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典煌煌慶大婚,金吾不禁放諸門。忽傳紙價高麗貴,一色花衣唱謝恩。【注一】
詩中描述的是祈康帝荼浩羽第三次大婚時的盛況。祈康十五年正月廿六日,天子大婚,普天同慶。可誰又知道,這名皇帝竟然在大婚前的那天晚上,獨自一人尋到了冷宮?也就更沒人知道,他這一舉動究竟和冷宮裡“休養”的瘋後姬雲裳有什麼關係了。
《婚律》五禮既成,只待吉期一到行過最後“親迎”一禮,就算是禮成了。自然,親迎那是對平民百姓的要求,皇帝可不能屈尊到老丈母孃家去迎接新婦。於是按照慣例,荼浩羽選派了一位“兒女雙全”的代表去。(似乎前兩次也是那個代表呢!是不是有點邪門?^_^b)
正月廿六日一早,荼浩羽就按著欽天監所定的“吉時”起牀梳洗。女詭老早就隱匿在他身邊的衆多宮女之中了。
而她並沒有打算立刻跟他碰面。雖然看過很多次皇帝大婚了,但是女詭依舊熱情不減。唉,誰叫她太無聊呢?趕緊趁大家鬧哄哄的時候也跟著熱鬧一番,對於女詭來說——那纔是正道!
看著他穿上禮服,一路跟他到了太廟。等他祭過祖,拜過太后,然後在樂聲之中臨御太極殿。而那些迎親和冊立皇后用的節、證書、金印等物,一早已經預備好放在了大殿內臨時設置的桌子上。
今日的荼浩羽看來和平常沒有多大區別。從他不喜不怒的神色看來,他似乎對這位新後並沒有產生什麼特殊的興趣。他看起來整一表情麻木的人偶,時而對著前來道吉的臣子露一露微笑,也僅此而已了。不過倒是很難責怪他啦,都大婚過兩次的人了,那禮節之繁瑣連女詭這個旁觀者看著都感到頭痛(顯然她是在幸災樂禍),更莫說他了。他能有這個表情,就已經很長進了。
女詭環視殿中,見諸人忙碌地在作最後準備。只有荼浩羽一個人安靜地走到臨時擺設的桌子前,心不在焉地將擺在上面的物品一件一件過目。
女詭踮起腳尖,視線穿過來來往往的宮人看向殿外。各個主要的宮殿都備足了鞭炮和紅色燙金雙喜字兒大蠟燭,連御路上都鋪上了紅氈子,佈置得喜氣洋洋的,而她自己卻身處在最熱鬧處冷眼看這一切。
隔岸紅塵忙似火,當軒青嶂冷如冰。正是當下最真實寫照。
一隻鬼看著別人熱鬧能有多無聊,大家可想而知了。女詭看著實在有些鬧心,再也隱忍不住要四處活絡活絡。隨即見她撇了撇嘴,脫去了宮女的軀殼走向荼浩羽,轉而附在了他的貼身侍衛身上。
女詭趁著這個年輕冷酷的男子模樣,酷酷地牽脣一笑,遂向荼浩羽走近一步。荼浩羽感覺到身邊的人有所異動,扭過頭來冷冷瞥了“貼身侍衛”一眼。
他的眉斜飛入鬢恁地好看,卻在眉心之處輕輕糾結:“不是吩咐過你要離朕五步之遙的嗎?赤臥。”
他沒有看著年輕的侍衛,手上翻動玉節,眼睛卻瞟往別處。見侍衛沒有回他的話也沒打算退回去,於是又回過頭。女詭以爲他將要罵自己,卻見他目光在她臉上來回梭巡了兩眼,眉尖輕輕一挑,今天的第一個稍暖的笑容隨即在嘴角處綻開。
“你來了。”淡淡地,毫不驚訝,彷彿早已習慣她這樣的出現。荼浩羽放下玉節,回身坐在龍椅之上。女詭看著他,不禁有些惱。
不過她隨即換上一副笑容:“似乎來的有些太早了點。不過,女詭是來恭賀陛下大婚之喜的。”
荼浩羽不吝微笑,右手優雅地託著腮幫,斜倚入座中。
“謝謝。可有賀禮?”
“難道陛下還希望一隻鬼能送什麼禮物來嗎?冥幣?還是紙紮的東西?這意頭可不好。”
荼浩羽大笑了起來,傾身向女詭招了招手:“這麼說朕還真該怕你帶什麼賀禮來啊!對了,過來,站在朕身邊。”
“你不是要我離你五步嗎?”
“那是對赤臥說的,與你無關啊!”
“有什麼非得走這麼近說的?”
“……今年西琉進貢了一批新品種的焰火,今晚夜裡就會放。”
焰火嗎?女詭心思轉了一轉,她曾經見過一回,的確很漂亮,不過……
不過,女詭一副索然無味的樣子道:“我都看過啦,不過爾爾。”
“是嗎?你看過?”荼浩羽的笑意在嗓子眼裡流動,聽得人心頭癢癢。“你看過的焰火,早就該過時了。”不過他的話,也讓人聽了牙癢癢。
“我就不信。”
“看過不就知道了嗎?”荼浩羽聳了聳肩。
很好!真的很好!不過他是否知道,他這是在挑釁一隻老鬼的權威?!
“在、哪、裡、放!”女詭朝他走近了幾步,傾身湊到他面前一字一句地說。
荼浩羽不以爲然地笑:“在鐘鼓樓上放呢!全長安城都能夠看得見。”
女詭忽然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好看。那是一種天下在握的自信,強勢又高傲,隱約還令人產生出一種只要站在他身邊就可以得到全世界的錯覺。就是這樣一種怪異的錯覺,讓她忍不住想要再仔細地端詳他。
他是女詭見過最適合成爲帝王的人,他的豪語讓他看起來氣勢斐然。
“好吧,今晚我且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說的焰火已經煥然一新。”女詭淡淡道。
荼浩羽點點頭。
“等你完婚後我再找你好了。我看你將要忙不過來啦。”女詭微笑。
“沒想到最善解人意的竟然是一隻鬼。”荼浩羽優雅地表示了他對女詭的感激之情。
皇帝的貧嘴讓女詭有些意想不到,但她並沒跟他再計較,而是脫離了侍衛的軀殼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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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和韶樂設在太極殿前,丹陛大樂設在太極門內。法駕滷薄陳設在太極殿丹陛及庭院內。皇后儀仗設在承天門之外,其中有一頂皇后禮輿,外面的杏黃色緞子帷幔上,用金線繡著大鳳凰。“女樂”分設在兩儀宮和甘露殿前面。王公大臣喜洋洋地站在太極殿丹陛上和太極殿庭院中。靜鞭三響,在鼓樂聲中,王公大臣向荼浩羽行“三跪九叩”禮,“萬歲”之聲地動山搖。禮畢、樂止,禮部尚書奉金冊、金寶,宣讀冊文、寶文;然後,把節、冊、寶授予迎親使者。王公大臣再拜,荼浩羽在樂曲聲中起駕回兩儀宮,靜候佳婦。
離開了荼浩羽,女詭藉著鳥兒的身體飛往承天門,等候會在那裡出現的新後單筠頤的禮輿。
她飛到宮城最高之處停歇。吉時剛至,便見大隊人馬浩蕩而來。隊伍從承天門正中門洞進入禁城,經太極門到兩儀門。皇后儀仗入兩儀門,宦官宮女列隊夾道,拍巴掌喊“歡迎”。在丹陛下,迎親使者還節覆命。鼓樂聲中,禮部官員奉皇后金冊、金寶,交有關人等陳列於兩儀宮後面的甘露殿。
新後坐的禮輿則由誥命夫人、女官、宮女,或引或擡或扶或隨,送到甘露殿去拜天地,行合巹禮。
太后在甘露殿觀禮。女詭飛近窗前看去,見她手上拿著佛珠,口唸佛號,擺著溫和的表情看著一對新人行禮,渾然沒有昨天夜裡那股子瘋勁兒。
袁萱風的向佛其實真是個笑話。人說佛口蛇心,說的大概就是她這種人。外表像是個溫善婦人,其實內里正想著如何治人死罪,如何讓人生不如死。不過說來,她手裡的佛珠還真有些奇異。佛珠裡像是有水在流動,在光下竟然隱約透明。女詭盯著她手上的佛珠仔細觀望,那佛珠是最普通的十八顆樣式,但外表銀亮,質地卻有類水晶。最怪的就是,女詭靠的這樣近了,卻竟然絲毫也感覺不出這佛珠有任何佛力波動,乍看還以爲是串朝珠。
看著看著,女詭不覺已飛落窗臺更走近一些。
就在這個時候,袁萱風手中的佛珠驀地緊結成一團,還沒等女詭反應過來,一股巨大的怪力便將她硬生生拉出了鳥體。
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女詭大吃一驚,慌忙後退,然而不但邁不開步子,反倒又被那股怪力拉動了半步。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即使是佛珠,也沒可能讓她狼狽到如斯程度的啊!區區一顆佛珠怎麼能將她從別人身體里拉出來?就連供堂上開過光的菩薩觀音也撼不得她分毫,這佛珠怎麼就可以呢?她打哪兒找來這東西的?!
女詭看看袁萱風,見她瞥了自己一眼,嘴角微露笑意。不禁一驚,接著又被怪力拉動了幾步。
昨天夜裡袁萱風之所以有恃無恐地說她將食惡果,原來竟是憑這一串佛珠!壞了!難道她真的要被此珠收了嗎?
女詭已被這一連串的狀況驚的失去了對事情的判斷力,隱隱有些害怕起來。
袁萱風臉上浮現出得意的微笑,女詭不由得更加賣力地往外掙扎。身體似乎要被那力量吸散,她渾身竟然有種劇烈的疼痛,那種疼痛幾乎支配了她的整個思維。
不可以被拉進去!女詭唯有這個意念支撐著,與那串佛珠的法力進行拉鋸戰。
女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勉強擡頭看了看周圍。
此刻新人已經拜完天地,帝后執紅綢一同離開到內殿行合巹禮。袁萱風脣上一牽,笑著站起。
女詭只覺得腦中一陣轟鳴。
糟糕了!她肯定要從大殿正門出去,她一靠近,自己豈不是要被那串佛珠吸進裡面了嗎?
此刻新人已經走到女詭身邊,她艱難地回頭,看著新後單筠頤走在左邊,正好與她擦肩而過。
女詭瞪著袁萱風咬牙切齒:“你最好讓我今日就魂飛魄散,否則我一旦得了自由,就要你整日不得安寧!”
今回倒是輪到袁萱風得瑟了,她已經從座位上站起,笑吟吟地看著女詭。她不緊不慢,似乎對此有十分把握。
怎麼能讓你得逞!女詭怒火中燒,把心一橫,決定豪賭這一場。她驀地將身子一沉,以最快的速度附在鳥兒身上,趁那佛珠還沒來得及將她吸扯出來,她立刻展翅竄出大殿。
眼見十分順利,即將要飛近窗櫺。女詭鬆了一口氣,卻忽然聽見身後一陣珠墜地的聲響,還沒等多想,她已經看見自己的身軀再次被吸力拉出了鳥體,正往那地上的珠子跌去。
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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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古大師張悅佳有云——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竊喜,終於說上一回這個啦!
【注一】:“巨典煌煌慶大婚,金吾不禁放諸門。忽傳紙價高麗貴,一色花衣唱謝恩。”此句出自《清宮詞》,描述的是當時同治帝載淳大婚盛況。據稱,京城百姓只要是穿新鮮花衣服的,都可以進入午門觀禮,警衛不予阻攔。結果,人們爭相購買、租賃華服美衣,好混進紫禁城去看熱鬧兒;以至於市面上花衣花布脫銷。前門外雨衣店老闆,眼珠一轉,抓住了天賜發財良機,用高麗紙“彩畫成衣”,敞開供應,買者絡繹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