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兒!”
在劍用力刺出後, 馮少卿分明聽見青荷聲嘶力竭地喊著——“紅兒”。
爲什麼,她會喊出這個名字?他不禁睜開了眼睛。
寒光閃爍的利劍,此刻正深深地刺入了一個胸膛。只是被刺中的, 不是馮少卿原本所預想的太子, 而是……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利劍的另一端, 是奄奄一息的朱雀。
在利劍刺下的那一刻, 她不顧一些地迎在太子前面, 擋下了那致命的一劍。
她的嘴角,冒出血泡,嫣紅在她的嘴角綻放:“殿下……屬下……愛上不該愛的人……是屬下失職……如今……總算不辱使命……只求殿下能……寬恕……馮……公……子……”
她用努力地望向馮少卿, 眼神中,滿是留戀。今生, 他便會是她生命最後一刻的記憶了。如果可以, 她希望來生還能記得他, 她一定會找到他的……
目光,開始渙散。眼皮, 好重?;秀敝g,她戀戀不捨地向馮少卿伸出手去,費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她渴望再次觸碰他的溫情,至少,在她將要離開人世的那一刻, 她希望她能記得, 他是溫暖的。
那隻舉起的手臂, 懸向半空, 卻終是緩緩地墜落了。朱雀微笑著輕輕合上了雙眼, 眼角,一顆滾燙的淚珠, 輕輕滑落。
能死在公子你的手裡,紅兒此生,已無憾了……
馮少卿呆呆地望著含笑死去的朱雀,目光呆滯地鬆開手中的劍。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他第一此見到她的情景:
那天,尚不知自己身世的他因爲貪玩不好學而被養父責罰,雙手高舉著家法跪在庭院中間。
那時已經過午飯時間,他餓著肚子,著實難熬。
是她走了過來,將剛剛拿到準備當作午飯的饅頭一口一口喂他吃下,自己卻餓著肚子望著他直咽口水。
他當時在心裡暗暗發誓,等將來長大了,他一定要娶她爲妻,好好地疼她一輩子。
在那之後,他們一直是很好的。他的心裡,也是一直有她的。
可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爲什麼會在心中,對她生出嫌惡之情來呢?
“只要公子高興,紅兒就高興了?!彼涣怂f著這話時那笑靨如花的表情,眼睛笑成了兩道彎彎的月亮。
如今,她依然微笑,卻已經緊緊閉上了雙眼,再也不會睜開了。
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永遠的,失去了……
“紅兒!”他不顧一切跪在地上,將她抱在懷中。
她的身體,仍然柔軟,只是,身體的溫度,已經漸漸散去了。
他將額頭輕抵在她的額上,就像當年安慰因爲害怕打雷而嚇得嚶嚶直哭的她時做的那樣,他輕輕地摟著她,輕輕地安撫她:“別害怕,有我在呢……”
“別怕……有我在呢……有我在呢……”他的心中,此刻便已只剩下了這一句。
“別怕……有我在呢……有我在呢……”
別怕……有我在呢……
“都別動!”是白虎率禁衛大軍殺進了小院中。
於是馮少卿的嘍囉們便嚇得紛紛繳械投降了。
“殿下……”白虎望見青荷懷中的太子,胸口正插著匕首,重重地喘息,繼而,他看見了馮少卿懷中的早已死去的朱雀。
他不禁輕呼出了聲音。
“哈哈哈哈……”馮少卿突然仰天長笑。繼而抱著朱雀,站了起來。
白虎警惕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放他走吧……”青荷望著彷彿熟睡中一般躺在馮少卿懷裡的朱雀,篤定地說。
“你也不過是個傻瓜,竟然真的會信,我是什麼青城山少年。”馮少卿抱著朱雀在禁軍讓開的出院子的道上,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回頭對青荷說。
青荷愣了一愣,繼而望向懷中的太子,那高挺的鼻樑和漠視俗世的雙眸啊……她淡淡一笑:“誰是青城山少年,又有什麼要緊呢!如今,我只要他在就好了……”
因爲受傷的關係,太子在庵中靜養了一段時間,纔回宮中去了。
青荷則在那之後回到林府,安心地準備接下來的入宮事宜。
此時,正是皇上大行的舉國服喪中,而太子又要爲監國和準備登基事宜而忙碌。因此這幾日,便也無暇來探望青荷,只是常常會叫白虎送些禮物來哄青荷高興。
青荷便在家中,好好陪伴林家長輩們。畢竟,此去宮中,便不能常常相見了。
閒暇時分,青荷便繡著一方絹子:白色的絹質,柔滑閃亮。上面亭亭立著一枝渾圓的荷葉,碧綠的葉片舒展開,中心盈盈著一團露水。
繡著繡著,便會恍惚著走神:不知道,此刻,太子在做什麼呢?身子有沒有好一些?
“你讓我進去……”“不行,我家小姐不見客……”外面傳來喧鬧之聲,是春晴嗎?出什麼事了?
青荷便放下絹子,向屋外走去:“春晴,出什麼事了?”
“青荷姑娘!”那個聲音很快將那主人帶進屋子。
眼前站著的,竟是當日裡手握她送給陶人定的扇子向她宣戰的趙漣兒。
她,爲什麼會來……
水榭中,青荷與趙漣兒倚石桌而坐。
青荷倒是也開門見山了:“趙姑娘此次前來,所爲何事?”
“我……”趙漣兒欲言又止,最後擡頭望著青荷,“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我……要回蜀地了?!?
“哦?”青荷望著趙漣兒,“這便要回了嗎?“
“嗯……”趙漣兒點了點頭,“你……真的打算,進宮嗎?”
“是……”青荷心中一笑。我進了宮,於你難道不好嗎?
“那陶大哥……怎麼辦?”趙漣兒的聲音裡,竟有些鍥而不捨的勁頭。
陶大哥?青荷早已在疼痛中排空的腦海中,突然又閃現出了陶人定撫琴的樣子,瀟灑倜儻,擡頭向她微微一笑。
心中的疼痛,再次涌了上來。
“那是你們的私事。”青荷扭頭避開了趙漣兒灼人的目光。
“可是陶大哥的心裡,一直只有你啊!”趙漣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她伸手搖搖青荷的手臂,繼而聲音有些低落,“其實,是我騙了你,我在他的心中……從來……都只是妹妹……”
青荷睜大了眼睛,手指,開始糾纏起裙袂。
“當初,是我對不起你們,我嫉妒陶大哥對你的疼愛和關心,於是從中作梗。這些日子以來,陶大哥過的很痛苦,我能感覺到他有多麼的難受?!壁w漣兒顧自地說著。
“其實,他還一直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你……可還認得這塊玉佩?”趙漣兒從袖中取出一枚殘玉,遞到青荷面前。
青荷驚訝得望著那枚殘玉,用顫抖的手接了過來。
那殘玉,她是認得的,那便是她自小便當作寶貝帶在身邊的殘玉的另外半塊。她原本以爲,今生她是不會再見到這玉佩了的??墒钦l能想到,如今竟能再見到呢!
她緊張地擡頭望向趙漣兒,她想知道答案。
趙漣兒苦笑著,望著青荷:“這玉佩,是陶大哥的寶貝??!十年前,他將這玉佩的另一半,送給了他未來的新娘。這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著她啊……”
“別說了!”青荷搶著立了起來,背過身去,“請你……別再說下去了……”
趙漣兒望著背向自己的青荷,嘆了口氣:“其實……你們纔是真正應該在一起的啊……”她說完,便行了個禮,道了“告辭”,離開了。
青荷攥緊了手中那久違的半塊玉佩,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滑落了下來,那是一種悵然若失的疼痛啊……
真是個狠心人吶……你……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呢……
入宮的日子,很快到了。青荷著好華服,向長輩兄嫂行禮拜別,繼而便坐進了前往宮門的轎子。
路過杏花樓所在的大街的時候,青荷在轎中,竟聽見了外頭傳來的陣陣琴聲。
那琴聲,是如此的熟悉。是當日畫舫中,青荷與陶人定改編了的《高山流水》的曲子。
當日的曲子,悠揚中帶著知己相遇的歡樂與幸福,可是今日曲中,卻滿是別離的哀傷。
青荷一動不動地坐在轎中,咬著下脣,拼命地忍住早已盈滿眼眶的淚水。手中,緊緊握著的,是那兩個半塊的殘玉。
杏花樓樓上臨街的雅座中,陶人定正撫著那把被青荷退回的綠綺寶琴。他疼愛地撫著那些琴絃,就像是在輕撫著青荷的頭髮。
他想起那日當他從手下查出的關於馮少卿的真相後,火速通知白虎,領著白虎和禁軍隊伍進入小院時的情景。
“你也不過是個傻瓜,竟然真的會信,我是什麼青城山少年?!?
“誰是青城山少年,又有什麼要緊呢!如今,我只要他在就好了……”
疼痛,隨著心的碎裂,蔓延全身。
轎子,已經漸漸遠去,最後,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陶人定強忍著心中的疼痛,繼續將琴曲撫完。淚,已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