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思賢閣的路上, 青荷默默無語。
她一直在想,如若當初,她沒有一次次地逃婚, 她可能也就將錯就錯嫁給了他, 做了他的太子妃, 這一刻, 也便名正言順地成爲他的正妻, 可是如果真是那樣,或許她一輩子也無法體會到他對她的深情和縱容,一輩子也許就那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
不過, 如若那樣,她也不會遇見那個給了她半塊玉佩後失蹤卻又在多年後出現讓她又愛又恨到刻骨銘心的男人……
也許, 這一切, 都是命中註定的吧?
路上偶有宮女路過, 皆對她屈身行禮,道一聲:“貴妃娘娘金安?!?
貴妃娘娘……青荷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 閃過一絲苦笑。
到了封后大典的那一天,青荷身著華服與同時受封的蔣妃一起,端端地立於皇后的身後,跟隨著皇后拖曳地繡著金鳳的裙裾,緩緩地向大殿上走去。
今日, 她只是一個陪客, 伴著面露幸福笑容的皇后, 鑑證皇后與那個人的婚禮。雖然, 這也是她的婚禮。
她的……婚禮啊……她不禁苦笑。
從小到大,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她婚禮的場面,小小的她蓋著大紅的蓋頭, 被喜娘牽著走到那個有著春日陽光一般溫暖的男孩面前,與他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在被他輕輕掀起蓋頭時仰望著陽光裡他的笑臉。
此刻她是被人們羨慕的,她成爲了一國之君的妻子,高高在上的林貴妃。然而,又有多少人能體會到她心中的哀傷呢?
林家的男子素來只娶一妻。男兒志在四方,家中有賢內一名,沒有爭風吃醋,是最和睦的。
青荷也一直覺得,委身正妻之下,做一名卑躬屈膝的妾室,是何等的不可思議。
可是如今,她卻做了皇上的妃子,說到底,換了是在尋常人家,也便是妾室一枚啊……
她的婚禮……她不過是在做人家的陪襯……
是夜,青荷倚靠在思賢閣雕花的窗邊,呆呆望著天空掛著的明月出神。今天的月亮特別好,又大又圓。讓她不禁想起中秋之夜太子陪她賞月的情景,此時此刻,歷歷在目。
只是……
今天,她獨自倚靠在思賢閣的雕花窗邊看月亮。
今天,那個人在陪著的,是另一個人。
今天,是她出閣的日子。
今天,她一個人……
福寧宮中,程懿之枕著手臂,默默地躺在龍塌上。他又想起了擬詔書前的情景。
坤寧宮中,尚爲太子的程懿之坐在皇后身邊。是時,他還沉浸在中秋與青荷一同賞月的幸福甜蜜之中。
皇后默默望著兒子洋溢著幸福的面龐,不禁痛哭流涕。太子有些慌了神,連忙舉起絲絹替母親拭淚,一邊問到“這是怎麼了?”
“皇兒……”皇后拭著淚,欲言又止。
“母后,有什麼話,儘管對兒臣說便是?!碧痈┥砉蛟诨屎笙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皇兒啊……你覺得,是江山重要,還是女人重要?”皇后定定地望著太子,目光中滿是期待。
太子愣了一下,笑道:“母后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皇后苦笑著嘆了口氣:“列祖列宗辛苦拼下了江山,數代人苦心經營,將這盛世江山交到了你的手中。如今,林太師父子權傾朝野,扶植黨羽,在朝中一方獨大,可見其野心。母后,爲這江山社稷著實是擔心吶……”
皇后見太子沉默不語,便接著說道:“母后知道,你與青荷感情篤深,青荷她,也的確是個才貌雙全的姑娘,你若封她爲後,將來定是一段佳話。然而,身爲外戚的林家,將會更加不可一世,到那時,我朝江山社稷……堪憂啊……母后真不知,百年之後,要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先皇和列祖列宗啊……”語畢,皇后又因爲哀傷而落下淚來。
皇后望著膝邊面色有些蒼白的兒子,不禁一陣心疼。她伸手輕輕撫著兒子的發,用柔軟的聲音道:“母后知道你對青荷的感情有多深,母后一直看在眼裡。只是既然先皇立你爲太子,你便是未來的儲君,身上肩負著是治世的重擔。兒女私情,在江山社稷前,便只能作出退讓。”
她突然起身,大哭著跪倒在太子面前:“皇兒,母后求你了!”
太子望著面前泣不成聲的母親,她咬著牙緊緊地攥著手中的絹子,像是要生生把那絹子絞碎一般。
繼而,他緩緩道:“母后,兒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他用顫抖的手緩緩提筆之時,在詔書上寫下“封汴州程氏女飛燕爲後”的時候,心中漫起的,卻是深深的疼痛。
他曾經無數次地想,這裡填下的,會是青荷的名字,可是……青荷啊,我的好青荷,我該如何面對你呢?
此刻,程懿之身邊臥著的程皇后,在成爲新婦之後幸福地進入了甜美的夢鄉。
“唉……”
那一聲若有似無嘆息,此刻,低沉的,敲打在誰的心上?
青荷是在封后大典後的次日,與蔣妃正式有了交集。按照規矩,妃嬪們要前往慈寧宮向程太后請安。青荷也便在那裡,認真的與蔣妃打了第一次照面。
這位蔣妃,其實青荷是早已知曉的。當年程太后的宴會上,青荷見過她。她的家系是林家在朝中的朝敵,當日宴會之上,蔣家的老夫人對青荷自然是咄咄逼人百般刁難,恨不得青荷連帶上林家的祖宗十八代在宴會上一併出醜。
青荷過去一直想,無論家族中的政見如何,既然同爲皇上的妃子,便應該和睦相處的。只是她並不知道蔣妃心中其實另有打算,更不知道她與林家的命運,將會因爲這個叫做蔣婷兒的女人,而生出怎樣的波瀾。
此刻,她與蔣妃面向而立。
蔣妃已經不似過去那般含著一絲木訥的羞澀,更多的,是靈動。
她嫵媚地合下眼對著青荷行禮,道一聲:“姐姐金安”,語氣聽起來似乎是謙卑的顏色,內裡卻隱著高傲的姿態。
青荷對她微微一笑:“妹妹不必多禮。今後,大家還要互相照顧纔是?!?
正說著,便有中官來領她們前往拜見太后。兩人連忙理了理衣裝,走上前去。
太后看起來氣色不錯,一直笑臉盈盈望著她們,她們也便在廳內陪太后坐了。婆媳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閒話。
不一會,便聽聞皇上皇后到了。兩人趕忙起身迎接。
新皇著了一身正黃色龍袍,金絲銀線繡出祥龍雲彩,新後一襲明黃色鳳裙,外罩鑲滿金銀花紋的對襟背子,珍珠瑪瑙綴出七彩瑞鳳。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殿來。
青荷婷兒向皇上皇后道金安,皇上也無其他言語,只點點頭,道了“免禮,平身”,便往太后身邊去了。
皇上皇后給太后請了安,二人便依著太后坐了。
太后自是滿心歡喜,想著如今自己歷盡千辛,終於將自己的親兒扶上了帝座,如今更是立了皇后封了二妃,眼見著抱皇孫也是指日可待,忍不住潸然。
衆人見太后以巾拭面,不禁便要相勸,皇后飛燕本就是太后的親侄女,因此幾番細聲軟語,便哄得太后破涕爲笑。
“哀家這是高興!”太后邊以巾擦拭眼角的淚水,便笑著望向皇后,“你和皇上,可要快些給哀家添個皇孫來,好了了哀家含飴弄孫的心願!”
“母后!”皇后的臉頰飄起一絲緋紅,有些羞澀的嬌嗔道,卻將眼眸輕輕轉向皇上。
青荷此時也在望著皇上。
皇上的臉上卻並沒有太多表情,只略微含著笑望著太后與皇后這姑侄婆媳。
那一刻青荷覺得自己其實是多餘的,她望著太后與皇后逗樂,嘴角流露出一絲落寞。
卻不料那落寞的神情全被身邊一人看在眼裡,那邊不禁是一聲掩口輕笑。
那笑的人,便是蔣婷兒。
從慈寧宮回來,青荷一直默然。見主人悶悶不樂,紫鳶自是有些擔心的。便想著要哄一鬨青荷。
青荷卻只是淡然一笑:“我沒事,你們先下去吧!”
紫鳶只得帶著諸侍婢退下了。
青荷倚著窗棱,望著窗外一碧粼粼的水面,不禁心中悽然。
適才在慈寧宮中,他連正眼都沒有瞧過自己一眼,哪怕一眼,一眼啊……他只是在她向他行禮道金安時,淡淡地向她伸了伸手,說了一聲“免禮,平身”,便繼續前行。
她就像一朵開在花圃中的花,雖然綻放得鮮美,只等有心人來採。她眼巴巴等那人走近,不料,那人卻只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便轉身離開……
她不禁黯然一笑:“林青荷啊林青荷,當初一心尋的是真心愛人,而對身邊對你呵護備至的太子視而不見,如今這景況,倒真是你的報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