邁出步子去，才發現好多狗都在不遠處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好像只要下一步出去，就會被碎屍萬段一般。趙月全身顫抖，那些狗卻鎮定很多，它們嘴角流出黑色的毒液，犬牙相互摩擦，虎視眈眈的盯著那俎上肉。

趙月有心回頭，看著那一條大路，又捨不得，眼看就到了，何必回頭。他把心一橫，快速奔跑起來，一步踏出去，就看那萬狗奔騰，飛一樣的衝他來。

趙月奪命飛逃，嘴中大喊：“完了！完了！命喪黃泉了！”

很快，他便跑到了青面鬼所言的河邊，卻聽得女人痛哭的聲音。趙月回頭，眼看那狗就要取他性命，一個身影奔了出來，一腳便踢飛了那狗。

定睛一看，來的人，是個美麗的少女。她側綁著個朝天辮，說多大的眼睛很是漂亮。趙月還沒有明白究竟怎麼回事，那少女已經解決了眼前所有的狗。那些狗一看，掉過頭就跑，趙月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他坐在地上，那女孩兒慢慢轉過了身，燦爛地笑著：“你沒事太好了。”

“你認得我？”趙月不解的問道。

“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剛纔還救了我一命，忘記了？”女孩兒俯下身又問。趙月搖著頭：“要說救，我好想只是餵了只貓……”

趙月明白了，那青面鬼所說的貓妖，原來就是指她。

貓妖把趙月拉起來，問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趙月心說，怎麼都好，反正也在劫難逃，不如全都告訴她。這才把前事全都訴與那貓妖。貓妖卻直爽：“你這笨瓜，地獄裡的鬼你也敢信？那青面鬼就是想要你的命來著。他讓你找的是奪命蟲，纔不是苦命蟲。要是你順著哭聲去了河邊，肯定會被拖下河去溺死。”

趙月剛站起來，差點兒又坐在地上。那少女卻笑著沿河邊跑去，找到一個地方伏下了身子，不一會兒，便舉著一隻蟲子回來了。她讓趙月拿出青面鬼給他的紅布，把蟲子包在裡面。那蟲子長著一張人臉，五官精緻，只在哭泣，哭聲若鬼。

趙月揣好那布包，反而犯了愁：“我該怎麼回去？”

貓妖說道：“我帶你回人間就好了。”說罷，趙月覺得眼前一黑，再睜開眼睛，已經是身在人間了。回頭再看，那貓妖早就不見，趙月大聲言謝道：“感謝你大恩大德！趙月沒齒難忘。”

說罷，自去找娘了。

回到了出發的地方，發現小翠已經在那裡了。

原來，小翠很順利的找到了那償命草，收起了東西之後，卻不知道如何回去。她無奈見間只得打開錦囊來看，上面寫著：大叫三聲我在這裡。遂照著做，忽的一陣光，把她拉了回來。

老道拿過苦命蟲，接過了償命草，把兩樣東西放在拘鬼杯裡，晃了三晃，一口氣吹在裡面，頓然間瓶子變成了紅色，那符咒的文字也不見了。

無須道人笑呵呵的將瓶子交給姨娘，對她說道：“但做好事，莫問前程，不需半年，投胎轉世。”說罷，不見了蹤影。

小翠忽然感覺身子變得很輕盈，姨娘回過頭，發現她已經被鬼差帶走，往生輪迴了。趙月站在姨娘身邊，還未跟小翠說話，卻不見了她的身影，稍感悲涼。

姨娘笑笑說道：“小翠有應承接的罪孽，也有應享受的恩報。我們回去吧。”趙月聽後，心中一陣酸楚，我與姨娘，也有終須分別的一日罷。

正是：黃泉路上無老少，分別途中有牽念。畢竟趙姨娘能否轉世投胎，免墮輪迴之苦，還請看下本再言。

（由於寫作路途過於艱辛，現在的生活條件已經無法堅持不停寫作。紫襟不得不放棄這種執著，《鬼姨娘》書未完成，對不起諸位讀者，也對不住我那迷惘途中遇到的恩人。今後還會繼續文學道路的追求，或許還會有些作品。我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願意關注我們的民俗小說，關注我們的傳統文化，拾起我們的傳統信仰，中華民族是偉大的，有著無限的瑰麗寶藏等著我們去探掘。希望我的小說能夠拋磚引玉，讓更多以傳統文化爲基石的佳作橫空出世，此平生所願。

最後感謝大家的關注和閱讀，願大家新的一年裡萬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