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式微痛恨自己爲何還要醒來,她猶豫著掀開紗簾,四周一片黑暗,她只覺喉嚨有如火燒,艱難地喚道:“翠珊,翠珊!”
隱約有腳步聲由遠至近,翠珊見式微只是迷茫地看著前方,心頭忽地涌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囁嚅道:“娘娘!”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爲何不掌燈?”式微眼底的血痕還在,像是無法痊癒的傷口,蝕骨透心。她微微低頭:“本宮想要出宮去送母親最後一程?!?
“娘娘。”翠珊的一顆心卻是有如石沉大海,她有些不可置信的伸出手,在式微眼前輕輕晃動。式微那雙如水般的清眸此刻卻是一片死寂,了無生氣。翠珊惶然的放下手,卻是不死心道:“娘娘,現在已是午時了?!?
只不過是這一句,式微心下已經瞭然,在翠珊走進來的時候她就該知道的,此刻的翠珊,在自己的眼裡,只不過是模糊的剪影。不是天黑了,而是自己已經看不見了。式微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這樣也好,眼不見爲淨。自己如今這般模樣,有什麼資格再去送母親最後一面,若是母親看到她這個樣子,只怕會痛心到無比失望,九泉之下也難以爲安。
眼睛乾澀而刺痛,卻是再沒有眼淚流出來,她這一生,再也不會流淚了,多好。傾城的容貌,顯赫的家世,至尊的地位,這些,她從來沒有在乎過,現在,就隨它去吧。翠珊見式微面容平靜,似是完全沒了心氣,心中雖急卻不敢表現出來,只鎮定道:“娘娘,奴婢這就去請溫太醫過來,溫太醫醫術高超,娘娘一定會沒事的?!?
“不必了?!笔轿⒌溃氨緦m知道,這眼睛無論如何是好不了了,又何必讓溫大人徒勞走這一遭。”
“娘娘?!贝渖洪L跪不起,“奴婢求娘娘不要放棄,只有娘娘肯,孩子還有再有的,娘娘是當局者迷,奴婢這個旁人看得仔細,皇上對娘娘未必全然無情啊,娘娘這個樣子,昭德夫
人又怎能安心離去?。 ?
“皇上——”式微神色悽迷,“未必全然無情?他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親手了斷,何止無情?”
式微坐的筆直,她一直是這般遺世獨立模樣,素白的面上,紅色的血淚愈發刺眼:“這樣的人,到底是我癡心錯付了?!?
一時之間,翠珊竟是無言以對,她心裡隱隱不願相信,卻又找不出可以足以支撐的依據。式微再度開口:“母親走了,這個皇后對我而言,已經不再重要。我如今雙目失明,也不配再做這六宮主位,與其被人詬病,不若你早早將我的情況如實告訴皇上,請他早日下旨決斷?!?
式微握住翠珊的手,翠珊只覺得式微的手燙的出奇,式微輕聲道:“翠珊,謝謝你,在這宮裡,唯有你始終不離不棄,我這幾日便會下旨,準你出宮,我會給你足夠的體己,你想去哪便去哪罷?!?
式微說完,似是鬆了一口氣,面上卻是揮之不去的疲憊。翠珊卻是搖頭,淚如雨下:“奴婢哪也不去,娘娘在哪,奴婢便在哪。”
式微面上隱隱有笑意,身子卻是不受控制地向後仰去,耳畔傳來翠珊的驚呼,自己的意識卻是無限地沉淪了下去。
在來坤寧宮的路上,溫展顏只覺得腳步異常沉重,他幾乎邁不開步子,這個他只敢放在心底的女子,連看一眼都會覺得褻瀆的女子,卻一次次地被別人棄之如蔽,萬劫不復。
溫展顏心亂如麻,腳下一個趔趄,翠珊忙道:“大人小心?!?
溫展顏不自然地點點頭,那段不長的路,卻有如天塹,是他可望不可及的距離。
短短幾日,雕樑畫壁的坤寧宮竟也透出了衰敗的味道,翠珊站在殿外:“有勞溫大人了,奴婢就在殿外守著,大人有何吩咐,奴婢隨時都在。”
溫展顏點點頭,他篤定,似是對翠珊,又似是對自己說:“我定會讓娘娘平安無事?!?
這是第幾次
,式微這樣面色蒼白的安靜躺著。溫展顏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任何聲響,生怕她就這樣一碰就碎。
溫展顏打開隨身攜帶的醫箱,從裡面取出一塊素白的帕子,想爲式微拭去眼下的血痕。想了想,卻是將帕子放下,從袖籠裡掏出一方淡粉色的帕子,正是第一次和式微相遇時,自己出醜摔落時,式微不慎遺留的那塊帕子,多少年了,這塊帕子,始終陪伴著自己,日日夜夜,不曾相離。
這兩行血淚,背後該是怎樣一顆被傷透的心。溫展顏動作極輕,卻見式微身子不自然地蜷縮成一團,好似害怕,好似慌張,這樣失態的她,也許,纔是真的她。溫展顏沒有遲疑,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輕輕拍著式微的手背,喃喃道:“別怕,有我在,你會好起來的?!?
式微安靜下來,溫展顏拿銀針依次刺入式微眼周,式微的眼周蒙著一層淡淡的黑氣,拔出的銀針有黑色血珠滲出。溫展顏不可置信地拔出銀針,搖搖頭,他沒有如往常一般百般努力,溫展顏只是平靜地收起銀針,合上醫箱,靜靜地看著式微,好似要把式微牢牢地記住,這一刻,他是多麼不捨卻又心滿意足。
溫展顏站起身,背起藥箱,打開殿門。門外是翠珊難掩焦慮的臉:“溫大人,娘娘的情況怎麼樣了?”
“翠珊姑姑放心,娘娘的眼睛雖然需要的時間多一些,但我有把握能夠治好?!睖卣诡佂虼渖?,翠珊總覺得,平日溫文爾雅的溫大人,好似有哪裡不一樣了,溫展顏緩緩道:“只是茲事體大,瞞是瞞不住的,姑姑還是要早做應對?!?
翠珊點點頭,堅定道,“奴婢知道該如何做,大人只管安心醫治娘娘,其他的事,奴婢自會料理妥當?!?
回去的路上毫無預兆飄起小雨,整個皇城看起來有些黯然失色。
溫展顏並未因下雨而加快腳步,他只是不疾不徐地走著,這個決定,也許,是他能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