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辛辛苦苦要作倖福狀,現今所有狼狽相卻全部被他看光,到底還是想扳回些顏面,吳語沒有去扶他的手,自己掙扎著站了起來,並不去抹眼淚,她只是衝他笑笑:“高先生,好久不見了。”
高柏堯也就收回手去,他淡淡看她一眼,九年前眉目間盡是歡樂的少女現今一臉滄桑,一時間,真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許久,高柏堯才終於說:“你那個男朋友,倒是比我強多了。”
吳語嘴角輕輕扯出一絲笑容來:“高先生是廖讚了,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一步。”是的,有的人千般不好萬般不是,可你就是愛上了他,一愛上便盲目到幾近全瞎,然後,這一生兜兜轉轉,也還是沒有繞出他爲你畫的圈。
她從他身側飄過,他卻一把抓住了她:“上面一堆的記者,別出去湊那熱鬧了,丫頭,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談談麼?
“九年前,不是談好了麼?九年後,我跟你這新郎官就更沒有什麼好談的了,高先生,你有你的如花美眷,我有我的如意郎君,如今不能成爲陌路,我也就大大方方和你做個朋友吧。”她輕輕掙開了高柏堯的手,又加了一句:“見面點頭微笑的那種朋友。”
高柏堯望著吳語漸漸走向樓梯口的背影,九年前,九年前自己是這幢別墅的常客,曾經有無數次,吳語以各種姿態穿梭在這裡,然而沒有一次是這般的落寞,他的心,隨著她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揪得生疼。
可是每個人的人生都有他必須要揹負的責任與義務,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做,也不是你想不做就不做。
他輕輕地踱步到剛剛吳語蹲下的那個位置,然後他也輕輕地,輕輕地蹲了下去,他非常想知道,她剛剛蹲在那裡痛哭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
待吳語上樓去,記者已經走了個七七八八,她遍尋不見紀非雲,尤思琪卻迎了上來。
奇怪的是,當年發生那樣的事,吳語卻對尤思琪始終沒有反感,許多年過去,她對她的種種不好已經模糊掉,然而吳語卻清楚記得,大學裡第一個跟她打招呼的人便是尤思琪,開學那天下了一點小雨,吳語沒有帶傘,一班的人都困在教學樓前,尤思琪是唯一一個帶傘的,她閒閒望了衆人一圈,誰也沒搭理,單單拉了吳語的手,她說:“嗨,我看你挺順眼的,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現今想起來,思琪一直是那種特立獨行的人,她並不在乎路人甲乙丙丁怎麼想,那麼,當天她任由尤思琪將她帶走,或許是因爲,她一直想成爲尤思琪那樣的人,敢愛就敢恨,敢做就敢當。
就像當年她要尤思琪給她一個解釋,思琪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她只是狠狠甩開了吳語的手,然後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精力跟你這種大小姐耗時間,不錯,消息是我賣給記者的,並且,我將它賣了一個很好的價錢,我是窮人,我需要錢,僅此而已,別拿你高貴的友情來噁心我,這種高貴的東西,我們窮人玩不起。”
尤思琪一直是嘴硬心軟,其實到後來,吳語已經不再怪她,吳語一直有個怪脾氣,一旦決定愛什麼人,或者與什麼人交朋友,這一世,便不會再變的。
而如今,尤思琪舉著一杯酒,正站在她的面前,她比吳語高出一個頭,又是一身黑色,氣勢明顯強過狼狽上樓的吳語,她語氣仍與當年如出一轍,她瞟一眼吳語淚痕未乾的臉,道:“不要老做讓我瞧不上的事,個把男人而已,你這大小姐什麼都不缺,就是缺教訓。”
吳語倒一直不愛與她鬥嘴,她說什麼,她永遠乖乖聽著,至於聽沒聽進去,就誰也不清楚了。
她沒有答尤思琪的話,卻仍是站在她對面與她兩兩相望,後來她也多多少少關注過尤思琪的動向,聽說她畢業後就自主創業,聽說在成功與失敗之間起起落落,聽說她孑然一身仍然性格孤僻,可是吳語從未曾想到,再次見面,她竟然是和白冰站在一個陣線上。
尤思琪被吳語定定的眼神盯得發慌,她以手背掩嘴咳嗽一聲,放下酒杯去了白冰那邊,白冰正四處張望,想是在找高柏堯。
吳語見天色已晚,不打算再等紀非雲,她穿過衆人,悄然向門外走去,而到得門外的那一刻,又忽然回想起過去來,這場景是多麼相似,九年前的某個午後,她也是這般狼狽地逃離高柏堯的婚禮現場,所以近些年來,她幾乎不敢參加任何酒會,她強迫性地要將某段記憶封塵,不去觸碰永不憶及,然而此刻,像是有人要故意要逼她去面對這所有的一切。
吳語在門口發呆,快入冬的北京,寒意襲人,她只穿了件小西裝,然而此刻也並不覺冷,很多時候,她的各種神經與觸覺會突然變遲鈍,不覺痛不覺冷不覺餓,她就這麼木然站在門口,相似的絕望感又一齊涌了上來。
幸好,幸好一件西裝突然披到了她的肩上,再然後是一個溫熱的懷抱,她想也未想就知道是紀非雲,他將她急急地往懷裡塞,語氣裡有些許責備:“沒事幹嘛亂跑呢,你曉不曉得這別墅上下都被我翻了一遍,你能不能靠點譜?你不愛我都沒關係,能不能先學學如何愛你自己?”
吳語沒有答他的話,卻任他將自己揉在懷裡,她在想,爲什麼他總能在自己最需要關懷的時候出現呢,要巧不巧分毫不差,如果他再晚來幾分鐘,自己會不會又崩潰至想結束一切呢?
紀非雲此刻才發現,原來這懷中人竟是這樣的瘦,抱在懷裡如此輕飄飄,像隨時都會消逝一般,他又加大了力道抱她,他是多麼想將所有的溫暖都傳遞給她。
這北京冰冷的夜裡,門口相擁重疊的身影,此刻竟有了那麼點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