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羅倫斯和赫蘿來說,隨後半個月的時間幾乎是一晃而過。
太多事情紛至沓來。
那夜兩人殊死搏鬥的經歷很快一傳十、十傳百,在整個地區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王國總公會頒發觀測局和研究所的官方公告,將其正式定名爲“髓蜘蛛”:
一種生活於雪山等寒冷地帶的中型怪物,危險程度四顆星,分類不是甲蟲種而是鋏角種,與它的近親影蜘蛛、妃蜘蛛相同。
各村村長和沃爾夫等人幾個通宵沒有閤眼,上遞各種相關材料以及狩獵證明,試圖解釋爲何危險係數如此之高的怪物是被兩名剛從新大陸返鄉的年輕獵人解決掉的——尤其是其中一人還被下了爲期一年的限制令。
對於羅倫斯和赫蘿未經村委會同意便獨自外出狩獵、擅自將怪物殺死的事,部分村民耿耿於懷,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權利指責什麼。
因爲首先,這不違法;
其次,他們不是獵人;
最重要的,羅倫斯甚至不是村裡的成員。
絕大部分人看到第二隻螯牙也被完整地剝取下來帶回村子後,是欣喜若狂的;
聽說還有無數後代逃竄在雪山之中,更是表露出激動與不安交融的複雜情緒。
無論如何,不管這件事上的對立雙方是否願意,日後髓蜘蛛殺人的隱患並沒有消除,髓胺的來源也並沒有被切斷,這是最壞也是最好結果,而且是唯一的結果了。
無論如何,大家計劃爲這次圓滿解決問題的功臣們開一場盛大的宴會,表彰他們的果敢與堅持,當然還有出衆的實力。
村民們精心準備晚宴,卡蒙特和克勞卻執意離去,村長怎麼也勸不住。
“很多事情我以爲想清楚了,其實並沒有,”卡蒙特說,“我們決定先把最重要的事情弄明白,才知道有沒有資格當獵人。”
“別擔心,大叔,有保羅和克里在,還有赫蘿呢。”克勞安慰他。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雪松林後很久,保羅纔敢走出家門,探頭探腦地望著村長。
“他們已經走了,”村長說,“不用害怕了。”
“我不是怕,”保羅心有餘悸地說,“我不知道怎麼說——”
“好好好,幫我去農場把草叢裡的蟲子抓嘍,”村長吩咐道,“別像上次一樣用殺蟲劑!挑挑好的可以當素材的。”
保羅點點頭,忐忑地看著村長。
“接下來怎麼辦?”他低聲問。
“怎麼辦?”村長瞪了他一眼,“他們倆的活就交給你了。”
那晚,保羅射向克里的弓箭是空心頭的。
原來他一早就跟村長商量好,不要讓卡蒙特和克勞與羅倫斯二人起衝突;
可是他卻錯誤地理解了這句話,並在當時那個場面選擇了他自認爲最優的解法:
一箭射向克里。
這樣既能防止克里去貿然送死,又能讓克勞把怒氣轉移到自己身上,不再追趕赫蘿和羅倫斯。
公平地說,這是個很巧妙的想法——但又沒那麼巧妙。
卡蒙特和克勞爲了尋找初心,選擇效仿我們這對情侶踏上旅途,村子裡的日常委託工作自然全都落到了他那鋥光瓦亮的頭上。
村長還是把他當工具人,尤依也並未對他有什麼改觀,他摸摸寸草不生的腦袋,悲哀地嘆了一口氣。
“沒事的,”克里走過來,用靦腆的聲音鼓勵道,“以後我和你一起接任務。”
“是啊,
是啊……”他惆悵地望向遠方的天空,感受不到絲毫愉悅。
黑貓戴著廚師帽,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你倆,幫我個忙喵,”它悠閒地說,“把那兩桶凍魚處理了喵。”
保羅狠狠瞪了它一眼。
“少給我在這兒裝啦!說你是隻貓你還真開始喵起來了?!”
三天後,波凱村村民們驚訝地看著一列外表豪華典雅的白金裝飾馬車緩緩駛進村落,走下兩名錶情嚴肅的騎士。
其中一位是留著秀氣白色短髮的年輕女人,皮膚也像雪一樣潔白,穿著一身標配的王國騎士套裝,紅金色相間的披風利落地在身後飄動著;
另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則穿著守護者重鎧,下車後,他從頂棚取下三米多的尖銳長槍默默裝備到身後,表情才變得稍微和緩些。村長連忙走出集會所迎接。
“雪蓮隊長!”他熱情地招呼道,“還有德隆副隊長。辛苦你們啦!大老遠趕過來!”
“哪裡,”這位叫雪蓮的女騎士露出開朗的笑容,“我巴不得有機會出來旅旅遊,摸摸魚,放鬆放鬆呢。”
叫德隆的守衛官在她身後默默皺起眉頭。
“那兩位在哪兒?”雪蓮問。
羅倫斯和赫蘿正與尤依在集會所餐桌旁玩一種類似飛行棋的桌遊,村長帶兩人過來時,小小的綠色雌火龍模型恰好被羅倫斯的陷阱大炮擊飛出去,尖銳的尾巴不偏不倚地彈到德隆的額頭上。
他的眉毛扭得更緊了。
“這丫頭——放著公會委託不管在這兒玩啥呢!”村長慌忙責罵道。
然而雪蓮第一個沒繃住。
“哈哈哈哈哈!”她像龍媽一樣倒八字眉咧嘴大笑起來,典雅莊重的外表瞬間破了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們是羅倫斯和赫蘿?”德隆沒理她,聲音低沉地問。
兩人慌忙起身,以爲自己又犯了什麼事。
然而聽騎士們說明來意後,兩人才知道,原來公會鑑於他們這次表現優異,特意邀請兩人前往新埃爾迦德,參加名爲“王國騎士新人訓練營”的活動,
爲期兩個月,隨後便可以見習騎士的名號參加接下來將舉辦的鬥技大會。
兩人受寵若驚地同意了。
“那麼,就這麼定了。”雪蓮輕鬆地說,“我們會在這裡待到下週末,等宴會結束後,你們就和我一起返航。
在這段時間,波凱村獵人的位置空缺由我弟弟負責填補吧。”
她拍了拍一旁壯漢的胳膊。
“別看他這樣,他還是挺可靠滴。”
羅倫斯和赫蘿沒有接話。
他們不知道“這樣”是哪樣,更不敢相信這個身高接近兩米、一路走來時長槍尖端要把屋頂劃破的彪形大漢是眼前這位嬌小女騎士的親弟弟。
她看起來一米六五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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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祝晚宴加歡送會當天下午,赫蘿早早來到羅倫斯房裡,監督他別把要帶走的東西落了。
“其實也沒什麼可拿的,”羅倫斯看著已經變得空蕩蕩的屋子說,“來的時候什麼樣,走了還是什麼樣。”
“那貓把狗哨還你了嗎?”赫蘿問。
羅倫斯點點頭。
“你的內衣呢?”他問。
看著赫蘿的表情,他知趣地閉上嘴,煞有介事地又檢查了一遍裝備箱。
“好啦,確實沒什麼東西,”他說,“怎麼來怎麼走。”
“回來這段時間可把我們忙壞了,”赫蘿坐在牀邊看著他,“感覺還沒怎麼樣又要走啦。”
“可不是麼!”
“我還記得上一次走的時候。”赫蘿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時候送我的只有尤依和她老爹。”
“這回不一樣啦,”羅倫斯邊裝包邊輕鬆地說,“我們還得提早去宴會呢——”
他一回頭,看到赫蘿的眼淚正順著臉蛋撲簌撲簌地無聲滴落。
“怎麼了?”他連忙跑過去, 坐到身邊摟住她,“怎麼回事?”
赫蘿靠在他的胸膛裡止不住地哭著。
羅倫斯將她攬在懷中,輕輕安撫她深栗色的頭髮。
他後悔自己沒早點反應過來赫蘿爲什麼而哭——上次離開波凱村,不就是她父親剛剛去世的時候嗎?
“這次不一樣了,”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腦袋,“你替你爸爸報仇了。”
赫蘿擡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
“我爸爸贏了雪獅子王,”她哽咽但無比堅決地說,“我爸爸不是廢物獵人……”
“他當然不是,”羅倫斯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麼能這樣想呢?”
兩人保持著這個姿勢,繼續無聲地沉寂了好久。
後來,赫蘿起身擦擦眼淚,又擤了擤鼻子,破涕爲笑。
“是啊……不可以這麼想的。”她鼻子不通氣地說,“我得緩一緩。可不能就這麼去宴會。”
“對呀!開心一點嘛,”羅倫斯鼓勵道,“你可是親手殺了老大一隻蜘蛛呢。我這輩子就沒見過……”
說到這兒,他又停下了。
“算了,”他說,“自從我來這兒,就沒有啥是見過的。我先去看看他們佈置得怎麼樣哈。”
他起身往門邊走去,剛要拉開時被赫蘿叫住了。
一束夕陽恰好在這個時候打在她身上,將她照耀成了一座高貴的半身像。
她目不轉睛地直視著羅倫斯的雙眼,輕聲問:
“……你是穿越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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