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回去的時候, 阿角一直心神不寧,懷裡抱著是甄琪送與她的包得嚴(yán)實的鳳冠霞帔。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間,甄琪的話仍然在腦中揮之不去。
“這套衣裝就當(dāng)本官送妳的十八歲賀禮, 若妳不喜, 可以丟棄。”
在燭光下展開包裹, 紅豔豔的刺得她有些暈眩, 不由使她想起了三年多前, 她接過宮裡嬤嬤遞給自己的喜服,感嘆它的美麗奪目,卻不願穿著嫁人。然, 今日,她應(yīng)該是矛盾的, 可想起虞凡, 心裡竟是無端的脆弱柔軟。
也不知他給自己的感覺究竟是怎樣的, 只是覺得好熟悉,很想依賴, 但又害怕。害怕他對自己不過是迷茫。可那夜的話,她依舊記得。嘴角無奈抿起,阿角一頭趴在喜服上面,已經(jīng)忍不住了,她的心好痛, 心疼他的隱瞞, 心疼他的對自己的故作疏遠(yuǎn), 心疼他改變的一切??????
淚水像絕了堤, 透了紅豔的衣服, 將它染成了深紅,如那乾涸的血。這夜裡, 阿角似乎將一輩子的淚水哭了乾淨(jìng)。
也不知何時趴在衣服上給睡著了,早上起來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全身痠痛的厲害。估計是因爲(wèi)昨日大人維護了她,今日掌事姑姑竟讓人代替了她工作。去前院找英子,英子正收拾著東西,她現(xiàn)在嗓子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說話雖只能幾字幾字的斷續(xù)說著,但已經(jīng)大好了不少。
英子說今天她就出發(fā)去洛州。阿角聽著她突然這麼說,不由吃驚。英子卻道,先前見著她日日魂不守舍,也沒與她說,反正早晚都要走的,便想著走時再說也無妨。
確實,阿角自從從山上回來後,一直心裡空落落的,根本沒有心思在意周圍的發(fā)生,但除了關(guān)於虞凡的事。
心裡雖有些抱歉,阿角還是趕緊表示自己要給她送餞別禮。於是,跑回自己房間,看有什麼能送英子的。
在牀下的木櫃子翻了一通,都是些舊衣服,顯然不好送出手。然後又去翻首飾盒,更是慘目忍睹,女人做成她這樣也是稀有物了。十五前她日日扎著雙髻,不男不女童子模樣,也並不在乎頭上有沒有精緻的裝飾,用布條綁著方便又輕鬆。現(xiàn)在自己都已十八年華,竟連一根精細(xì)的銀釵子都沒有,依舊用布條綁著,以前是雙髻,現(xiàn)在更簡單,一個斜髻,把馬尾彎著捲起就成。
經(jīng)過銅鏡,阿角看著鏡子裡自己這不夠細(xì)膩女人的模樣,心裡遽然覺得好笑,搖了搖頭,又繼續(xù)去給英子找能出得手的禮物。
房裡翻了一通,果然什麼也不能送她。轉(zhuǎn)頭看向圓桌上的紅色包裹,她竟開始猶豫起來。輕嘆了一聲,她想還是掏錢最實惠。於是去衣架上找自己的荷包。
剛觸及繡著青蓮的荷包時,手指一頓,連忙打開拉繩,潤滑的觸感,讓她心尖一顫。
看著眼前玉白的瓶子,突來的悲悽一下又竄進了自己的心房。就在這時,她突然覺得瓶子有些不對。此時,她立在房子的角落,陽光不透,卻隱約地見著那瓶子透著溫潤的淡光,透過玉白色的瓶子,泛著絲絲的白綠熒光。
阿角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本以爲(wèi)這裡面裝是藥。卻在揭開瓶塞時,才被裡面熒光的粉末,驚了眼。原來這裡面是夜明珠磨得粉末。
心裡突然被刺了一般,迅速將瓶塞塞住。回身就抱著桌上的包裹奔出去了。
這一路上阿角幾乎忘記了喘氣,一口氣直衝到城東繁華街。望著那依舊紅木的牌匾,櫃檯後也是一月前的抓藥老伯,但她此時的心,已經(jīng)不再是那剛來時,帶著好奇的平常心了。阿角呼了口氣,走上臺階,進了藥鋪。
“請問虞大夫在麼?”
老伯?dāng)E頭見她,老臉微怔,已是笑道:“姑娘,又是妳啊!”
“老伯還記得我?”阿角不由也有些驚訝。老伯已笑道:“姑娘可是老朽這輩子長得最靈氣的女子,老朽怎麼能不記得了。”
第一次聽著有老人這麼誇她,阿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不巧,虞大夫已經(jīng)出去多時了。妳找他有什麼事情麼?如果有需要老朽代勞的,請說無妨。”
抱著手裡的包裹緊了緊,阿角卻仍問道:“虞大夫有說去了哪裡麼?”
老伯見她有些急,便說:“今兒個一大早甄大人就來找虞大夫,聽說是想給他餞行。不過,老朽瞧著倒像是大人有意給他拉紅線,準(zhǔn)備介紹幾位揚州的好姑娘與他認(rèn)識??????”
心裡像被抽空了一般,阿角還沒等他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下了臺階。
茫然著走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不知走了多久,她看著眼前屋檐瓦房,周邊的吆喝小攤,忽然覺得這個住了三年的地方竟如此的陌生。
這時,一個小孩子側(cè)著衝了過來,一下子撞掉了阿角手裡的包裹,包裹落地,精細(xì)的鳳冠霞帔落在了泥土了,染滿了污跡。接著一羣孩子跑來,阿角還沒出聲阻止,他們已經(jīng)將這紅豔晶瑩的頭冠喜服,踩了個踏實。
鳳冠斷裂扭曲,紅豔衣服花得沒了原樣,一切就像她現(xiàn)在的生活,一團亂七八招。孩子們無知地在旁嬉笑,她卻眼角酸澀,忍著沒讓淚水掉出來,只是狼狽地?fù)炱鸬厣系陌瑢⑺匦卤霊阎校只氐搅怂庝侀T口。
她突然很想見到他,像發(fā)了瘋一般。於是,也不顧抓藥老伯見著她的愕然,將手裡的污跡斑斑的紅包裹放到櫃檯上,拜託道:“老伯,虞大夫回來了請您把這個交給他,麻煩了。”
看著那髒兮兮的包裹,老伯愣了愣,便也點了點頭,應(yīng)道:“老朽知曉了。姑娘還有什麼話要交代虞大夫的麼?”
“您給他說,我會一直在花語閣的美人巷裡等他來,無論多晚。”說著,她轉(zhuǎn)身離開了。
老伯見著她清瘦的背影,摸著花白鬍須,直嘆:“這可是個好姑娘,虞大夫你可別辜負(fù)了她一番心意啊!”
這話剛落,一人長身玉立,已從內(nèi)堂挑簾出來。虞凡似乎如往常,卻在這瞬間,眼裡的淡漠像是化成了一汪水波,看著櫃檯上紅色髒跡的包裹,他走過去,將其打開。
殘了的鳳冠,叮噹散在臺面上,衣服也已沾滿了泥土。就在他一手拂過那衣裳上的泥土?xí)r,一隻瑩白的玉瓶從衣內(nèi)滾出,撞到了他過節(jié)分明的指。
煞那間,虞凡渾身僵硬,手指微顫拿著將那瓶子握在了冰涼的手裡,似乎瓶上還沾著她的餘溫,暖了他的手,也燙了他的心。
老伯還是第一次見著虞大夫如此失神,搖了搖頭,道:“虞大夫,人生也就短短數(shù)年,錯過了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握緊手裡的細(xì)布紅裙,虞凡臉色蒼白,嘶啞冷淡的聲音也帶了絲起伏:“對於我來說,一輩子已所剩無幾,我不想害了她?”
老伯又一聲嘆氣,他當(dāng)然知曉虞大夫爲(wèi)何這麼說。然,依舊勸解他道:“既然這樣,你更應(yīng)該珍惜她,不是麼?”
***俺是阿0***
過了冬至,大寒將至,天黑的快,也涼的刺骨。
陣陣風(fēng)嘯刮過偏僻的美人巷,像是一張張扇人的巴掌,刺得臉痛得瞬間沒了知覺。
阿角縮卷在巷口的石獅旁,套著兜帽披風(fēng),絲絲髮抖地抱著雙肩,看著來往花語閣的人。生怕一眼與他錯過,已經(jīng)不知在這等了多久,她只覺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了般,四肢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知覺。
嘴裡卻一直嘀咕著:“他一定會來的,一定會來的??????一定會??????”
可,直到花語閣關(guān)了大門,停了營業(yè),那個雪白修長的身影也沒出現(xiàn)在她眼前。就像那轉(zhuǎn)眼即逝的畫面,原本熱鬧的燈影,瞬間燈滅蕭條。阿角側(cè)頭望著那已經(jīng)冷落的店門,兩顆紅豔的燈籠就像是一對夜晚的眼,在暗黑中嘲笑著她的愚蠢固執(zhí)。
埋著頭,就算這樣,她還是要等他,不管多久。她知道,那夜他說的都是夢話,她也知道他是在乎自己的,一定會來見她的。
夜裡的空氣似乎凍結(jié)在冰裡,灰暗的天際連月兒也躲了起來。大雪忽然從天而落,密集大片,不到半刻,已經(jīng)蓋滿了阿角的帽頂與全身。
這種嚴(yán)寒的日子,連敲鑼更的人也不願出來挨凍。大雪就像是一層厚實的棉花毯,鋪滿了世間。
阿角蹲在角落,漸漸變成了只雪人。卻露著一雙晶瑩的黑眸盯著街道四周,似乎太疲累,眼前已愈來愈模糊。她搖了搖頭,頭頂?shù)囊哺┢⒙洌暨M她的衣襟內(nèi),霎時又凍得她激靈得恢復(fù)了意識。
也就在此時,腳步聲就像夢裡的期盼,傳入她耳中,驚喜得她猛然擡頭,就在見著那人的一瞬,她似乎聽見了心裡兀然沸騰的聲音。
虞凡提著燈籠,四周望了一眼,像是沒有發(fā)現(xiàn)到石獅旁她,呼出一口熱氣,正轉(zhuǎn)身往回走。
阿角才驚覺得猛然站起,可因爲(wèi)雙腳已經(jīng)凍得麻痹,便隨著那衝勁摔了大跟頭。虞凡聽見聲響,霍然回頭,已見著那不遠(yuǎn)處跌在雪裡的影子。急忙走了過去,將她扶起。
不免好氣又好笑的心澀道:“妳怎麼總是毛毛躁躁的,痛麼?”
“痛!”阿角對著他吼道,出來的聲音卻比他的還嘶啞。沒等他蹙眉,阿角已經(jīng)撲到了他懷裡,大哭道:“我哪裡都好痛!都是你害的,你害的!你怎麼纔來啊??????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