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朔已經(jīng)走了,徒留下樹上的人,一秒,兩秒,三秒……倏然之間,樹上帶有花香狂風肆意掃蕩,數(shù)不清的樹葉簌簌落下時,一排酒罈也紛紛落下。
“啪!稀里嘩啦……”稀里嘩啦的酒罈砸碎聲傳來時,夜?jié)u離擡起的拳緩緩地收回,他本想打在樹上,可是——
他打不下去,樹是無辜的,犯不著因爲他的選擇而受到波及。是的,是他自己選擇了把白霂送給韓悟,那麼……他現(xiàn)在這樣就得認。
緩緩落下的拳頭垂放在身側(cè),他低頭看著地上的凌亂,想起那年他被抽筋時情景,然後,他笑了……
記得那年,他爲了一株草誤入化蛇族地域……
那一天,他躺在滿是破碎酒罈的化蛇堆裡,被分食吃肉飲血,甚至抽筋……明明是多少年的事,可回想起來,那個年代,那一天,那一瞬,都像是在昨天。
白霂曾經(jīng)詢問過他,那個年代,是什麼年代,那個時候他出於某種原因沒有告訴她,現(xiàn)在想說,也沒有機會了——
“那是個混亂的年代,牛鬼蛇神、魑魅魍魎都居住在人間,不分天上地下,只分強弱。人類本是弱者,可在部分佼佼者,如夜族、白族帶領(lǐng)下,他們開始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將一些魑魅魍魎、趕退至他們的深山老林裡,大家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半和平年代。”
假裝旁側(cè)有人似得,夜?jié)u離偏頭,彷彿就看見那白癡的臉,他嗤嗤一笑又拿起酒罈子灌了一口酒,陷入記憶之中,絮絮叨叨的說著——
“所謂半和平就是在你自己疆域裡,你橫著走都沒人管你,可一旦入到別人地界……道行高者無所謂,低者……比如你這白癡,就只能任人宰割。”
再說完後,他偏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旁側(cè)已經(jīng)沒了白癡,怔了有那麼一瞬,他記起來,她從不曾來過,就如同,她從不曾給過他……愛。
記憶就在這個時候給他來了個突然襲擊,夜?jié)u離始終記得,自己萬分倒黴的被夜君那個老東西,送給了某族做質(zhì)子,以此來保“半和平”條約。
他自不願,爲了逃跑,他不惜毀容,可沒想到遇到一幫強盜,奄奄一息時,被白將軍救回去。
那天剛巧大雪,雪落紛紛中,她身披銀色的戰(zhàn)甲,威風凜凜又豔美如太陽,耀眼的他不敢直視,她輕而易舉的揮動長槍趕走那些強盜,把長槍從他的衣服上穿過去,直接把他挑到馬前。
不巧,旁側(cè)有一對老年夫婦,她誤以爲那是他的父母,聲音有些同情似得,把他抱上馬道:“那是父母麼?”
她詢問的時候,他第一時間點了頭,他的質(zhì)子身份絕對不能說出來,而她摸著他那側(cè)的傷疤臉,目露憐惜:“好吧,小可憐,今後跟著本將軍,就沒人欺負你了。嗯……除了本將軍!”
頓了一頓,白將軍又補充一句,她說完後,就擡手一揮,把他的“父母”安葬。
“好了,帶你回家,你的臉治好了、一定……”
那個時候,白將軍的話沒說完,他就迅速的朝馬下跳,他絕對不能把臉治好,因爲他的真面目一定會被發(fā)現(xiàn)!
所以他成了個小野蠻人也因此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從此只能戴面具,以半面示人……
半面又如何?他並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如何變強,所以,他偷學(xué)白族的禁術(shù),然後,被抓個正著,只令他意外的是,白將軍並未說什麼,她就這樣縱容了他,不僅如此還點撥了他一二,讓他詫異也讓他——
情竇初開。
或許最開始他只是想弄明白她爲什麼縱容他一個陌生人,可到後來,他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每時每刻都想她,加之再造之恩和救命之恩,當白將軍偶然提到一株靈草很想要的時候,他獨身一人,入了化蛇族領(lǐng)域。
化蛇族,一個以人之筋骨爲食的民族,算是人類的天敵。人類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口食,可自從人類中出現(xiàn)了強大的種族,諸如夜族白族後人等,他們就不得不收起爪牙,回到老巢中,每日吃些野獸度日,對於人類的味道,早就垂涎三尺,而這個時候夜?jié)u離……來了。
那年夜?jié)u離不過十幾歲的小少年,個頭矮矮又瘦,可那人的味道極香醇,令化蛇們紛紛出動,將他直接抓住!
夜?jié)u離的學(xué)藝並不精,對付這些老妖精可謂蚍蜉撼樹,所以……在他們激烈的討論好怎麼吃掉他時,他有些怕,怕,卻也只是一會兒,因爲他相信,白將軍很快就會來救他!
年幼的他,是如此信她,而她又怎會辜負?早就看化蛇族不順眼,最近邊境總丟失人口,白霂入化蛇族時直接現(xiàn)了原型——
相柳族,唯一後人,九面蛇身,長長的九顆蟒蛇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大戰(zhàn)化蛇,血肉橫飛,惡相畢露,偏生的,那個小傢伙居然一點點也不怕,反而爬上她的蛇尾。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爬在她脊背後的臭小子說話間,白將軍的九顆腦袋裡全是一個念頭,這個小子今後必可重託。
“坐穩(wěn)了,臭小子!他們欺負你的,本將軍全部替你要回來。”
他說著,將他捲起在一顆腦袋上,當著他的面,將他身上所受之傷十倍百倍的奉還,因爲她說過——
除了她,誰也不能欺負他。
將軍,無戲言!
那日,她順帶馴服了化蛇……可是,馴服也無用,她還是來遲一步,夜小子身上的筋,已被抽掉一根,不偏不倚,正是笑經(jīng)。那一天,他是開心的,儘管蘇藥師說“夜小子,以後再也不會感到快樂”了,可當他把那一根草藥緩緩地放在白霂手裡時,看著她驚愕又感動的表情,咧著嘴笑時明明感覺到了快樂。
看來蘇藥師的醫(yī)術(shù),也不過如此。
他如是想著,可後來發(fā)現(xiàn),蘇藥師果真厲害,因爲……
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他卻只能因爲白霂而快樂。
發(fā)現(xiàn)這一點他並不很害怕,反正他一直在她身邊,可是——
蘇藥師還是算對了。
他最終還是失去快樂,因爲夜族滅了白族,而讓他快樂的人……將九顆腦袋一一割下,她存放腦袋時,他就在旁邊,聽她苦笑著、哭著說,“對不起了夜小子,本將軍要食言一次。今後可能無法護佑你,也沒辦法保證是否有人欺負你……”
記憶的大門,倏然就關(guān)上,因爲下面的事情太痛,痛到他不敢去想,因爲她說,夜小子,我知道你對我……有其他感情,但你也知道,我的心裡裝不下別人,可夜小子,我所能託付也只有你……
“呼--”
事到如今,夜?jié)u離想到那一天還是會覺得抑鬱,長長的舒口氣,他告訴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快樂的事,本來就已經(jīng)沒有快樂,再這麼作踐自己……已經(jīng)沒人心疼的他,自己都忍不住的要心疼自己了。
放下吧,這一世的她,早不是白將軍,哪怕靈魂一般,可那前世種種,她都不記得,哪怕你對她發(fā)誓,和從前一般的誓言,她也不曾記得任何。
那些日子,他附身在籟笙身上,蘇朔身上,很想體驗當年在一起的感覺,卻沒想到,寡婦居然是假的,害得他浪費了那麼多的情感——
那時,他對“她”感情正深,卻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她”原來是俏寡婦。
可惡啊,他夜?jié)u離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和“白將軍”那麼好,到最後,居然是對一個替身好!
惱羞成怒的他,也怕計劃敗露,不得不殺了俏寡婦,也因此被她狠狠的打了一耳光,他到現(xiàn)在爲止都記得,那天她打的他手,好涼,而那一天他一個沒忍住就問了出來:“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想到那一天,他就滿肚子的怨憤,也是那一天,他順帶把籟笙解決了,一個水性楊花朝三暮四的父親就不配有兒子。
白霂,你可怪我?怪我也沒用,他們該死。
一杯酒下肚,在烈酒穿喉時,夜?jié)u離跳下樹透過牆走出鬼遮眼。當他走在這世間,感覺出白霂的位置時,有些發(fā)笑。
明明……明明他做了這麼多,到最後,卻連她的身邊都呆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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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將軍--
到現(xiàn)在爲止,我才明白,強大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你,什麼禁咒、禁術(shù),我都不要你教,我只想你教會我,付出的心和感情,如何要的回來?
鬼棺人、天罰……就算得天下又如何?如果這個天下沒有可以並肩看的人,得之有什麼意義?那些毀天滅地的禁術(shù)邪術(shù)和強大的軀體,在你強大的愛面前,也不過是薄如蟬翼的蒼白咒語……毫無意義。
那一日,你在望帝城同我說來世再相見,可是我們都知道的——
我們,再也不能見。
我已經(jīng)把你吩咐的一切都做好,可你,再也不認得你前世的夜小子。
夜?jié)u離不知道自己怎麼就來到了楊嶺,自從楊嶺分別,他就喜歡上這個地方,並且他總能遇到韓悟,兩個強大的人,各自仰躺在花海中,夜?jié)u離看著這些花,不由想到自己上次來楊嶺,那一天韓悟又來了,他迅速隱去身形,就看見韓悟在採花,半個山坡的花就讓他裝在淨土裡,帶走了……
等他走後,他看著楊嶺的花少去大半,忍不住地吐槽——
這人怎麼這麼不愛惜花!於是,他一邊兒收拾花一邊兒想著白霂收到花的欣喜,然後不知道怎麼了,就坐在花海里……心裡的難過翻天覆地,讓他心臟絞痛。
一切都好起來了,他們好了,他也強大起來,有了自己的一片天下,可是……
白將軍,夜小子現(xiàn)在不想要強大、也不要禁術(shù)、他可以不要一切,能不能讓他也回到從前?
可他知道的,他們恨他,而這種恨和他的自尊在告訴他——
他不能回去。
“夜叔叔、夜叔叔……”
倏地,山坡上響起那個黏人的小丫頭聲音,那個丫頭啊……爲他放棄了很多,放棄修爲,放棄過鬼遮眼的王位,還放棄過父皇挑選的駙馬……
前幾日吵架還以爲她不會再回來,誰知道……
“我就知道,你又在這裡!”
她走過來的時候,夜?jié)u離想起初見她的場景,那麼巧,也是對著屍體,也是大雪紛紛,那一天,他想到當年白將軍,故意說了一模一樣的話來,還給她把屍體蓋上,結(jié)果……毀了人家的修爲。
“好了嘛,我喊你叔叔行不行?叔叔,別生氣了……我哥沒事了,我就回來了,上次是我說錯話了,我給你賠個不是——”
她說話的時候,長長的舌頭吊在外面晃啊晃,這是她死前的模樣,在陽間永遠變不回來,她對他說過,她討厭來陽間,討厭自己這張臉,可是……她卻爲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來到陽間。
“你真的喜歡我,還是……喜歡這半張臉。”或許是已經(jīng)對白霂死心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他在紅花之中偏頭看她,半張傾國傾城的臉讓小娘娘臉紅心跳,“當然是你的臉啊~哦不,是你的人!”小娘娘迅速改口,她是故意逗他,夜?jié)u離嗤笑,不戳破也不信,緩緩地……緩緩地拿下面具,那半張臉上的疤痕從眼角一直到下巴,醜陋駭人。
“現(xiàn)在還喜歡麼。”他問她時看她嚥了嚥唾沫,她舌頭墜在外頭,嚥唾沫的動作很大,“呃……好帥!比你現(xiàn)在的樣子還帥!我很喜歡噠!”
夜?jié)u離微微一怔,看出她眼中的有亮閃閃的星星,那長長的舌頭說話間晃啊晃的,有點可愛,也有點……詭異。
“行吧,反正你這麼個吊死鬼,也不好嫁人,我就勉爲其難收了你。”他說的時候,偏頭看著她的樣子,嫌棄的蹙眉時,那個小丫頭就開心的撲過來——
一如當年的他,開心的撲在白將軍的懷裡。
“我就知道,夜叔叔一定會被我感動!”
小娘娘說著,他閉上眼睛躺下來,又想到自己說——
“我就知道,白將軍一定會來救我。”
“夜叔叔,我們等會兒回去吧?我這舌頭好煩啊?”懷裡的小丫頭說時,他嘴角淺淺的勾了勾,算了,白將軍,夜小子早就長成了夜叔叔,此情便作追憶吧,反正流年已惘然……
夜?jié)u離劇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