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蒙特煩躁地把腦袋別過去。
對於羅倫斯這種油鹽不進的態度,他最沒轍了。但他又不敢真的豁出一切阻止他們。
就在兩方僵持不下時,克勞突然喊道:“克里!你不過來嗎?”
克里渾身打了個哆嗦,拿片手劍的手遲疑了一下,但依然架在胸前沒有動。
“應該過來的是你,”他緊張地說,“你——你不想給父親報仇了嗎?”
“我更不想失去弟弟?!笨藙跓o奈地回答道。
羅倫斯和赫蘿同時驚訝地看向克里。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彷彿瞬間拿不定主意了。
羅倫斯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兩人竟是親兄弟。
“那你就——那你就更應該過來,”克里大聲說,“你應該來和我一起討伐??!”
“夠了!”克勞冷不防大喊道,嚇得克里後退了一步,“我受夠了?!?
克勞徹底收起盾斧,開始在兩幫人中間踱起步來。
“我受夠了——我已經認清現實了,我告訴你。
底層獵人不管殺多少怪物,都是改變不了自己命運的……
那些上面的人,他們只會給底層人們虛假的幻想,讓你以爲生活有盼頭,然後笑呵呵地、樂此不疲地像頭騾子似的榨乾自己身上每一滴血……
這真讓人噁心!
他們以此爲樂!你懂嗎!”說到這裡,他瘋狂地衝所有人吼道,
“看著我們在貧窮的苦海里沉浮,用兩三代人的時間卻怎麼也掙扎不上岸,他們高興得很哪!真是病態!真噁心!
我來告訴你們這個世界的真相……
真相就是,你要想變得比別人好,你就只能踩到別人頭頂上……
犧牲幾個人也無所謂——不,恰恰相反,必須要有犧牲,才能作爲你是否成功的判斷標準,你們懂嗎?!
犧牲是必要的……
因爲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不是剝削,就是被剝削。
現在機會來了,爲什麼不抓住它,徹底改變命運呢?”
他用近乎哀求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兄弟。
克里從未覺得這個自己認識了將近二十年的人如此滄桑過,彷彿被生活的重擔折磨得蒼老了二十歲。
在此之前,他什麼都要依靠自己的哥哥,哪怕加入這個小隊也是,可他卻從未認真體察哪怕一次這位大哥的苦衷。
聽他說完這些話,克里已經幾乎無法思考了——但他依然沒有放下武器。
“從你把怪物的生命放得比人更重要那一刻起,你就錯了。”羅倫斯低聲說。
出乎所有人預料地,克里突然往前踏了一步。
緊接著,他拉起羅倫斯和赫蘿的手,便拽著兩人往側面懸崖方向跑去。
兩人壓根沒有反應過來,只得被他牽著走了一段,來到懸崖外側,下面是一小片松木林和靜靜的河流,巨大的冰塊在其中沉默不語地漂浮著。
克里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羅倫斯和赫蘿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便看到他打了個滾,穩穩地落在一處凸出來的高臺上。
這高臺正對遠處極光下的銀色山峰。羅倫斯明白了,原來是一條通往雪山的險要近路。
黑貓緊隨其後跳下來,扭頭甩掉耳朵上的雪。
“這條路我都不知道呢?!彼f。
看到他們逃跑,三名小隊成員趕忙追了上去。
保羅舉弓便射。
箭矢發出“嗖嗖”的聲音,
落在四人腳邊的雪地上,但沒人放慢腳步。
羅倫斯知道,這不過是無力的威脅;但他也下定決心,一旦跑出三人的追擊範圍,他就勸克里返回。
無論如何,這隻蜘蛛對他來說實在太危險了——尤其是他的哥哥還那麼擔心他。
“前面怎麼走,克里?!”
快到平臺邊緣時,羅倫斯回頭喊道。
克里氣喘吁吁地跑著,指向右側一處常春藤葉露頭的石階;
羅倫斯拉過赫蘿的手,想要帶她往下爬。石階高低錯落有致,每一處都通往不同高度的雪松林,只要他們下到足夠低的地方,那三個人就別想找到他們了——
嗖!
克里彷彿被什麼絆了一下,在羅倫斯面前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不動了。
羅倫斯感覺心臟驟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深深插在克里背上的,是一根狩獵怪物用的鐵箭。
“呀啊——!”
赫蘿驚恐地尖叫起來。
羅倫斯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場面震驚得簡直移不開目光,但他還是強迫自己從克里的身體上移走,擡起頭來望著在懸崖上方的保羅。
他剛剛收起弓箭,便被一旁的克勞沒命地撲上去壓在身下;
兩人在雪地裡歇斯底里地翻滾著;
卡蒙特越過兩名同伴,舉錘跳下臺階,重重地落在平臺上。
“我去攔住他!”黑貓說完便朝卡蒙特跑去。
羅倫斯使出吃奶的勁,帶著赫蘿慌里慌張地爬下石階,翻身躍入雪地,在無數高大的雪松中間穿梭,一直向前沒命地奔跑了好久,直到雪山一區的熟悉景象展露在兩人眼前才停下腳步。
羅倫斯劇烈地喘息著;赫蘿也是一樣。他們逃得如此拼命,簡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心跳剛剛平穩一點,赫蘿便一把扯住羅倫斯的袖口,臉上寫滿驚恐:
“克里他……克里他……”
羅倫斯上氣不接下氣,搖搖頭,擺了個不要擔心的手勢。
“他沒事……他沒事?!?
他艱難直起身子,猛地深吸一口氣,讓突突跳動的血管逐漸平復下來。
下山的路程不算太長,但兩人實在被保羅的突然襲擊嚇壞了,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那個傻子……”赫蘿憤恨地說道。
“我們應該感謝他,”羅倫斯還在大喘氣,“要不是他……不知道他們還要追到什麼時候呢……”
“你確定那孩子沒事?”
“射在揹包上的,我看到了。”羅倫斯告訴她,然而自己的語氣也有點拿不準。
赫蘿點點頭。
“諒他也不敢……不然克勞真的會殺了他的。他居然是他哥哥!”
“是啊,這誰能想到呢……”
“不過你說得對,他這招挺好的,”赫蘿反應過來,開始幫保羅打圓場,“既給了卡蒙特面子,又能合理地讓克勞停止追擊。就是苦了克里大頭朝下摔那一跤了?!?
羅倫斯表示贊同。
“好了,我們走吧……”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幾乎沒再交流。
事到如今,他們已經無法回頭了,可越是往白雪皚皚的山頂走去,越是靠近那個該死的可惡的鬼魅洞穴,兩人心裡的退堂鼓敲得便越響亮。
終於, 羅倫斯停下腳步,緊緊握住赫蘿單薄的肩膀,無比認真地說:
“等我們到了之後,你別進去……在門口守著,幫過清理一下有可能的飛蟲和小蜘蛛,好嗎?”
赫蘿緊張地點點頭。
“如果你看到那隻大的往你這個方向逃了,補刀就靠你了?!?
“你一個人能行嗎?”赫蘿握住他衣袖的手攥得更緊了。
羅倫斯笑了笑,把她摟在懷裡。這就讓她到嘴邊的話全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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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巢穴時,羅倫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蟲子果然沒了,那一灘綠色的血跡還在原地,已經被凍幹風化爲了焦黑色。地上的蛛絲不知爲何減少了,變得很稀薄,甚至能透出下面幽藍色的冰層。
感受到有不速之客再次闖入,那隻巨大的黑白蜘蛛不久便慢慢從洞壁的陰影中窸窸窣窣地爬出來。
望著讓自己連做了好幾天噩夢的身影,羅倫斯突然想到面對博格特的羅恩·韋斯萊——可惜與他不同,自己沒這麼好運,念一個滑稽咒就能讓它八條大長腿穿上皮鞋跳踢踏舞。
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隻巨大的毒蟲,比女皇蜂個頭差不離,但體積寬出許多倍,肚子裡還潛伏著比撒旦長相更邪惡的公蛛。
一想到這個,他就渾身寒毛直豎,反胃的不適感再次涌上喉嚨。
母蛛的表現與上次截然不同,它小心翼翼地側向爬行著,兩條前腿始終護住只剩一顆的螯牙。
羅倫斯掏出片手劍和盾牌,深吸了一口氣。
“來吧?!彼吐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