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居然是在醫院,吳語睜開眼睛,掙扎著準備坐起來,陳乾君連忙上來扶她,吳語終於主動開口問他:“我爲什麼在這裡?”
“你在別墅裡面暈倒,剛好我去接你們,就載你來醫院了。”他言簡意賅地回答,又去幫她掖好被子。
吳語對醫院有強烈的排斥心理,立馬就下牀找鞋子,又找到手機,卻不知叫誰來接是好,打給父母又害怕嚇壞他們,唯有撥給紀非雲。
紀非雲顯然不曾料到吳語會主動給他打電話,聲音裡滿是欣喜:“小語,什麼事?”
“我現在在醫院,你趕快來一趟吧?對,朝陽北路的那個。”她一邊穿鞋,一邊講電話,完全沒有注意到陳乾君的臉幾乎都綠了。
這邊醫生卻匆匆趕了過來,對著陳乾君一陣埋怨:“怎麼不看好病人呢,她這樣的身體狀況,你怎麼讓她下地,建議留院觀察幾天,另外,她之前的病歷請提交到醫院,她應該是有好幾年的病史了。”那略胖的女醫生瞥他一眼又加了幾句:“現在的男人真是一點責任也不負,你女朋友手上那麼深的疤,怕也是爲了你吧,她如此愛你,你就不能多愛惜她一點麼?”
陳乾君被這番話驚呆,他順著醫生的眼睛望過去,剛纔做檢查的時候拿掉了吳語一直綁在吳語手腕上的絲巾,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恍然眼前。
天,她曾經自殺?她究竟是爲誰自殺?此刻他嫉妒那個不愛惜她的人。
吳語慢悠悠地綁絲巾,對醫生的話置若罔聞,也好,現在他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了,那麼也不必再虛僞地獻殷勤了。
她站起身時仍然是有些暈,陳乾君趕忙繞過病牀去扶,吳語輕輕甩開他的手:“陳總,你該回去上班了,請假條我會交到人事部,今天真是多謝你。”
客氣有禮,卻又如此疏遠。
陳乾君的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中,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剛好這時候紀非雲趕了過來,吳語如見救星,立馬過去牽牢了他的手,那醫生瞬間驚詫起來,顯然這複雜的多角戀令她回不過神,她尷尬地衝陳乾君笑笑:“剛剛實在不好意思。”又衝吳語道:“爲了你的身體健康,請儘快把病歷提交過來,再抽個時間做全身檢查。”
紀非雲一連聲地應“是是是。”簡直像極了吳語丈夫,而陳乾君卻能從吳語的眼神中分辨出,眼前的英俊小生並非強勁對手,因爲吳語看他時與看自己並無二般,她的眼裡,都沒有他們。
紀非雲將她扶上車,剛剛只顧著打量那位競爭對手,沒有細看吳語,這時才發現她面色如紙,整個人像隨時會碎掉一般,他真是後悔剛纔將她從醫院扶出來,但這些天相處下來,他自然清楚吳語的脾氣,她定然是不想呆在醫院裡。
可是仍然忍不住勸道:“我們回醫院拿點藥好麼?你的氣色看起來十分差。”
吳語曉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回了他一句:“死不了,好好開你的車。”乾脆就閉上了眼睛不再理他。
紀非雲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節發白,他多麼想做一回大男人,狠狠地將她拖回醫院,逼她打針逼她吃藥,逼她歡笑逼她快樂,可是,他一回頭看到那張無任何表情的臉,瞬間一點脾氣也沒有,他不是不知道,這曾經是一張多麼純真快樂的臉,特別是她的眼睛,她看不看你你都能感覺到她在笑,可是如今,她看著你,也彷彿根本沒看你一樣,神采早已不在。
他默默地開車,默默地在倒視鏡裡看著那張狀似熟睡的臉,心裡翻江倒海。
吳語,如果有什麼方法可以換回你的笑容,那麼我傾盡全力也會去做到,即使,即使失去我的一切。
可是紀非雲又想,哪怕自己把一切都捧在手裡跪著獻給她,她怕是也懶得瞧一眼罷,她的眼裡,好像再也沒有可在乎的東西
一到家二老都慌了神,吳爸爸將近四十歲才得了這麼個女兒,待她簡直如珠如寶,一見吳語這蒼白的臉色,心跳都漏了大半拍。
吳媽媽也連忙從廚房奔了出來,幫著紀非雲把吳語扶到沙發上,這纔開口問紀非雲:“小紀,這是怎麼回事,小語的臉色怎麼這樣差?”
紀非雲不知如何作答,倒是吳語開了口:“沒什麼大事,扶我進去歇一歇就好了。”
大家自然都清楚吳語脾氣,她說一,向來不二,便也不再細究,只得扶了她進房間。
吳媽媽顯然是要爲二人制造機會,出去倒了杯水進來,就悄悄掩上了房門。
吳語閉著眼睛養了一下神,總算恢復了一點體力,她支撐著坐起來,很鎮定地對紀非雲說:“紀先生,麻煩你打開書桌的第二個抽屜,有一盒綠色的藥,你拿過來給我。”
紀非雲按她的指示打開了抽屜,縱使他早知道吳語身體不好,卻仍被那滿滿一抽屜的藥嚇了一跳,各種瓶瓶罐罐以及紙盒包裝的藥,簡直觸目驚心,她的身體究竟已經壞到了什麼地步竟然需要這樣多的藥物來維持。
吳語看他表情便知他被嚇到,仍是淡淡地說:“毛病多而已,並沒有什麼致命的病,一時半會兒是死不了的。”
紀非雲找出了那盒綠色的藥,回頭看見吳語漠然的眼神心裡卻又是一緊,那眼神分明似受盡了人間苦痛,麻木的沒有悲喜的眼神。
他將水和藥丸遞過去,吳語接過來,吃藥手法相當熟練,她那種淡然的神態,讓一旁的紀非雲忍不住要去相勸:“小語,很多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做人總要懂得愛自己。”
吳語對“小語”這個稱呼皺了皺眉頭,但卻並沒再說什麼,過了一會兒卻接了他的話茬,她說:“你還嫌這個世界上愛自己的人不夠多麼?大街上每個人都懂得爲自己謀福利,少我一個並不見得就世界大亂了,紀先生,我很謝謝你這樣關心我,可是一來我對你實在只是朋友之情,二來以世俗的眼光來講,我們並不般配,你很優秀,會有更值得你愛的女人。”
紀先生,她仍是稱他爲紀先生,他在她心裡永遠是一個姓紀的先生而已,紀非雲不是沒有挫敗感,但仍然握住她的手,輕聲說:“你拿我當朋友,就總該聽聽朋友的勸,而且,我接送你也不過是盡一點朋友情誼,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好歇著。”
她的手瘦得只剩骨頭,紀非雲一低頭,兩滴淚無聲地敲打在實木地板上,他不是不記得這雙手,多少次在他的閃光燈下,吳語用這雙手擋住臉,那時候,那是一雙完美纖細的手,柔若無骨卻又光滑如珠,紀非雲看過她在臺上唱《黛玉葬花》,握花鋤的這雙手,曾經深深打動過他。
可是如今,他簡直不敢再去看著雙手,紀非雲想,他也許能體會吳語的痛苦,因爲他也同樣知道,一個人若是做錯了事,也許要用一生的時光去彌補。
又或許,哪怕用盡了一生,也同樣無法彌補,一失足成千古恨,這並不是一句空話。
吳語卻沒有去答他的話,她好像是真的累了,只是靜靜閉上了眼睛。
紀非雲扶著吳語躺下,又掖好了被子,這才悄悄地退出去。
吳爸爸吳媽媽就馬上圍過來問:“小語究竟怎麼樣了?”他們晚年所有的愛與希望都在吳語身上,紀非雲看著他們,又一次地,他想將自己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但此刻並不是賠禮道歉的時候,他穩了穩神,平靜地說:“好多了,可能今天風大,著了涼,伯父伯母放心。”
夫婦雙雙鬆了一口氣,這纔想起來招待紀非雲,吳媽媽將茶遞了過來,又說:“留下吃完晚飯再走吧。”
他哪裡還有心思留下了吃晚飯,藉口有事就趕緊離開了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