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小翠報恩願湮滅，趙月爲娘赴險途
且說趙姨娘拘了那苦等百年的丁老爺，那無須道人由打身後走來。他拿過姨娘手中的瓶子，用手一指那瓶子，掐訣唸咒，飛出一個人來。
此人做淺綠色紗衣，披散著頭髮，塗脂抹粉，弓身曲背。姨娘走上前，撩起頭髮來看，認識，正是小翠。
小翠自被那女鬼索命以來，一直被鎖在瓶子中，已有百年之久。要說當年這瓶子本就是道人給小翠的，但是小翠卻被鎖了裡面，究竟怎個回事？原來，這與當日小翠臨死之前所許願望有關。這希望轉生免遭輪迴之苦的，並非她自己，而是這位趙姨娘。那麼說，當日將瓶子交到趙月手中的老嫗又是誰，要說還真是因緣循環，那正是當年手刃小翠的女鬼。
姨娘一見是小翠，並不多言，將她抱在懷中，主僕二人哭聲震天。趙月走到無須道人身邊，輕聲問道：“你說的辦法是什麼？”
道人縷著鬍子，只是笑而不答言。
見老頭兒一臉很了不起的樣子，趙月頓時無名火起，他揪起那把鬍子往天上提，道爺疼的只得揚起下巴，這反而讓趙月更加氣憤，便舉得更高。道爺只道疼，趙月卻不理會，也不說話，只是憤怒的揪著鬍子。
無須道人一看，這是真的要變成無須了，只好告饒，不再賣關子。
趙月放開道人，那老道才慢慢道來：“原本這瓶子就是交給小翠的，只因她能知善而回頭，纔有這度過苦海，回到岸上的因緣。但是，她生前惡貫滿盈，因此，想要用著東西來超生，還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來。”
趙月追問道：“那要怎麼做？”
道人又想賣關子，然而，小翠只是與姨娘相擁而泣，趙月的眼神從臉上移到了鬍子上面，道人只好罷了這念想，老實的答道：“這瓶子本名拘鬼杯，是道爺我修煉多年所得。如果是貴人之體慘遭不測，入不得鬼門關，去不了森羅殿，用此物來救，只需許下願望，就可以魂歸地府，往生而去；不過，如果生前惡貫滿盈，想要用此物來救，就要入得惡狗村取來苦命蟲，去得陰陽路，拔出償命草，二者入了瓶子，再去拘來三十個厲鬼陰靈，如此方纔免遭輪迴之苦，直去轉輪殿前。”
趙月聽得頭大，薅起鬍子怒道：“給我好好說話！”
老道嘆口氣：“就是說，你去惡狗村，她去陰陽路。”說著，用手指小翠。趙月並不知道老道口中的地名是哪裡，問道：“這惡狗村和陰陽路是什麼地方？”
“那還用問，當然是陰曹地府。”
這四個字好像陰風從頭頂吹來，直灌趙月雙耳，他忽的蹲坐在地上，不停顫抖。那老道纔不管他作何反應，顧自言道：“你許不知，此去鬼門關之後，仍有八八六十四道關來，這陰陽路和惡狗村，就是其中一對。”
此時，小翠聽到了道人之言，離開姨娘，往老道這裡來。老道一看都到了身前，這纔將事情一一道來：“我送你二人護符各一，持此物可以不被牛頭馬面看到。進了鬼門大關之後，往東南而行。見黑白兩色的道路，小翠便可進去；小翠上路之後，趙月直往西行，過羣山，涉百水，看到燈火通明，犬吠四起，便是惡狗村來。你二人在裡面只找人問，總有人會帶你們找到要找的東西，不過千萬記住，只能問人，若看的似人非人，不可開口，只轉身離開就好。這點切記，否則，命喪黃泉。”
趙月越聽越瘮的慌，抱了雙耳，大張著嘴，哇哇的大叫。道爺一看他那樣子，心中掠過一抹邪惡之風，頓然縱身，一腳飛在他的背上，把趙月掀翻。趙月大叫著倒地，爬起身來，哭道：“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道爺哂之：“要是死了，你不去也去！”
姨娘上前，俯下身抱起趙月，輕撫他的額頭：“這本是我的事，我自去就好。”無須道人嘆了口氣，高聲問姨娘道：“若是此時，非要你去地府拉下閻王爺半根鬍子來就這小子的命，你當如何？”
“當然去取來。”姨娘毫不遲疑，揚聲答道。
無須道人問：“爲什麼？他不是你親子，又是前世的轉世，本已是他人。”
“母親爲子，天經地義，怎個他人？”姨娘之言觸動趙月心玄，他跪地對著姨娘，叩首三拜：“娘，兒子去去就來。”
姨娘用手捂嘴，側過了臉去。
道人說道：“這惡狗之嶺，還非你去不可。你本是兩世人，背孝子名。惡狗村中，只咬惡貫滿盈之人，不難爲有名有節之人。如果讓小翠去了，必然是魂飛魄散，灰飛湮滅。”
趙月一聽惡狗不要，心中稍安，問道人：“那老頭兒，兩世人是什麼？”
“就是過了奈何橋，未灌孟婆湯。”
“那爲什麼不喝？”
道人擺擺手：“嗨，那老太太不過是個擺攤兒的，又不是強買強賣，她還管你喝不喝？”趙月點點頭：“原來陰曹地府其實挺隨便，我好想放心了不少。”
姨娘輕聲笑起來，那小翠一步上前，問那道人：“敢問這陰陽路又如何？”
道人說道：“半是陰半是陽，你走陽關路，碰上陰險人；若走陰間道，碰上直爽人。此處本就是爲善行一生，卻因惡念身死，惡行一世，卻因善念而終之人所行關口，正是你可以踏上之路途。然而，此去亦是兇多吉少。畢竟，這兩關，都是爲你準備，原本，你若過得去惡狗村，踏得上陰陽路，就算是劫數已過，才能保你免遭輪迴之苦。可你生前許願，是要姨娘免受此報，纔有這一遭。”
說著，道人停下來，轉頭對姨娘說道：“如果你拿到此物許願，那麼就肯定是免遭此事，直接入那金銀二橋啊。”
小翠擡頭問道：“難道是我多事，纔有這情形？”
姨娘走到身前，蹙眉言道：“不許你這麼說，哪裡來的多事，姨娘謝你大恩還來不及，願來世，依舊姐妹相稱。”
小翠叩首又言道：“就是小翠魂飛魄散，灰飛湮滅，也將那償命草帶回來。”
說罷，站起身來，請那道人做法。
趙月也站起來，來到了小翠身邊。小翠頓感溫暖遍身，一種懷念的感覺涌上心口，忽然想起了那月月站在自己身邊時的樣子。她回頭看趙月，心中感嘆，低頭不語。
突然姨娘上前，老道正摸出一對護符錦囊，見姨娘有話，只擺擺手，示意她莫言。姨娘會意，收了兩臂，退了回去，輕聲啜泣起來。兩人接過老道的護符，道爺叮囑道：“若遇了危險，緊緊握住此物，千萬不要丟了。”
趙月看看手上的錦囊，做的精緻非常，藍色的囊袋，金邊絲線，紫色帶子。他擡頭問道：“真的只要緊緊握住就行？”老頭兒點點頭：“你就當真的聽。”
趙月剛要起火，就覺得有誰在身後拍他肩膀。
回過頭來，只見一個身形巨碩的黑影正站在背後，手中一個長矛，左右各一。他與小翠都是如此。回頭看老道，那老頭兒一臉的爽朗，嘴角掛著得意，好像在說，讓你揪我鬍子。趙月憤恨：“你這老頭兒，針尖兒一般的心眼！”
話未說完，忽的墜入地下，不見了蹤影。
兩人上了路，姨娘心中懸起，上前問道爺：“這一去，恐怕難回，爲何不告訴他二人如何回來？”老道搖頭，哀嘆道：“你有所不知，若想要回來，就必須過一劫。那小翠當然不需，但是，這趙月是兩世人，因逆天而生，命中必有此劫數。若想化解，需姨娘爲這小兒走上一遭。”
姨娘心中一沉，急切言道：“縱然刀山火海，油鍋冰寒，趙氏在所不辭。”
“真慈母！你聽我言。”
話分兩頭，且說這趙月與小翠一同被那四個大漢送到了地府門前。
那裡一個巨大紅門橫在眼前，門釘都是用骷髏所造，兩邊各一個彪形大漢，一個是牛頭，一個是馬臉。
四個人推搡著兩人往那門裡面去。他們跟在一羣人中，倒不如言說，是一羣鬼中。那小翠忽的痛哭不止，悲慟其極。趙月拉著她的衣角，大聲問道：“你哭個什麼？”話音剛落，一羣鬼開始哭，哭聲不止，頓感山搖地動。
趙月一看，心說，這或許是鬼進了鬼門關，都是這樣吧，像是本能反應一樣。兩人隨著隊伍眼看進了鬼門關。那牛頭馬面一看趙月竟然不哭，忽然舉起巨大的鞭子，那上面是鋼鐵的倒刺，鞭子眼看落在了趙月的身上，小翠奮不顧身撲了上去，那鞭子落在她的皮肉之上，打得她血肉模糊。
趙月翻身起來，擋在小翠的身前，眼看鞭子要來，趙月周身泛光，牛頭馬面一看，收了鞭子，放兩人過去。
趙月扶著小翠到路邊休息，這纔看清了鬼門關後的樣子。
不遠處六個橋，橋頭上都站著鬼吏，中間的橋上有個茶攤，不說他也能明白，那邊的一定是奈何橋。再往橋前的路上看，一片的黑暗，只有幾隻黑色的蝶子四散飄開，往各處引了路。
小翠站起身來，對趙月說道：“不要緊，我們還是趕快趕路……”說著，她擺手，示意趙月不需攙扶。
兩人站在那黑暗之前，不知道如何是好。
趙月心說，這要怎麼找那路去，說是行向東南，眼前是一片的黑暗，我知道什麼東南西北，更別提惡狗村和陰陽路往何處去。小翠也一頭霧水，做鬼一百六十多年，怎麼現在連路都不認識。
兩人正是躊躇不定之時，忽的一陣風吹來，頓時感覺背後陰森可怖，兩人同時回過頭來，就看那黑色的鳳尾蝶翩翩而來，散著青藍色的光亮。
小翠言道：“快，我們跟著眼前的蝶走。”
兩人一同跟在蝴蝶之後，摸著黑一步步走去。
行了不知多長時間，逐漸看到了光亮，眼前忽然開闊起來。就看見小翠踏上了一條路，那路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黑。趙月正跟著那蝴蝶走，見那蝴蝶竟然停了下來，一回頭，才發現小翠身在陰陽路。
趙月這纔想起那老道的話，小翠上了路之後，他才能往惡狗村去。
小翠走了三步，回過頭，見趙月還在那裡站著。趙月擡起手，舉得很高，嘴裡輕聲說道：“小翠姐姐……”這話出口，趙月並不自覺，卻入了小翠的耳中，她微笑著轉頭，很快不見了蹤影。
見小翠身影已經看不到了，趙月轉過了身，心中肯定，那蝴蝶該走了吧。誰想，頭轉過來，什麼蝴蝶耗子，一概沒有，只有一個選擇題，往左行還是往右行。
趙月想起了道爺說的話，要往西走，這左西右東，就往左邊走吧。
那是一條幹涸的路，地裂的很厲害，都是被劈開一般的裂縫，不規則的散亂在路上。趙月繞開那裂縫走，不時能看到裂縫裡了出來的黑氣，總有不祥的預感。
他提心吊膽的走過了那條路，被一座山石當了去路。那山嶺很是高大，足可媲美五嶽之巔。而且那山全是巖石，部長任何植物，也不見生靈。這裡根本看不到天空，只有不遠處巖漿反射的火光勉強照亮。
趙月登上山去，沿著山道往山頂而去。走了不知多長時間的路途，猛地擡起頭，看到頭頂上三個大字，那字是雕刻在山巖中的，每個字足有兩個趙月那麼大，顯得很是震撼人心。趙月勉強認著那三個字：“惡狗嶺。”
他呆站在原地，半晌，才從嘴裡迸出一句話：“不是，不是惡狗村嗎？爲啥成了惡狗嶺了？我現在該咋辦。”
又想起道爺的話，只好沿著直線前進，直到能看到燈火通明的村寨爲止。
想著這些，趙月攀上了那陡峭絕壁，陰風陣陣，鬼哭狼嚎，不過地獄一角。本能的恐懼讓趙月身子發顫，不敢用力，忽的一下踩空，失足墜下崖去。
趙月手裡拿著被他抓下來的石頭，心中一陣悲涼：“我還沒爲我娘盡孝呢，至少也讓我把想做的事情做完……”說完，他閉了雙眼，安靜的等著命運的終結。
正是：盡孝捨身上陷途，膽小失足要殞命。畢竟趙月性命如何，還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