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常三人只是平常打扮，但衣服尺寸版型合體，布料細膩，一看就與貧民窟格格不入。

尤其是艾琳，光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一定是大人物。

那副聖潔悲憫的模樣，彷彿從聖喬治大教堂的壁畫中走出的聖人，即便是奧利維亞女王，都會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貧民窟中來了大人物，是一件稀奇事，這位大人物還主動要爲托馬斯的姐姐治病，那更是稀奇中的稀奇。

就這樣，吳常三人跟著名爲托馬斯的小男孩，貧民窟衆人跟隨在三人背後，浩浩蕩蕩向著托馬斯家中走去。

托馬斯的家，住在一座簡陋的聯排紅磚房內，房屋整體只有十平米出頭，屋內僅在側面有一扇小窗戶，令室內空間陰暗，空氣難以流通。

剛進入屋內，便能聞到一股潮溼產生的黴味、食物腐爛氣味混合著排泄物和嘔吐物的味道。

那種味道很不美妙，令吳常和雷文頓忍不住皺起眉頭，降低吸氣的量。

艾琳臉上的表情卻沒有變化，進入房間的那一刻，她的目光便落在躺在牀上的少女身上。

“托馬斯，我感覺身體好起來了，你不用再爲我找醫生了。”含糊的聲音從牀上響起。

伴隨著緩慢的蠕動，一個瘦到皮包骨，脫水到臉頰凹陷的“骷髏”，從牀上坐了起來。

托馬斯說的沒錯，他的姐姐果然病的極重。

不只是瘧疾帶來的高燒和腹瀉，她的下巴向後收縮，呈現出類似天包地的模樣，兩腮腫脹，面相變得極爲怪異。

面部的畸變，令托馬斯的姐姐近乎毀容，也令她說話十分吃力。

更令人驚訝的是，當她以爲托馬斯回來，想用一個笑容令弟弟安心時，裸露出的牙齒，在陰暗的房間中閃爍出綠白色的光。

吳常望著眼前這一幕，差點直接取出隨身空間中的滌魂令旗。

“惡靈附身？”他小聲說道。

只有被厲鬼纏身，才能將人折磨成這副模樣，還好他和艾琳是專業的，惡靈碰上他們，那算是有福了。

只不過副本位面的惡靈有些隱蔽，他竟一眼看不出對方本體，必須朝前仔細觀望。

沒等吳常進一步行動，雷文頓便在一旁說道：

“這不是惡靈附身，這是職業病?！?

吳常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他疑惑地看向雷文頓，什麼職業能有這麼大勁的職業病。

死靈法師嗎？

雷文頓小聲說道：“磷毒性頜骨中毒，他的姐姐，多半是名火柴工。”

“火柴工廠在製造火柴時，需要將木柄浸入含白磷的磷漿中，白磷在常溫下會釋放有毒蒸汽?！?

“白磷具有親骨性，白磷蒸汽與唾液混合，會腐蝕牙齒，進而順著牙齒腐蝕頜骨?！?

“同時下頜骨富含血管，進入體內的白磷隨著血液流動時，十分容易在這裡沉積。一內一外，很容易導致火柴工的下頜骨腐蝕壞死。”

吳常所在的現實位面，火柴已經很少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生產火柴這麼危險。

他小聲問道：“下頜骨已經被腐蝕壞死，那該怎麼治療?！?

雷文頓微微搖頭，“無法治療。癥狀輕的，也許切掉下巴，換份工作，還能活。癥狀重的，毒性已經擴散到大腦，很難活下來?！?

吳常聽後沉默下來，難怪之前他在跟來的人羣中，看到幾個沒下巴的怪人，當時他還疑惑，斯蒂蘭也沒有檳榔，他們爲什麼會出現這種癥狀。

現在想來，那些人應該都是火柴工。

他小聲對雷文頓說道：“沒想到你還懂醫學?！?

艾琳的醫生是裝的，沒想到雷文頓是真的。

雷文頓輕聲迴應，“真相隱藏在細節之中，我沒學過醫，只是平時留意的細節更多而已?！?

兩人小聲交談的時候，艾琳已經跟著托馬斯來到窗前。

托馬斯先向三人介紹，躺在牀上的少女名叫格蕾，是他的姐姐。

然後向格蕾說艾琳是醫生，要來給她治病。

格蕾之前剛被吵醒，眼睛沒有睜開，沒看清托馬斯後面跟著的人。

此刻看到艾琳，昏沉的腦袋瞬間清醒了幾分，她搖著頭說道：

“托馬斯，我已經好多了，不需要醫生，尤其是這麼高檔的醫生小姐?！?

眼前的醫生小姐，比貴族還像貴族，請她看病，要花多少錢？

就算把她們姐弟賣了，也付不起那麼高額的診費，托馬斯憑什麼能請來她？

她想起一個可怕的傳聞，據說貧民窟中，有許多自稱醫生的陌生人，會以治病作爲報酬，令患者配合他們的藥物試驗。

所有被那些醫生找上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想到這裡，艾琳在她眼中彷彿變成惡魔，她已經完了，決不能讓弟弟因此落入魔掌。

她推著托馬斯的肩膀，急切道：

“快讓她走，我不需要治療。”

艾琳沒有讀心術，但她從格蕾的眼中看出緊張和慌亂，她一把抓住格蕾的手，柔聲說道：

“放輕鬆，我不會以任何形式收取報酬。”

艾琳的聲音，擁有令人平靜的魔力，格蕾的情緒穩定下來，但她依舊抱以戒心。

“那你是什麼人，斯蒂蘭沒有醫生會免費爲患者治療?！?

艾琳停頓片刻，說道：“我是神職人員?！?

聽到這句話，格蕾臉上的戒備有所減輕，如果是牧師，那就能說通了。

在教堂被改成濟貧院之前，那裡的牧師確實偶爾會向周圍信徒提供免費治療，但自從聖主教改爲聖啓教後，一切就變了。

“讚美主，仁慈的小姐，您是聖主教的牧師嗎？”

從格蕾的反應來看，她應該是名虔誠的聖主教信徒，爲了讓她放下戒心，艾琳本想說是，但吳常搶先說道：

“不，我們來自新世界，我們所在的教派名爲永光教派，信仰的神明名爲永潔之光。永光教派和聖主教的關係，就和聖啓教與聖主教的關係一樣?！?

“你可以理解爲，行事理念不同的姊妹教派?！?

吳常的聲音很大，大到門外觀望的貧民窟居民們都能聽到。

他不會阻止艾琳幫助格蕾，或者貧民窟的其他人，但他不能接受白乾。

斯蒂蘭是一個宗教國家，但隨著聖主教強行改爲聖啓教，雖說習俗和利益沒有明顯變化，但信仰的神明卻從不知道是誰的聖主，變成了啓示錄的神明。

聖啓教的強行碰瓷，加上信仰被迫轉變，讓斯蒂蘭居民們的信仰處於迷茫期。

眼下正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聖啓教能碰瓷聖主教，強行兄弟教會，他們永光教派，又如何碰瓷不得聖啓教，強行姊妹教會？

既然已經出手，那一不做二不休，乾脆直接打出永光教會的旗號，招收信徒。

艾琳明白吳常的意思，有些無奈的回頭看了他一眼。

吳常說道：“這也是爲他們好?！?

信聖主教，聖主並不存在；信聖啓教，女王和首相只會送他們進濟貧院。

只有信永光教派，纔有人給予他們救贖和治療。

艾琳轉頭看向格蕾，說道：

“神明感受到了你的絕望和痛苦，所以讓我來帶你走出苦難?！?

沒有光芒四射，也沒有神明真身的金色羽翼，艾琳只是握著格蕾的手，格蕾的身體便飛速好轉。

她扭曲的頜骨開始矯正，潰爛的皮膚開始癒合，營養不良和瘧疾折磨下神光渙散的雙目，重新煥發出光彩。

之前彷彿被惡靈附身的人形骷髏，短短十幾秒時間，便恢復了十幾歲少女的模樣。

這幅場景，已經不能用妙手回春來形容。

“神蹟！是神蹟！”

親眼見證這一切的貧民窟居民們，已經跪倒在地，高呼起來。

旁觀者驚呼神蹟，但當事人的格蕾，反而感受得沒那麼真切。

她只覺得艾琳手中傳來一陣暖意，充斥著她的身軀，暖意所過之處，被白磷和瘧疾撕咬的軀體，頓時不再感受到疼痛。

她雖然好幾年都沒曬過太陽，但她記得，曾經沐浴在陽光下，她感受過相似的溫暖。

她宛如置身夢中，一切都變得不真切，回過神來，困擾著她的病痛已經不見。

“我，我，謝謝，真的，感謝神明。”格蕾抓著艾琳的手，她想說什麼，但她無法表達出比感謝更深刻的謝意。

艾琳撫摸著少女的額頭，輕聲說道：

“一切已經過去了，你會變得好起來?！?

在艾琳的安撫下，少女的軀體逐漸停止顫抖，身體恢復之後，少女腹中發出清晰的抗議聲。

咕嚕~

艾琳使用的光明魔法，雖然能治療少女身上的疾病，卻無法直接補充少女的營養。吳常見狀，取出幾枚銀幣，塞進跪著看的托馬斯手中。

“你跟著湊什麼熱鬧，你姐姐身體剛好，去買點適合病人吃的東西?！?

托馬斯恍惚地站起來，他看著手中的硬幣，說道：“先生，我不能……”

吳常懶得和他廢話，只說了兩個字，“快去！”

托馬斯：“哦?！?

看著托馬斯擠出人羣，跑向遠處，雷文頓說道：

“團長，您夫人的魔法簡直是神蹟，我沒能看懂。”

吳常說道：“你看不懂很正常。”

雷文頓翻了白眼，說道：“還記得我剛纔說的嗎，格里姆蘭不歡迎外來教派，這種神蹟一般的魔法，恐怕會引來麻煩?！?

吳常面色從容道：“沒關係，我上面有人?！?

他來蒸汽魅影，可是受了克里斯汀的委託，幫克里斯汀來S級副本救人，她總不能連一座城的信仰之力都不捨得吧。

有克里斯汀在，聖啓教不會計較的。

如果真計較起來，那就沒辦法了。

斯蒂蘭在羅恩首相的帶領下，從下到上都對自由貿易推崇備至，沒道理在信仰上這麼閉塞。

如果聖啓教不願意分享信仰，那他不介意讓艾琳展現神明真身，用堅定之光砸開格里姆蘭封閉的大門。

開門，信仰自由！

雷文頓的聲音雖小，但艾琳聽得很清楚。

出來前，她和吳常保證過，只是想看清一切的源頭，不會影響吳常的行動。

但她通過托馬斯，感受到格蕾絕望的禱告時，還是沒忍住出了手。

她小聲說道：“抱歉，我沒能守住承諾?！?

吳常搖頭道：“不需要抱歉，你做得很好，沒有一點問題。”

看看其他神明，萊曼喜歡玩弄人心，活人獻祭；大聖母爲了收割信仰不擇手段，發起過數次聖戰；慾望母神遵循慾望，想要降臨還要開個銀趴。

和這些神明相比，艾琳喜歡救人的愛好，簡直再正常不過，如果她連救個人都要畏首畏腳，那也太委屈了。

如果去了理界，以他們現在的實力，也許要有所隱忍。

但這是在荒界！

歡喜來了都得挨兩巴掌，萊曼敢來都得留下兩顆眼珠子，深海之主就算構建出神國，他都能給神國鑿穿了。

蒸汽魅影副本疑似存在位面之子？他打的就是位面之子！

看到吳常的態度堅決，雷文頓便不再多說。

幾分鐘後，托馬斯帶著一份肉湯和一份燕麥粥，以及兩個麪包回來。

見托馬斯回來，艾琳便不再停留，站起身準備離開。

吳常知道艾琳想幹什麼，他說道：

“你想做什麼，儘管去做好了，但是控制點時間，咱們晚上還有事要做。”

晚上他們還要和雷文頓一起，去調查松樹礦場的爆炸案。

救人這種事，以後有的是時間，別耽誤正事。

艾琳輕聲道：“我會的。”

她走出托馬斯的房子，對著跪在外面的貧民窟居民們說道：

“你們家中有需要治療的病人，請把他們帶到這裡，如果不方便移動，可以告訴我，我會找時間上門治療?！?

跪在外面的人們，等待的就是這句話，聽到艾琳真願意幫助他們，衆人當即一邊高喊著讚美永潔之光，一邊趕回家中，將患者帶來這裡。

在貧民窟，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兩樣東西。

貧窮和傷病。

尤其在大瘧疾期間，貧民窟中有接近六成居民都患過瘧疾，其中有接近15%的人，會像格蕾一樣，死於瘧疾和它引發的併發癥中。

這些本該等死的人，現在迎來了曙光。

一傳十，十傳百。

一個擁有神蹟般治癒能力的聖人，願意爲窮人無償治病的傳聞，很快便傳遍整個貧民窟。

起初人們將信將疑，但只要見識過一次艾琳治癒患者的場面，便會化爲這則傳聞的傳播者。

信仰爭奪中，沒有什麼比一名行走在世間的活聖人更有說服力。

哪怕是最虔誠的聖主教和聖啓教信徒，受到艾琳治療之後，信仰都會產生動搖。

確實，坊間傳聞教廷的教皇能夠溝通神明，製作的贖罪券，可以讓信徒死後升入天國。

聖啓教的大主教，號稱近神之人，她獲得神明賞賜，擁有超凡之力。

衆人毫不懷疑，教皇和大主教身懷異能，但問題在於，這些大人物並不願意進入貧民窟，甚至不願意多看他們一眼。

一時之間，整個貧民窟的信仰，都向著艾琳匯聚。

在托馬斯家門口的空地上，吳常甚至看到地面長出一棵小樹苗。

那是當前位面信仰積累到一定程度，開始凝聚神國之柱的跡象。

他有些好奇，如果他在副本位面中建起一座神國，那神國籠罩範圍內，位面規則是否還會受到位面之子的根源之力影響。

艾琳的傳聞如同長 了翅膀，能在很快時間傳遍貧民窟，自然也能很快傳到聖啓教耳朵中。

在開始治療後的第三個小時，吳常便感應到有大批秘密警察和宗教騎士向貧民窟匯聚。

他取出湖光聖劍掛在腰間，向著來者靠近，讓他沒想到的是，帶隊者竟然是朱莉本人。

秘密警察和宗教騎士沒等進入貧民窟，之前被艾琳救治，病癥轉好貧民窟居民，自發擋在貧民窟路口。

他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秘密警察和宗教騎士，但空氣中的火藥味格外濃重。

稍有不慎，便會爆發大規模流血衝突。

朱莉看到堵在貧民窟面前一排排瘦骨嶙峋的人牆，眼中露出詫異之色，她命令手下先退出貧民窟範圍，等待命令。

隨後她用超凡能力通過小道進入貧民窟，來到托馬斯家門前，親眼見證了艾琳的行動。

看過艾琳行動的朱莉，面色變得複雜起來，她側過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的吳常，用略帶迷茫的語氣問道：

“這樣有意義嗎？”

吳常反問道：“你認爲呢？”

“我覺得這隻能改變一時?！敝炖蛘f道。

吳常點頭道：“我也是這麼認爲，但這已經是她能爲這些人做到的，最大程度地改變?！?

“你不能因爲無法找到最完美，最徹底的解決方法，就選擇停步不前。最微小的改變，也勝過原地踏步。”

朱莉若有所悟，說道：“這是你們選擇的解決方式？”

吳常點頭道：“是的。”

朱莉說道：“我明白了。如果你們將行爲保持在格里姆蘭外側，別進入核心區域，女王那邊，我可以幫你們想辦法。”

吳常挑了挑眉，本以爲他要擡出克里斯汀，才能和平解決今天的“宗教爭端”，沒想到朱莉比他想的要好說話很多。

眼見朱莉準備離開，他叫住對方，問道：

“那你呢，你找到你想要的解決方式了嗎？”

朱莉身體停頓片刻，面無表情說道：“我還要再想想?！?

得到朱莉的允許，接下來的治療環節便格外順利。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雷文頓找上吳常，說道：

“咱們該走了，這裡距離松樹礦場還有一段路程，再晚就來不及了?！?

吳常正準備去叫艾琳，托馬斯突然插話道：

“先生，我剛纔聽您說，您要去松樹礦場對嗎？”

“我就是那裡的礦工，礦井中的每一處礦道我都熟悉，我還知道不少礦井中的內幕，如果你們要在松樹礦井附近辦事，也許我能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