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儀式者成功抵達十環(huán),很難說有什麼力量能殺死他們,更遑論「獸羣」這條生命力旺盛的道路——
我是說,無論攻擊血肉或穿刺靈魂的,拳腳,刀劍,槍炮,或詛咒、封印、污染。
烈焰殺不死他們,洪水淹不死他們。山崩摧毀不了他們的軀體,雷霆劈不碎近乎凝固的靈魂——哪怕當衆(zhòng)被撕開了長袍扔到劇院裡人最多的寬廳舞臺上後被所有觀衆(zhòng)指著肚臍下面的奇物哈哈大笑…
我是說假如。
那應該也殺不死他們。
實際上。
肖恩·維斯特維克先生不僅抵達了十環(huán),冠以不朽者與巨熊貴族之名後,還深入眠時世界,侍奉於女神伊芙之側——神靈侍者,每一個真正踏入神秘世界的儀式者都清楚‘神靈侍者’意味著什麼。
他們是一羣掌握了諸多奧秘、也最貼近「神秘」與「規(guī)則」本身的‘生物’。
——這是寫在書本里或口口相傳的知識,應該正確,對吧?
畢竟沒有人真正見過不朽者。
西奧多深知弗洛裡安·維斯特維克渴望‘呼喚’先祖的原因並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作爲維斯特維克這一代最有天資的儀式者,「大漩渦」中獸牙派系的領頭人,還算年輕的弗洛裡安自然接觸到了許多在他這個年紀不該接觸的隱秘歷史。
他該多在塵世裡打上幾個滾,至少西奧多就把黛麗絲的傳奇當做杜撰的故事聽。
但弗洛裡安爲之深深著迷。
他閱讀家族遺留的‘歷史’,癡想真正先祖力量與光輝偉業(yè)的同時,也牢牢將先祖留下來的文字一枚一枚烙在腦海裡:據說,那是肖恩·維斯特維克本人留下來的。
‘絕對’真實。
西奧多對此持懷疑態(tài)度:他並沒有閱讀過弗洛裡安家族的那本被撕掉了最後半頁的手札,雖然弗洛裡安這樣邀請過。
‘祖先期望我們在災難中呼喚他的名字…叔叔。當不朽者降臨——’
‘當不朽者降臨,世界另一側的平衡就被打破了。弗洛裡安,你想讓「大漩渦」成爲所有教派的敵人嗎?’
‘到了那個時候,誰還敢呢?我體內的血脈在呼喚我!它在呼喚我!你沒有維斯特維克的姓氏,不清楚我的感受——’
‘我不在乎你的感受,弗洛裡安。你父親活著的時候救過我的命,我也同樣答應過他——至少在我活著的時候,保住你的命?!?
兩個人就此發(fā)生過許多回爭吵。
弗洛裡安·維斯特維克執(zhí)意如此,並且,獸牙一系的儀式者都十分支持他們的領頭人。
那可是不朽者,一名真正的、近距離接觸過神靈、掌握數不清奧秘的‘半神’——哪怕只來人世半日,輕飄飄吹一口氣,讓那些樹母再也開不了口,接著,再瞪上一眼,教聖十字顫巍巍低下頭…
留些能讓他們更接近‘永恆’的秘密…
不朽者,神靈侍者。
十環(huán)。
從未真正顯露蹤跡的、真正的‘超凡者’。
誰不渴望呢?
假如錯過這一次機會,或弗洛裡安在某次襲擊中身亡——獸牙還要等上多久,再等到維斯特維克家族誕生一名弗洛裡安一般的天才儀式者?
幾乎所有人都支持他的決定。
除了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
“我想我們得單獨談談,叔叔。”
“現在不是‘單獨’?”
弗洛裡安掃了眼遠處的衆(zhòng)人,抿脣不語。
西奧多嘆了口氣,轉身去和那幾位先生、和吉爾絲要了一間樓上的臥室,架起弗洛裡安往樓梯上去。當路過那兩盆碎在泥裡的黃水仙時,腳步稍稍一頓。
“叔叔?” “……”西奧多瞥了眼被姑娘們圍著的吉爾絲·豐塞卡,搖了搖頭,“沒什麼?!?
他同弗洛裡安到樓上,一瞧就是個被時常打掃的房間裡。
“別將我放在髒地方。”
弗洛裡安希望自己能坐下,不願碰那些曾流淌過生命的地方。西奧多笑著打趣他,說這樣有違大漩渦的教義。
接著。
剛有所緩和的氣氛便在弗洛裡安的下一句話中極墜冰窖。
“如果你想爲我父親的死懺悔,就不止該做個聽遺憾的傀儡——”
西奧多罕見的有些生氣了。
“你應該尊重你的父親,哪怕他不是儀式者,也從未踏入過我們的世界。”
“我不尊重他,並不因爲他是凡人?!备ヂ逖e安壓著眉,兩條狹長的眼睛透過下垂的、蒼白的瀑布,靜靜凝視著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耀眼的金髮,燦爛的臉,寬厚的胸口,有力的臂膀…
他越看,那股難言的、令人作嘔的感覺便愈加用力地揉搓他的胃袋。
他承認自己忍耐許久,可如今,眼前人竟然滿口大道理說什麼‘守護’——
“我不尊重他,因爲他違背了神靈制定的規(guī)則…這個世界原本的運轉法則?!迨濉?,你真要我這麼叫你嗎?”
弗洛裡安拉起瀑布中一根長長的水流,在食指上繞了幾圈。從不貶損同路人的大地色花紋中頭一次浮現了嘲弄的神色。
他輕如貓步,響若雷霆般的開口了。
“因爲他愛你,因爲你也愛他,是不是?”
咔嚓。
胡桃木鴨嘴扶手被某人下意識捏碎了。
西奧多·加布裡埃爾·薩克雷。
這位永遠亮堂堂、閃著太陽光斑的金色先生,終於陰沉下他那張不適合如此表情的臉:他死死盯著弗洛裡安,怎麼也想不明白,那張被自己揉得再也無法復原的寶庫,何時走丟了個發(fā)黴的秘密…
弗洛裡安·維斯特維克是個聰明人。
他能容忍許多事。
唯獨在‘呼喚先祖’這件事上不容置喙——倘若不是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他本不想講這些話…
也許他早晚都要講。
那是維斯特維克家族的恥辱,一個他早晚要鍛成寶劍刺進知情人心臟裡的恥辱。
“你認爲我父親是怎麼死的,薩克雷先生。”
認爲。
西奧多攥緊了拳。
他開始沉默。
他心裡知道怎麼一回事——他隱瞞的秘密,一個不該被弗洛裡安知曉的恥辱。
“他因你而死,薩克雷先生。正因你沒有遵守你和他之間的約定…我不清楚到了現在,你倒異常重視起‘約定’來——我的父親已經死了,薩克雷先生,我再說一遍,他已經死了。如果你想表達‘從他死後我就徹底改變’…這毫無意義。說真的,最好的辦法就是…你去另一個世界找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