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孃慢慢平復著哽咽的情緒, 帶著哭腔繼續說道:“大少奶奶走的時候,大少爺握著大少奶奶的手,止不住的大哭, 嘴裡不停喊著‘心慧你別走, 別丟下我’。最後哭到昏死在牀邊。從那天開始, 大少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再也無心政務, 整天去買酒把自己灌醉, 結果……結果弄成了現在這樣……”
青荷安撫住奶孃,繼而輕聲道:“如今,無論如何, 好好照顧業兒,把他撫養成人, 大少奶奶泉下有知, 也會感到安慰的。”
她走到了搖籃邊。
搖籃裡的那個小人兒, 正吮著手指甜甜睡著,他完全不知道周圍大人們此刻的感受。他只是自顧自地安臥在墊得柔軟舒適的搖籃裡, 做著美好的夢……
等他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呢?一定會是個大表哥一般手執書卷的翩翩佳公子,有大表嫂似的良妻在側,做世上最幸福的人吧?一定會的……
不知不覺間,這宮城之中已有了蟬鳴。青荷搖著團扇, 坐在殿後花園的亭裡乘涼。就著一壺碧螺春一碟子自己做的綠豆糕, 捧著一卷古書在看。
“娘娘, 瞧這個!”紫鳶捧著個盆子奔了過來, 往桌子上一放, 氣喘吁吁道。
青荷擡眼看時,那盆子裡擠擠攘攘的放著三五個碧綠的蓮蓬。蓮子碩大的將蓮蓬撐的十分飽滿。
“這是螢湖裡新摘下的蓮蓬, 長得真好!”紫鳶笑嘻嘻地望著盆中的蓮蓬拍手道,之後撿起一個剝開,將渾圓的一粒蓮子握在手裡,剝去表皮,不知從哪裡掏出枚針來,捅去蓮心,剩下白嫩嫩的一粒遞到青荷嘴邊,“娘娘,快嚐嚐吧!”
將那一粒蓮子在口中細細咀嚼,口腔中溢滿了清新的香味,不算甜,但是有的卻是另一番滋味。
青荷笑著也剝出一粒蓮子,去了皮捅了心遞到紫鳶嘴裡。
紫鳶有些不好意思地將那蓮子接過,丟在嘴裡咀嚼,認真地點頭道:“其實,這蓮子味道清清爽爽的,倒還真是不錯呢!”
青荷心中忽然一亮:“聽說蔣妃最近懷著龍子身子卻及不安穩,最近甚至有些火氣旺,倒不如做些祛火小食給她嚐嚐,一來當作零點小嘴,二來降降火氣。”
說做便做,到了傍晚時分,小食已經備好,主僕帶著盛了小食的食盒子便往承乾殿去了。
蔣妃見青荷到訪,有些意外,面上卻是欣喜萬分地腆著肚子想要迎上前來。
青荷見蔣妃行動不便,趕緊上前扶住她:“妹妹你如今身上沉,可得走得慢些纔好。當心顛著龍子。”
蔣妃笑著搖搖頭:“姐姐多慮了,這孩子平時皮的不行,把我折騰得要死,如今把他顛一顛,倒是替我出了一口惡氣!”
青荷無奈地笑笑,轉身命紫鳶捧上食盒打開。那盒中放著一隻碟子,碟中盛著墨綠色的糕點。
“我聽說妹妹最近有些上火,於是研製了這款名叫‘苦盡甜來’的糕點來給妹妹嚐嚐,一來試試味道,而來也可去去火氣。”
“如此,婷兒便恭敬不如從命了!”伸手拾起一塊糕點放在嘴邊咬了一小口,繼而在口中含化,蔣妃的眉頭卻微皺了起來,“好苦!”
“這是糕點外鋪了磨粉的蓮心,因此有些苦味,但這蓮心對祛火卻是極好的。裡頭的餡是還摻了綿冰糖的粉末,仔細品,便是苦盡甜來了。”
蔣妃不置可否地望了青荷一眼,又咬了一小口手中的糕點,繼而笑道:“仔細品,還真是苦盡甜來呢!”
卻不料,蔣妃的話剛說完沒多久,居然“哎呦”一聲捂起了肚子,疼得癱軟在了椅子上。
青荷嚇壞了,連忙要上前去扶蔣妃,卻被蔣妃奮力掙開來。
“林青荷,你給我吃的這是什麼東西!”蔣妃嬌喘著憤憤地瞪向了青荷。
青荷睜大了眼睛一臉茫然,來前自己和紫鳶也吃了好些糕點,都沒事,爲何到了蔣妃這裡卻鬧出這等事來。
蔣妃身邊的丫鬟們見狀,自是嚇了一跳,趕緊大喊著傳御醫,奔忙起來。
青荷呆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恍惚地望著丫鬟們扶起肚子疼得直叫喚的蔣妃往臥塌上去,一動也動不了。
很快,太醫聞訊而來,皇后聞訊而來,太后聞訊而來,自然,皇上聞訊也火速而來。
太醫進內室爲蔣妃診療,其餘衆人在外室等候,面上俱是焦急之色。
蔣妃的陣陣凌厲的呼痛聲從內室傳來,惹得皇上太后坐立難安。蔣妃的腹中,懷的極可能是皇上的長子,太后的長孫。
不知到了幾更天,蔣妃終於累得暈了過去。太醫慌張地抖著身子出來跪在了皇上面前:“啓……啓奏陛下……娘娘此番,是誤服了落胎藥……如今……小皇子已經……沒有了……”
聞得此訊,太后跌坐在座塌上,捂面大哭起來。一想到自己期待已久的長孫就這麼沒有了,心裡真是痛到像有千把尖刀紮了進去。
“豈有此理!”皇上的拳頭狠狠地落在了座塌上,繼而對早已跪著直哭的侍女們喝到,“落胎藥,究竟是怎麼回事!”
侍女們抖著身子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啓稟陛下,娘娘今日飲食與平日無異,只是吃了貴妃娘娘帶來的什麼糕點,皺著眉頭說苦,不多時便這樣了……”
見皇上怒目已經望著自己,青荷跪下道:“請皇上明鑑,青荷只是看惠妃妹妹近日有些上火,於是備了些新鮮的蓮子製作的小點心來給妹妹品嚐,一來作爲點心,而來可以祛火,並無其他邪惡之想!”
“林妃!哀家一直覺得你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如今你卻害我失去皇孫,你真是太讓哀家失望了!”太后憤憤道。
“太后!”青荷匍匐到太后的腳邊,伸手握住了太后的腳踝,“太后明鑑,青荷並無邪惡之想,青荷是被冤枉的。”
太后默不作聲,別開臉去。
“皇上!皇上您明鑑吶,青荷是被冤枉的!”青荷哭著將身子轉向榻上端坐的皇上,伸手扯了扯皇上的衣袖。別人可以不相信她,她希望皇上能相信,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今生的依靠。
“賤人!”飛起一腳,踢在青荷的胸口,“你這個惡毒的女人!”
青荷胸口一陣劇痛,掀翻在地,腥甜從胸腔竄起,噴了出口。
“林貴妃涉嫌謀害龍子,即刻起貶爲貴人,在詠荷宮思過不得外出,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擅入,違令者斬!”
青荷呆呆地望著高高在上的皇上,他的眼睛裡滿是冰冷。她努力地回憶著曾經溫暖的面龐,卻怎麼也想不起。她忍不住咳嗽,強抑著一陣陣上涌的腥甜,似乎已經絕望。
她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麼回的寢宮,她的腦子已經空白,什麼也沒有了。沒有了……
“咳咳……”她忍不住又是一陣咳嗽,捂著口的絲絹上已是猩紅點點,胸口隨著咳嗽的顫動隱隱地刺痛,只是這些相對於另一個地方的疼痛來說,已經算不得什麼了,因爲在胸口的左下方,那裡,已經絞成了一團,讓青荷幾乎無法呼吸了……
腦中忽然閃現出孃親的笑臉,那張臉滿是慈愛的望著她,忽然開口說:“我的寶貝青荷丫頭,你希望未來的夫君,是什麼樣子的呢?”
青荷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她夢見了年幼時的自己。溪口村的小河邊,那個小小的自己,滿身泥污。
跟前站著的,是那個沉浸在晚霞的暖光中的白衣少年,潔白的衣衫被晚霞染上了橘紅的顏色。他滿面的和煦,笑著擡手擦著她哭花的臉,將半塊玉佩交給她,對她說:“等你長大了,來青城山找我,做我的新娘子!”
然後他轉身離去,越行越遠,最後完全浸沒在了晚霞的餘輝裡。
片刻的陶醉與失神後,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恍然大悟般的向白衣少年離去的方向奔跑,口中不停地大喊:“陶大哥,你等一等,帶我一起走!”
奔跑中,她開始啜泣。天忽然放白,淅淅瀝瀝的開始下起了小雨。雨中,一襲玄袍,包裹著一個高大的身形,映襯著那張棱角分明不茍言笑的臉。
他輕輕將虛弱到顫抖著幾乎倒地的她扶起,緊緊擁抱她,口中不停地說:“青荷不怕,程大哥在這裡……”
那個懷抱起初是暖和的,暖和到讓人難以置信,一個如此不茍言笑的人,怎麼可能會有如此溫暖的身體呢!她在那懷裡蜷縮成了一團。
懷抱忽然開始變得冰冷。她覺得奇怪,便擡起頭來看: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上,溫情一點點消失,冰霜爬滿了這張臉。他用力地將她推到在地,一臉鄙夷地說:“滾!你這個賤人!”
一陣刺痛。那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被拋棄在了荒寂的極寒之地,心也開始一陣陣的疼痛了起來。她有些喘不過氣,拼命地大口呼吸。
她瑟縮著抱緊雙臂,想要告訴自己她依然還存在著。那種恐懼,讓她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