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詭的屍首就一直停放在咸池殿中,直到她頭七那天一大早,高熱不退的單筠頤奇蹟般地逐漸退燒,總算醒轉過來。
荼浩羽自從那天在咸池殿吐血暈倒之後,一直守在女詭身邊,聽見單筠頤醒了格外高興。幸運的是,現在還在三月裡,天氣不算太熱,屍身腐爛不嚴重;悲哀的是,這一連六天,他一直叫喚著女詭的名,可怎麼也喚不回她來。
因此他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今日——她的頭七之上,希望她會聽見他的呼喚,回到這裡來。
荼浩羽日夜守在咸池殿,連早朝和批閱奏摺的事也顧不上來。大臣知道後,輪番過來咸池殿,跪在門前背誦祖訓,希望藉此讓皇帝回心轉意。但可見,收效甚微。
也不知道是誰將這些事告知了不問世事的國師廣洵,這一日,廣洵竟然來到咸池殿前求見。
荼浩羽聽見回報,忽然靈光一閃,有點乍然開朗的意味,連忙命人將廣洵叫進靈堂。
廣洵走進靈堂之內,一眼便看見那躺在正中央已死的女子。看見那屍身之上隱隱泛起陰森的死氣,暗暗點了點頭,轉過臉來,看見坐在屍身旁邊的荼浩羽正拿眼打量自己。
廣洵俯首行禮。
荼浩羽擺擺手,有些急切地說:“國師來得正好,這會兒朕正有事要找你呢。”
廣洵稍稍愕然:“不知陛下找廣洵何事?”
“你能不能把月、姬妃的魂魄招回來呢?能不能?”荼浩羽問。
廣洵擡頭看了荼浩羽一眼:“原來陛下是要招魂,廣洵也正是爲了這一事而來。”
荼浩羽驚喜:“那就好,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把魂魄請回來呢?”
廣洵這幾日也對荼浩羽所行之事有所聽聞,知道他對死者用情極深。但是,這裡面有很大問題。荼浩羽究竟知不知道他所喜歡的人,已經被鬼魂佔據了呢?抑或說,他喜歡的就是那個鬼魂。
不搞清楚這件事情,他怎麼下手?
廣洵想了想,說道:“陛下,可知道姬妃娘娘被冤魂奪舍之事?”
話音一落,廣洵看見荼浩羽駭然地看著自己,當下判斷他應該是不知道此事的。但緊接著荼浩羽的話卻讓廣洵嚇了一跳。
“國師你,怎麼會知道?”
“這麼說,陛下是知道此事的?”
荼浩羽點了點頭。“朕的確知道此事,那位,已經跟朕說過了。”
那位?廣洵一驚,皇帝指的,難道是那冤魂?廣洵暗暗心驚。
“難道說,陛下默許了那冤魂奪舍的?”
“這事說來話長。”荼浩羽說道,“但這些並不重要,朕只想讓那位回來朕身邊。”荼浩羽說罷陰沉地看著廣洵。
“國師,可否幫朕這個忙?”
廣洵哪裡見過向來溫文爾雅的皇帝露出這樣的表情,這時乍見他額上黑氣浮泛,不禁一驚:
“陛下,這冤魂陰氣極重,而陛下盛陽之氣會被她削弱,對身體是極大的損害啊!”
荼浩羽只知道要把女詭留在身邊,哪裡肯聽,又問了廣洵一遍肯不肯幫他招魂。
廣洵聽得心驚膽戰,心忖著皇帝定是被那女鬼迷了心竅。左右思想之下,只好虛與委蛇先應了他再說。
荼浩羽見他應了自己,不禁高興,又細細問了他招魂需要準備些什麼。
廣洵一一回答,心中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那害人不淺的女鬼抓住渡化了去。
------------
女詭的招魂祭在天機宮舉行。
女詭的靈柩擡到了天機宮偏殿停放,等子時一到就立刻舉行法事。
廣洵假說招魂之時不宜陽氣太盛,讓荼浩羽等人留在殿外守候,並讓他們不斷叫喚死者的名字。荼浩羽聽見要叫女詭的名字,面露難色,不過須臾便放開了。
眼看著子時將近,荼浩羽在門外越發焦急。
殿內,廣洵瞟了木門一眼,在木門之上貼上符篆。冷眼看著棺柩內的屍體陰氣外露,漸漸地,室內氣溫降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屍身彷彿動了一動。廣洵將靈氣聚到雙目之上,看見屍體的手泛起一團白氣,緊接著是頭顱,然後,突然,有東西從那身體上脫離出來。一個女子身穿素白單衣,從那屍體上坐了起來。
那女子不是姬雲裳的臉。並沒有姬雲裳的嫵媚絕色,卻清麗得如同皎潔的月光,讓人眼前一亮。若不是那女子面上帶了一絲茫然和淒涼,廣洵許是會對那鬼魂生起憐意的。
前文已經提及過,人死後第七天,靈魂方纔脫離軀殼出體。如今女詭正值這個階段,下半身還存在身體之中,尚未完全脫出。
她此時並未有任何知覺,七天內就呆在渾噩黑暗之中,因此這七天之中荼浩羽所行之事,她是一點兒也不知道。
廣洵走到女詭面前,叫了她一聲:
“鄧月輝。”
一聲喚出,女詭靈魂一震,從渾噩中驚醒過來。
定神一看,喚她者,竟是廣洵!
廣洵咬了咬牙,冷聲道:“孽障,你騙得我好苦!”
他日日苦思對策,日日等待她尋方法來與自己接觸,沒成想那只是她的緩兵之計。
“迷途知返是假,奪舍成人是真!若然不是突生意外,不幸身死,我看我還被你矇在鼓裡!”廣洵不容女詭分說,一輪罵將下來。
女詭連忙插嘴:“國師怎不聽聽我的辯解?”
廣洵哼了一聲:“你奪人肉身、害人性命在前,迷惑陛下在後,我若再聽你砌詞狡辯,就對不起先師的一番培育之恩了。”
“是,我的確是爲了爭取時間而騙了國師,但那是因爲當時姬雲裳已經身重劇毒,我紅塵未斷,想要完了心願再走,那全是真的,並沒有騙國師。後來姬雲裳借鏡與我溝通,將身子交與我。這一點上我算是害她一命,我並不反駁,但我可從沒有迷惑過荼浩羽!”
廣洵冷眼睇著她:“你不用再說,這回我定要把你收去的。”
女詭皺了皺眉,這時才聽見門外正有人喊著她的名字。
“外面!”女詭有些激動地指著門口,“荼浩羽在外面嗎?”
廣洵看她那樣的神情,頓時有些明白。敢情這女鬼也對陛下動情了嗎?想到這裡,不禁皺眉:“人鬼殊途,你還是放下這執念吧。”
女詭不聽,再三地問他荼浩羽是不是在外面。廣洵不肯回應,只一味勸她人鬼殊途等道理。
女詭聽他不斷重申“人鬼殊途”,不禁覺得心中酸楚,淚也就流了下來。
“我如何不知道人鬼殊途?這本是我深知的道理啊~”
聽見她這麼一說,又見她哭泣了起來,廣洵稍動了惻隱之心。
“放你見他是不可能的了,你有什麼話要對他說的,我可以幫你轉達一聲。”
女詭顫聲喃喃:“爲什麼不肯放過我?不過是在他身邊,難道這也不可以嗎?”
廣洵見她執迷不悟,沉聲道:“你可知道,陛下被你這陰物弄得魂不守舍、陽氣外泄,輕則纏綿病榻,重則,一病不起、駕鶴西歸。”
女詭搖頭不肯信:“別誇大其詞,哪裡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廣洵聽她狡辯,厲聲喝道:“孽障,你還不悟嗎?”
女詭怒極反笑:“你要我悟什麼?難道我就活該要死嗎?我活該要跟我愛的人天人永隔嗎?我不悟!”
廣洵冷靜下來,無情地看著女詭,拿出一串黑漆漆的串珠。
“我多的是時間讓你悟。”
女詭駭然,慌忙從身體裡出來,卻未能遂願。
只聽得一聲“急急如律令”,便見那串珠當空朝她飛來,無聲無息地把她攝進了串珠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