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殺惡人女鬼復仇,謝恩人張鶴奔走
且說丁老爺正是滿門喜氣的準備著迎娶趙氏的時候,收了人家三百兩的劉掌櫃,也回到了酒店。他獨自坐在角落裡的桌子上吃酒。正是白雪皚皚的天地,沒有人願意出得門去。劉掌櫃夾起一顆花生來,雙目發直的盯著那花生,黑色的眼仁中幾乎看得到閃閃發光的銀子。他把花生填在嘴裡,又去碰酒杯,突然大風撞了窗子,劉掌櫃一慌神,手指把杯子打翻了。
他連忙去扶,又被菜汁燙了手。
夥計在一邊看到了這一幕,連忙跑到了門外,大聲的招攬起客人。卻不想,劉掌櫃毫不生氣,把菜收起來,一邊樂一邊吃了起來。
正此時,從樓上傳來了踢踹地板的聲音。劉掌櫃慢慢擡起頭,放下酒杯,又去夾菜了。
“唉……”劉掌櫃突然嘆氣。
小夥計招攬不上客人,轉回店裡,聽到掌櫃的嘆氣,殷勤地跑了上去。
“掌櫃的,這是怎麼了?”小夥計奔到了劉掌櫃的身側。劉掌櫃不理會他,依舊是哀聲不順的樣子。小夥計會其意,跑去關了店門,復又跑回來。劉掌櫃這才緩緩開了口。
他先是指指樓上,欠著身子小聲說道:“張家的媳婦兒在上面,這你知道的吧?”小夥計點點頭,心說,當然知道了,這老小子是不想認賬怎的,把她接回來,跑去井裡下毒的人全都是我,你要是想拿我頂包,我就先把你供出來,先看看你怎麼個說法。
劉掌櫃點點頭,又緩緩地開口說道:“其實呢,我把她賣給了丁老爺,所以呢,有了大把銀子,我這歲數也大了……”劉掌櫃故意拖長了聲音,看著小夥計的樣子。小夥計跟著他做了多少壞事,還能不明白這掌櫃的什麼心思?
小夥計站了起來,習慣性的環顧四周,然後低聲說道:“爺,要咋辦,你纔打算把這店給我?”
“附耳過來……”
是夜,小夥計悄悄的登上樓去,往趙氏所在的房間去了。
此時,趙氏正在房裡,她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如瀑般的頭髮順著身子瀉下,正遮擋住了臉頰。一雙清秀的杏胡眼毫無目的的往門的方向瞭望著,兩條細眉八字畫去,氣息很輕。房間裡只有背後窗子外面那些想要衝進來的北國戰士在呼嘯,嗚嗚的作響。
在她的手邊,有一把短匕首,是從牀下找到的,因爲殺了劉掌櫃的二叔,所以,她拿來逃避的最終手段也被奪去了。現在,就好像閻王爺可憐她一樣,在牀底下藏了一把匕首。拿出來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其實,這匕首是屬於牀下那具骸骨的。
“呵呵——”她發出尖細的聲音,在門外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那是正上樓的小夥計聽到了聲音,不敢前行的緣故。
小夥計顫抖的抓著欄桿,心中暗忖:那女人現在住的客房裡已經死了兩個了。先前那個女客,被掌櫃的二叔給鎖在了牀下,記得我給她送飯的時候,她已經死了,而且手裡還握著一把匕首。後來,二叔也死在了屋子裡,正是被這個姓趙的女人所殺。現在笑的,究竟是人是鬼。
他向前邁了一步,又收了回來。左右搖搖頭。
正這時,劉掌櫃掌燈過來,看他撅著個腚,上也不上,下又不下,頓時無名火起。他兩步上前,飛起一腳正踹在小夥計的屁股上,小夥計被驚得嗷一嗓子衝上了樓去,劉掌櫃則因爲沒有站穩,後背著地,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他輕輕坐起來,剛想要說些什麼,就聽到耳邊輕輕地笑聲:“嘿嘿——”
劉掌櫃頓然站起身,大嘴一張,就要大聲喊。這時,他連忙雙手捂著嘴,大喘著粗氣,慌忙的四處觀瞧,自己安慰自己道:“許是錯聽了風聲。”
不多時,就聽到了小夥計在趙氏房裡吵鬧廝打的聲音。
劉掌櫃從身後桌子上拿起砍刀,慢慢的走上了樓梯。他儘量壓低聲音,屏息凝視的前進。正這時,聽到了耳邊的聲音:“殺,又要殺人,殺人像殺豬!”
劉掌櫃立在樓梯上,連臉色一起,全都藍了。他滿身的發抖,哆哆嗦嗦的告饒:“姑奶奶,您老饒命,您看我這麼個東西,哪有資格勞您大駕,全都怪我那個叔叔,他好色貪婪成性,樓上那女人已經把他殺了,算是報了仇了吧,您行行好,您今天放過孫子……”
汗液順著劉掌櫃的額頭滴下來,他顫抖的皮膚擠壓著汗滴,好像把臉洗過了一樣。劉掌櫃的辮子不知怎麼盤在了脖子上,一點點的勒緊,劉掌櫃欲大喊求饒,卻又不想驚動樓上那兩個人,壞了自己的事情。
他一急,緊閉雙目,快速言道:“奶奶饒命,饒命,你說吧,只要不讓我死,讓我做什麼我都幫忙,殺人還是放火,哪怕是去紫禁城砍皇上,孫子我一個不字也不說!”
突然,劉掌櫃覺得辮子好像被鬆開了,睜開眼睛,什麼也看不到。
耳邊一陣風,寒冷入骨,伴著聲音:“呵呵——”
劉掌櫃坐在地上,拭著滿頭的大汗。正以爲沒事了,一個身影站在他的眼前。本想要喘一口粗氣釋放壓力,卻見那女人手上一把鋼刀,穿著死時的衣物,半懸空的站在眼前,劉掌櫃那一口氣倒回,頓時全身發寒,後仰栽倒,滿嘴的白沫。
“嘿嘿——”那身影消失了。
卻說樓上這兩位。
二人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小夥計緊緊抓住趙氏的手腕,她手上的匕首就在小夥計的眼前晃悠,小夥計的臉上,已經有幾道劃痕了。趙氏一介女流,哪能比得上眼前這亡命之徒的力氣,漸漸地抵擋不過,身子向後傾斜,眼看摔倒。
小夥計一看,心裡知道,這是得了手了。順勢前傾身子,將趙氏壓倒在地上。女人仍然在掙扎,拼死反抗。小夥計看她這樣,便說道:“你就認命吧!我們掌櫃的把你賣給了丁家的老爺,掙了好幾百兩。他讓我這麼做,就是爲了讓你乖乖的上丁家的花轎。”
趙氏兩眼發直,沒有反應過來他所說的話什麼意思。
這男人伏在她的身上,她卻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變成了涼的。兩股熱淚奪眶而出,她張大了嘴,卻無法發出聲音。周圍一片寂靜,待到她明白是自己什麼都聽不見的時候,那小夥計竟然從她身上翻身滾落。
趙氏立刻坐起身,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襟,就看那小夥計磕頭好似搗蒜,一臉的血。趙氏一臉的疑惑,再加上驚魂難定,所以身子還在顫抖。
那小夥計不知是與誰答話一般:“掌櫃的要我上來幹這喪盡天良的事情的,不是我想做的!您就看在我每日送飯的份上,您饒了我吧!”
“嘿嘿——”
聲音從趙氏的身後傳來,她已經知道身後發生什麼了,但是卻完全沒有力氣回過頭,仍舊在原地顫抖。
女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怎麼做的?”
小夥計一五一十的全都抖了出來:“掌櫃的專門找衙門的差役做的。他們找了地保,找姓張的,然後殺人嫁禍。所以,很快張老闆就被問了斬,我可沒有參與!”
趙氏突然細眉緊擰,厲聲問道:“那你做了什麼?”
“掌櫃的讓我跑到張家,在井裡下毒。他自己又去了你的孃家,逼她們遠遷,聽說半路上被強盜打劫,都不知去向了。”
小夥計說完,全身顫抖,嗚咽不清。
趙氏起身,轉過身,纔看清了那女鬼的樣貌。
那女人穿著藍色小褂,神貌端正,手上舉著匕首。趙氏往自己的手上一看,正是那個匕首。女鬼說了話:“我本太原一大戶的夫人。不遠千里來到此處走親。不想碰上了這麼個黑店,丟了性命不說,還失了貞潔。你可以問問他,究竟始作俑者是誰?”
趙氏轉了身,對小夥計說道:“你所說的話,句句屬實?”
小夥計幾乎快要把自己的腦袋磕暈了,根本說不出話,不多時,突然說道:“是丁家!丁老爺花錢,掌櫃的貪財,作此喪盡天良的事情,我又想要這家店,所以才……”
趙氏嘆了口氣,坐在了小圓凳上,沉默無語。
那女鬼卻步步緊逼小夥計,趙氏拉著女鬼的衣角:“饒他一命吧。”
女鬼突然面目猙獰,一口獠牙清晰可見,雙目血流如注:“饒他?連你我都不會饒去!只要敢進這家店的,我不問原因,盡皆殺戮,就此百年,也不能平我怨恨!”
沒想到,趙氏直言:“若我死,換你如願,也是好事。”
女鬼憤恨轉身,一刀從小夥計的太陽穴扎入,頃刻斃命。
當天夜裡,趙氏坐到了客店大廳的正中央,等著黑色的太陽升起。
且說丁老爺在家,天還沒亮,便出了門去,掛著大紅花,一身新郎官的衣服。家丁都抱著膀子,冷的連牙齒都要顫下來了。看到本家老爺出了來,都悄悄的跑回了屋子。
彪子看到老爺出來了,轉頭又回屋子,剛吵醒了一旁睡著的張鶴。張鶴素來知道這彪子恨老爺,他這樣,肯定是看到老爺出來了。
張鶴悄悄起身,穿好衣物,溜到了老爺的屋前。
丁老爺還在門前站著,望著星空好像感慨無限。張鶴正拿著老爺的披肩在後面,聽到老爺說道:“還不天亮!”
張鶴將披肩給丁老爺披上,跟著說道:“老爺,等也是個美事不是?就是不知道,您等的這位新姨太太究竟是哪兒的美人呢?”
丁老爺看張鶴知道他的心思,本來就很高興,再加上又提到了美人,便得意的說道:“塞外西施,聽過嗎?”
張鶴心裡面咯噔一下子。
原來張鶴與張家是親戚,算來,這位新進門的姨太太其實是他的弟媳婦。因爲近來很少聯絡,所以並不清楚張家的變故,而丁老爺並不知道這事情。
當下聽到本家老爺這話,突然腦袋翁的一聲。他試探的問道:“爺,這塞外西施不是嫁給了那個姓張的生意人了,怎麼……”
丁老爺扭過頭:“你小子挺討我喜歡,告訴你無妨。”便將此事一五一十的訴說給了張鶴。張鶴一聽,心說,這滅門的仇可是不共戴天,你這糟老頭兒給我等著,看我不讓你家破人亡,誓不爲人。
他謊稱去燒水,退了下去。
從府裡後門出來,張鶴直奔劉掌櫃的飯店,腰間一對砍刀,鋒利無比,他故意貼住皮肉,後背的衣服都被血浸溼,張鶴咬牙切實,彆著這切膚之痛直奔店來,殺氣騰天。
一腳踹開大門,就看到兩具屍體被懸在了房樑上。弟媳則坐在桌子上,雙眼不眨,神情呆滯。張鶴心中稍安,兩步上前:“弟妹,可苦了你了!”
這話一出,趙氏擡頭,看張鶴:“你又是誰?也想騙我?”
張鶴直搖頭,雙刀出鞘,訴說復仇之事。
突然趙氏表情大變,張鶴不知是怎麼了,就看趙氏連連擺手,慌忙說道:“只有他,放過他我就幫你!”
張鶴雖然沒有回頭,但是能感到那冰涼刺骨的陰風在背後,從下往上,輕撫著自己的靈魂。他一個機靈,跳了起來,轉身來看,一個女鬼站在身後。
張鶴突然跪地磕頭,女鬼心說,哼,世人皆是如此,與其說是怕鬼,倒不如說是畏死;與其言是畏死,卻不過是貪生罷了。
卻不想,張鶴跪地言道:“謝恩人與我們報了這不共戴天之仇!”
女鬼頓時一驚,退後兩步,只見趙氏走到面前說道:“你要殺的人在丁府裡,我要殺的人,在枕邊,現在我家哥哥在,本來也是死,不如報了仇再去陪我的相公!”
女鬼突然抽泣不已:“我被害死在這裡後,丁家的家丁就扮作山賊半路綁了我家男人,搶了金銀,又殺了他,求你們幫我找到此人,我要親手解決他。”
張鶴起身:“叫什麼?”
“彪子。”
卻說張鶴與那一人一鬼訂好了計策,便往丁家回去了。
到了門口,竟見丁老爺仍然在外面站著,一把老糟骨被凍得縮成了個團,胡茬上冰晶透亮,迎著月光,期盼著日出,像個虔誠的教徒。
張鶴走上去,依舊一臉的殷勤:“爺,不回去嗎?這天還早。”
丁老爺搖搖頭,哆哆嗦嗦的說道:“不,不回,我——”一個噴嚏出來,驚得鳥雀皆飛,日頭跳躍,從山底蹦了出來。
丁老爺抹著鼻涕:“誒,出來了!我要結婚了!”
張鶴看他正是高興地時候,便小聲說道:“我去了劉掌櫃的店裡,專門爲您打聽了。他說小娘子已經準備停當,但是要更衣,要小的我先來取新娘子的衣裳。”
丁老爺愈發高興了,對張鶴說道:“去賬房領三百兩,別忘了,有劉掌櫃的一百。”
“得嘞!”張鶴興高采烈的去取衣裳。
來到院子裡,正迎上了彪子出來,張鶴心中不快,就是這個東西,殺人越貨,讓女鬼盯上了,即便是個鬼,也比你這豬強得多。丁家院子裡辟邪之物甚多,那女鬼連門口的獅子那關都過不去,不如誆這廝去店裡,交給那恩人處置。
張鶴故意繃著個臉,看到彪子打招呼,便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又低聲沉吟,暗自嘆氣。彪子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上前詢問:“你咋了,被人給偷了?”
張鶴一看,這是上了勾了:“我讓人偷了,是你讓人偷了吧。”
“這咋說?”
“那劉掌櫃,不是打算跟你做假賬,然後把收的肉錢多報少給兩人瓜分嗎?”張鶴說著,故意看著他的臉色。
彪子果然有變,他問道:“這事你咋知道?我們還沒做嘞。”
張鶴故意哂笑道:“做個屁,那小子等著我把錢帶回去呢,等我帶回去後,他就把店直接給了小夥計,自己遠走高飛了。”
彪子氣憤,要找劉掌櫃去理論:“好大的膽,連大爺我都敢惹,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
張鶴無意中接了一句:“你跟他能幹啥?”
彪子憤憤不平:“他那做包子的肉,全是我跑遍了全城尋來的乞丐屍體,有些半夜要運,你知道多滲人!”
話未說完,張鶴早就一個巴掌掄了上去。張鶴本就不知道人肉包子的事情,一聽這事,頓時慌亂,一拳打在了彪子的嘴上。
未等彪子發火,張鶴怒道:“你瘋了!這話說出來,你也得被砍了,你腦子裡面長了蛆了?”
彪子這才反應過來,在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巴掌:“看我這張嘴!”
張鶴來到近前:“好在我知道,要是被哪個不知道的報了官,或者透露給蒙古人,莫說你小子,連縣太爺一起死。”
彪子坐起身,摸著後腦勺:“不行,我現在就去找他!”
張鶴喝道:“你傻了!你現在去,他正討著老爺喜歡呢,要是他說你不死他就不放人,咋辦?”見彪子愣住了,張鶴說道:“你這麼辦……”
正是:多番作惡終是報,再是沖喜煞難收。畢竟張鶴出的甚主意,還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