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阿角回花語閣時, 已有人在等著她了。見著掌事姑姑對那人的卑微哈腰，阿角只覺得頭大。

蕭鴻依舊穿得華貴，銀絲繡荷, 白玉纏腰, 腳踏玄雲(yún)靴。見著他這番貴氣十足, 阿角忽而懷疑在三年前, 他那身飄逸淺藍(lán), 不過是爲(wèi)了掩人耳目，故作親民俗態(tài)而已。

“南宮公子，有事麼？”看著掌事姑姑把自己手裡的飯盒奪走, 沒了身影。白日裡的花語閣中竟是詭異的安靜，連半個人影也不見, 只餘下他們兩人獨處。

蕭鴻就這樣隔了幾步距離, 直直地望著她漆黑的眸, 不言語也不動作。

阿角被他這樣盯瞧著，不免有些不耐：“南宮公子如果沒有其他事情, 那我就告辭了。”她剛走出一步，身後那人便捉住了她的細(xì)腕。

清明的聲音，帶著絲無奈：“妳以前不是這樣的！青兒，妳到底要我怎樣？才肯回到我身邊？”

阿角怔了一瞬，隨即甩掉他的手, 轉(zhuǎn)身已毫不留情地說道：“三年前, 我就說了, 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不論你如何改變, 也改變不了你與生俱來的身份！”說到這處, 阿角突然想起那夜甄琪與她說的一句話：妳與他也不合適。阿角其實早已瞭解：“蕭鴻你難道還不明白麼？你將來要的不是我，而是整片江山。而, 我要的只是一個能好好愛我的人與自由。”

一手捂住額角，蕭鴻低著頭，竟忽而的冷笑著：“我難道就不能愛妳麼？我難道就不能給妳自由麼？難道江山與愛人一定要在其中做出抉擇麼？青兒，妳這是在逼我！”

“我沒有逼你。”阿角輕嘆著：“是因爲(wèi)得不到，所以你不甘心。”

霍然，他擡起頭，雙手抓住她的雙臂，漆黑的眸子像是染進(jìn)了水裡，愁傷而糾結(jié)：“他能給妳的，我也能，甚至更多！爲(wèi)何妳一定要選他呢？”

阿角被他捉得生疼，青眉蹙起，卻是堅定：“蕭鴻，我有給你說過麼？我們相處的時候總是如同隔了張網(wǎng)。就像你還在隱莊的時候，總是帶著面具。我始終無法將你看清，也不知你下一步會做什麼？雖然與你在一起我開心過，你對我也很好，但是這些總是會讓我無端的害怕，害怕哪一日，你突然又換了張臉，對我開始厭棄，就如你對付隱莊那樣。”

聽著她這般說，蕭鴻臉上猛地僵住，仍試圖挽回著，否定道：“妳不一樣，我知道妳不一樣的！”

阿角臉上已近淡漠，似乎與虞凡呆久了，心情也會被他影響一般，漸漸的學(xué)會了冷靜對待：“在三年前，北朝向鮮卑提親，我想你當(dāng)時只是想娶我，卻是沒料到，終是成了我的妹妹。然而，你也只是想在建立兩國關(guān)係的同時，再將我拉回身邊，雙利而已。蕭鴻，我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與夏國聯(lián)姻時，你沒問過我，就將我?guī)щx夏宮，故意引起了兩國戰(zhàn)爭。那時，我也很感激你，讓我體會到了什麼纔是自由。但，現(xiàn)在你又讓我重新再回到那種被當(dāng)做物品、傀儡的生活，我又如何能再接受？！”

“???????”

見著他沉默，阿角擡手拉開他握住自己的手，退開一步，道：“蕭鴻，抱歉。”說著，她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蕭鴻的聲音卻在她剛踏出門口的一瞬，傳出：“妳與他在一起難道真的比與我在一起要好？他已經(jīng)活不了多久了，妳這樣始終還是一個人。等妳想通了，再來找我，我會隨時等著妳。”

聽著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阿角一手撐在門框上，低著頭，似乎全身像虛脫一般，無力。

喃喃自語：“就是因爲(wèi)這樣，我纔要陪著他啊！”說道此處，眼裡已是晶瑩。然，在轉(zhuǎn)瞬間，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回身又衝了出去。不是沒有機(jī)會，醫(yī)聖哥哥不是來了麼？他連她都救活了，不會救不了虞凡的！

***俺是阿0***

子車珀離去的時候，根本沒有說自己會在何處落腳。不過，以阿角對他的認(rèn)識，爲(wèi)了凸顯他江湖五公子非凡地位，絕對會找揚州最厲害的人物，蹭吃喝。

果然，當(dāng)阿角氣喘吁吁，被甄府下人帶入府中客廳時，便見著那醫(yī)聖公子翹著二郎腿，得瑟地吃著手裡牙籤上竄的香梨塊，與那一同輕佻健談的知府大人甄琪正是一對豬朋狗友搭檔，真乃絕配。

阿角在沒進(jìn)門就聽見他們兩正聊著哪裡哪裡的美食最好吃，哪裡哪裡的東西是世間最奢侈的??????互相叫著勁的話題，她不由腹誹：“真是兩隻老臭鼬對彈！臭屁精！”

她剛進(jìn)來，子車珀眼角雖是見著了她，卻故作沒瞧見，繼續(xù)翹腿，抖著。甄琪倒是依舊官老爺?shù)拇蠓剑埩税⒔请S便坐。

“什麼風(fēng)把阿角姑娘給吹來了？”他那皮笑肉不笑的奸詐模樣，阿角還真習(xí)慣不了。隨即，她還是禮貌的與甄琪福了福：“民女見過大人。”

甄琪還沒出聲還禮，一旁嘴裡叼著牙籤的子車珀就已諷刺道：“喲！阿角姑娘，今天甄大人不上朝，妳這突然拜訪的也不帶個禮物，會不會太寒酸了？”

聽著子車珀突然套了稱呼喚她，阿角一時竟沒反應(yīng)過來。倒是甄琪與子車珀一唱一和，笑道：“不用了，本官很親民的。”

阿角立即在心裡翻了一記白眼，親民！是親民的金元寶吧！你這兩隻貪錢的大腐敗！

“民女是來找醫(yī)聖公子的。”阿角也懶得與他們打哈哈，直說了所來的目的。

子車珀一早便料到她會來找自己，吐了嘴裡的牙籤，拍了拍衣袍，一副高傲樣兒，想起那中午的事兒他就來氣。於是，子車珀仰著鼻孔，朝著阿角不屑道：“找本公子幹何？看病沒錢，門兒都沒有！要是來認(rèn)錯的，本公子倒是可以??????”

他這話還未說完，阿角就摘下了自己的荷包，裡面可是裝了她三年來所有的積蓄，走到子車珀面前，塞進(jìn)了他手裡，軟著性子道：“我就這麼多錢，請醫(yī)聖公子救虞凡。”

子車珀看了眼手裡的青蓮荷包，愣了一瞬，似乎被它重量壓了手，瞬間掉落在地，他已不滿道：“你就這點銀子就想打動本公子？”

阿角見著掉在地上的荷包，嘆了一聲，雙腿跪下，又將荷包撿起，捧到他面前，求道：“醫(yī)聖哥哥，阿角從來沒有像你求過什麼，這次就算阿角求你了，阿角就只有這些銀子，你??????”

“那養(yǎng)了妳十幾年又該怎麼算？”不知爲(wèi)何，看著這樣的阿角，沒了往日的棱角，謙卑而祈求，子車珀只覺得心痛氣憤，他一手揮掉阿角手裡荷包，已是不可抑制地大聲：“妳欠我的，就想用這些來補(bǔ)償麼？現(xiàn)在爲(wèi)了一個快死的人，妳就想用金錢來打動我？阿角，本公子真是白養(yǎng)了妳這麼些年！”

說完這話，子車珀已起身，憤憤地甩袖往外走。阿角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如若恍神，醫(yī)聖哥哥眼裡的水光瞬間閃過她的腦海，這是她第一次見著他這般，竟是無法置信。那天下間最自私，最沒心肺，最貪錢的醫(yī)聖哥哥，怎麼會哭了？她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

這時，甄琪已撿起地上的荷包，躬身遞到阿角手裡，臉上的笑意也淡了些，卻仍說著風(fēng)涼話：“有些事，別太較真兒。”嘆氣地拍了拍她的肩，轉(zhuǎn)身也出去了。

感受的膝蓋上傳來的涼氣，阿角只覺得渾身有些冷。

***

第二日清晨，虞凡很早出了門。

他昨日便在定了揚州最好的酒樓緣貴樓的包間。剛進(jìn)去，已見著一人繁複華衣，獨自喝著悶酒，原本平凡的面容皺得像團(tuán)麻線。虞凡輕嘆著氣，落坐在他對面。

“獨飲傷身，要吃點什麼？”

聽著虞凡問道，子車珀撐著額，渙散的眄看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道了句：“你來了啊？”

虞凡應(yīng)了一聲，子車珀望向窗外，也不知想起了何事，只是問：“你是不是還沒把那件事告訴阿角？”

“沒有。”虞凡峰眉微蹙，淡然回道。

“爲(wèi)何不告訴她？”子車珀又喝了一口。

“說與不說，又有何區(qū)別？”虞凡說這話的時候，清清淡淡，全然一副看破塵世的模樣，卻惹得子車珀瞬間怒火中燒，他起身，一手砸了手裡的酒壺，對他喝道：“你知不知道，那個傻丫頭昨天來求我了！她這輩子從來沒那麼求過人，竟然給我跪下了！你知不知道我當(dāng)時有多心痛！她可是我一把拉扯大的丫頭啊！她怎麼可以爲(wèi)了一個男人向我下跪！還給我錢！！！我難道就稀罕她那幾個子麼？！”

說著，他竟無力地雙手撐著桌面，垂著頭，幾顆晶瑩的淚映著陽光，從他鼻尖落下，滴在紅木桌上，暈開。

聲音已漸漸沒了方向，虞凡只聽著他喃語著，如同自言自語：“要是被她知道，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那會該多失望？我該怎麼辦啊？我該怎麼面對那個破丫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