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慕容啓逸喃喃自語,時而癲狂冷笑,時而悲痛流淚,只是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
式微有些不忍,她也知道,在宮裡,如這樣的同情心根本就不應該存在,可她不想有朝一日變得麻木不仁,成爲自己最厭棄的那一類人,做任何事,她都不願趕盡殺絕。
式微走近慕容啓逸,淡淡道:“她是因你而死,爲你而死,你現在如此這般,叫她在九泉之下又怎能心安,你若現在及時收手,一切還來得及!”
“來不及了!”慕容啓逸搖頭,眼裡露出頹喪的痛苦,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情緒,低低道:“你不是都知道了,我已然身陷逍遙散,就算我活著,也只能是個廢人,若不是心中還有一線期盼,我早已選擇自我了斷!”
慕容啓逸頓一頓,聲音愈發低沉無力:“如今,我心中已經沒有任何牽絆,我也再沒有存在的意義!”
式微見慕容啓逸臉上滿是灰心絕望,不由得提高聲音道:“你必須活著,而且要好好活著,這樣纔不負福妃對你至死不渝的苦心,你的命是她救下來的,她不許你死,你便不能死!”
慕容啓逸不爲所動,只是低垂著頭,沉默不語。
式微接著道:“何況,你的身後,還有爲你苦熬了數十年的麗太妃,難道你爲了兒女情長,就要罔顧親情,讓麗太妃生生承受喪子之痛嗎?”
之前的話都是鋪陳,只爲最後的這一句拋磚引玉,式微篤定道:“只要你放下一切,就此收手,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會說服太后,保全你和麗太妃,我說到做到,絕不會食言!”
慕容啓逸定定的看著式微,忽然輕輕一笑,移開視線道:“皇后娘娘,我不得不承認,你是個極聰明的女子,三弟何其有幸,卻不知珍惜,也算是他的報應!”
慕容啓逸話鋒一轉,接著冷冷道:“可是你身上,卻有著這宮中決計不該出現的婦人之仁,你的不忍,遲早會成爲你最大的弱點,一旦爲人所利用,只怕你將在劫難逃!”
式微身形微動,慕容啓逸卻似雲淡風輕道:“我只不過胡言亂語罷了,皇后娘娘若能聽進一兩句是最好,若不信,就只當我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話便是!”
慕容啓逸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他此刻好似已經恢復了平靜,又好似是哀莫大於心死的麻木,他的面上再無方纔激動的波瀾,只擡頭看著殿內的某處,淡淡道:“皇后不瞭解我的母后,我卻是最瞭解,只要我一天不死,母后都不會絕了爭奪的念頭,更不會因此罷手!”
式微剛要出言相辯,慕容啓逸的脣角卻掠過一絲嘲諷的笑意,若有似無,明明是殘酷至極的事實,他卻說的好似渾然不在意一般。
慕容啓逸的聲音有些沙啞,聽得人心頭沒有來的覺得微痛:“其實,就算沒有逍遙散,我也是將死之人,命不久矣!”
看著式微眼底透出的一絲不可置信,慕容啓逸輕輕
道:“我早已身患頭疾,起先只是偶然覺得不適,我也一直未曾在意,後來這頭疾來勢愈發兇猛,發作起來頭痛欲裂,我才知道,原來這頭疾已經病入膏肓,藥石無靈,我只能眼睜睜等死罷了!”
慕容啓逸站起身來,縱然他保持得再平靜,憔悴的面龐上還是籠上了一層淡淡的酸楚:“可笑的是,母后明明知道這一點,卻不肯認命,也許在她心裡,權勢的誘惑比我更重要,所以,才讓母后寧願鋌而走險,讓太醫開出逍遙散這味毒藥來壓制我的頭疾,卻渾然不管這逍遙散給我身心帶來的重創!”
慕容啓逸說到這裡,看著式微清澈如一汪碧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覺得,我的母后,會甘願放手嗎?”
式微聽著,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涼意,也許,至高無上的權利真的會矇蔽了一個人的雙眼,可是,慕容啓逸是麗太妃的親生兒子啊,她怎麼能讓自己的兒子也成爲自己利用的棋子,讓她的兒子活的如此不堪,如此痛苦,慕容啓逸的悲劇,從根本上來說,就是麗太妃一手造成的!
式微忽然覺得無言以對,事情複雜的程度,遠遠超過了她的想象,就算她執意想保全慕容啓逸和嶺南王,只怕也是不可能了。
慕容啓逸似乎看透了式微的心思,淡淡道:“你不必擔心,只要我死了,母后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選擇罷手,畢竟,她再也沒有了興兵造反的理由,出師無名,又怎麼可能成功!”
式微有些黯然,慕容啓逸說的,都是事實,可是她卻不願意相信,慕容啓逸的口氣十分輕鬆,好像所說的,並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
慕容啓逸接著道:“皇后娘娘,我欠你一個人情,謝謝你讓我能和凌霄攜手走那一程,我已經很滿足,如今,到了我該還情的時候了!”
式微大驚失色,出口厲聲阻止道:“嶺南王,你要幹什麼!”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慕容啓逸動作迅速的拿起腰間的軟刀,式微甚至還來不及看清慕容啓逸的動作,慕容啓逸已經“轟然”倒下,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筋脈已經被盡數割碎,鮮紅的血液汩汩的流淌著,從慕容啓逸的體內飛速流逝著。
式微就要衝出側殿去喚溫展顏,卻聽到身後慕容啓逸艱難的呼喊聲:“皇后娘娘,不要,不要去了!”
式微木然的轉過身來,她知道,這個時候,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是無濟於事了,有冰涼的液體從眼中緩緩流出,式微的心底,充滿了說不出的悲傷。
式微哽咽道:“嶺南王,你何至如此!”
啓逸臉上卻露出釋然的微笑,似乎從未後悔過方纔的選擇,輕輕道:“我已經錯了太久,不想一錯再錯下去。”
啓逸呼吸急促道:“我死後,請皇后你割下我的頭顱,獻給我的母后,她看到之後,一定會收手的。無論她這一生做錯了多少事,她始終是我的母后,請皇后保全母后,啓逸先說聲謝謝了!”
式微心中悽惶,忍不住淚流滿面,她本想大事化小,卻不想最後還是沒有能保住啓逸和福妃,不但如此,結局比她預想的慘烈百倍,到了最後,啓逸甚至不能保住全屍。
這時候的啓逸,已經出現了死前的幻覺,他的眼前,緩緩走來一個人,白色的長裙,溫柔清麗的笑顏,深情的凝視著啓逸,啓逸喃喃道:“霄兒,霄兒!”
式微知道這時候的啓逸只是迴光返照,不忍打破他最後的寧靜,式微紅著雙眼,靜靜的送完慕容啓逸最後一程。
凌霄面上的笑意愈深,緩緩嚮慕容啓逸探出手,慕容啓逸毫不猶豫的牽起凌霄的手,凌霄的手,柔軟而又溫暖,和記憶深處的從前一模一樣。
慕容啓逸和凌霄十指緊扣,互相凝視著彼此,此刻,她們的雙眸裡只有彼此的倒影,再沒有其它,慕容啓逸從來沒有覺得這麼滿足過,他會心一笑,牽著凌霄的手,緩緩並肩向前走去,漸行漸遠。
生前,她們不能相守,死後,終於能實現生前不能完成的夙願,她們熬了這麼久,等了這麼久,終於如願以償了。
式微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慕容啓逸在自己面前,緩緩合上了雙眼,脣角還帶著一絲解脫的笑意。
式微說不清楚此刻心中的感受,卻聽到殿外傳來一陣躁動的喧譁,那爲首的聲音,正是梵太尉的,看來,對方是再等不及,決意要興師問罪來了。
式微收起眼底肆意的眼淚,面上恢復了高貴不可侵犯的神態,深深呼吸一口,快步上前,推開了殿門。
大殿外,溫展顏正極力阻攔著梵太尉不懷好意的闖入,只聽那梵太尉不滿的煽動著禁衛軍的情緒:“衆所周知,那嶺南王意圖謀逆,罪大惡極,皇后娘娘倒好,竟巴巴的帶了人回來治病,甚至不許本太尉踏進太醫院,實在太過反常!”
梵太尉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禁衛軍都一呼百應起來,眼看局面就要不可收拾。
門外卻忽然響起一聲清幽的女聲:“本宮現在就給梵大人一個交代!”
聽得式微的聲音,衆人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看著門外由遠及近,走入的翩然身影。
溫展顏只看了式微一眼,便篤定她方纔是哭過了,雖然她有意掩蓋了痕跡,在外人看來根本看不出端倪,但溫展顏還是輕易便看穿了,她終究只是一個女人,有血有肉,感情內斂但細膩的女人,雖然平日裡堅強得好似無堅不摧,但骨子裡卻也是需要別人呵護的。
梵太尉卻是不以爲意,挑釁的看著式微:“好,那就請娘娘給微臣和所有的禁衛軍一個解釋!”
梵太尉心裡已經打好了算盤,若是式微對嶺南王精心救治,現下嶺南王已經無恙的話,必定會激起衆怒,就算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也難以下臺收場。
式微並不看梵太尉,眼神冰冷,淡淡道:“嶺南王已然自裁了,不知道梵大人對這個結果是否滿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