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末元交接

“朋友！你吃過野生魚嗎？”就在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這聲音......好熟悉啊。

“你喝過野生魚湯嗎？你還在爲了市場上的魚不夠鮮香而苦惱嗎？你還在爲了自然的變遷與污染的擴散而抱怨嗎？不用擔心！不用著急！”那充滿感情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我也沒吃過！所以！來看看我們的西餐吧！每一樣保證都讓您覺得物超所值，讓你快快樂樂來吃飯，開開心心吃飽走！......嗯，這句好像有點不太順暢啊。”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找漢堡！吃漢堡！要吃就吃我的堡！點三份打八折哦~”

慢慢的，那聲音越來越近了，看見那個人在長廊裡慢慢踱步，一邊慢慢向這邊移動，一遍大聲的“朗誦”著廣告詞。

“咦？洛雨？風瀾？你們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他走到了我們身邊，我們纔看清他的臉。是店長。

三人圍桌而坐，一番談話之後，方纔明瞭此處竟是店長的家。

“嚯......原來店長你那麼有錢的。”我笑道。

“小本生意啊。也做了那麼六七年了。怎麼說也該有點積蓄吧？”店長聳肩，“無論怎麼說，在這裡修建這麼些東西花的錢，還沒有在外面隨便找個地方買間房一半貴。”

“不會吧......修這些東西會便宜麼？”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地方雖然是頗有古韻，但是這地方偏僻，遠離交通系統(tǒng)，以及各種公共設施，乃至便利店，還有就是，沒有電。況且這也只是按照古風來弄的，並沒有向華麗繁複風格走，所以便宜是正常的，而且還是加上開路費，鑿池子的費用的。”

“......雖然不是很懂，但是大致明白了。”

“得了。”店長站起來，理了理衣服，“既然機緣巧合之下你們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地方，而這又剛好是我家，那麼總不能就這樣和你們聊天啊，免得顯得我待客不周吶......我去泡茶，再給你們炒倆小菜，然後也別聊什麼錢什麼房的了，想想都心累。今天是今年最後一年，我感謝你們陪我一起跨年，雖然不是特意來的，不過嘛，還是謝了。”他笑了幾聲，便離去了。

“店長那麼有閒情逸致呢......”

“店長似乎很孤獨呢......”

我和風瀾同時道。

只不過在我感嘆著“閒情逸致”這一方面時，風瀾卻感嘆的是“孤獨”。

這使我頗有些費解，於是問：“誒？風瀾，你爲什麼說店長他孤獨？我看他每天都挺有活力的，對於待客之道也頗爲精通，更何況還有閒情逸致修建這麼一個地方來作爲家。這樣的人......應該不孤獨的吧？”

風瀾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爲什麼，但我可以感覺到每個人的心......也許他根本不是多麼有活力的人，而是因爲寂寞才戴上了笑容的面具，藉著與他人溝通交談來填補心中的一些空隙。”

“我......並沒有看出來......呢。”

“或許是因爲連他自己都看不出來了吧......”風瀾輕嘆一聲，閉上雙眼，“他確實孤獨，但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孤獨。以前僞裝出的笑容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真正的’笑容，爲了使自己不那麼空虛而擬定的生活方式也成爲了一種天性。他遠離城市，遠離人羣而建起了自己的家，不是因爲多麼清新脫俗，也早已不是因爲要讓自己習慣孤獨。而是......孤獨久了，便不習慣有其他人了。

從他的行爲習慣來看，還有他的心告訴我，日復一日與各種不同的人打交道，見了各種不同的面孔，卻沒有一個人可以陪著他。於是賺錢就變成了他最大的生活目標，因爲有了足夠的錢，他甚至可以不與任何人建立關係，因爲他覺得......人的太多關係都是架立於利益關係之上，所以沒有必要認識更多的人，只要有錢，就能夠將有些需要人際網(wǎng)才能解決的事情輕鬆解決。”

看著風瀾與平常完全不同，似是真的看透了人心而條條分析的樣子，我甚至完全相信了她真的可以看透人的心。

無論真假，無法確認。而我確實是沒有半點懷疑的。

“不過，自從洛雨去他的店裡打工的那天，他好像就有一些改變了啊~你看，剛纔他看見我們在這裡的時候，不是讓我們‘離開’，而是讓我們‘留下來陪他一起跨年’，說不定洛雨真的是個笨蛋吶。”

“......是個好人才對吧。”

不一會，店長便端著茶與飯菜過來了。

他還拿了一壺酒，問我們是否需要。我們表示不喝之後，他便把茶端給我們，他自己則是喝酒。

執(zhí)箸把盞暢談良久，天空突然被各種色彩照亮，伴隨著的，是早已習慣、代表著喜悅與歡樂的響聲。

遠方煙花絢爛交織，於夜空之中開放出朵朵美豔之花。仰首星河鬿魓交聯(lián)，於夜穹之上遍佈而紛紛閃爍璨芒。無論哪處都是盛景。

“想要尋古意，除了香茗，就是黃酒啦。”店長已有微醺之意，說完此句之後突然長嘆一聲，吟道：“莫道俗世多情長，風捲雲(yún)散零落，鐘鳴鼎食無惶；心至天嵐盡蒼茫，煢煢孓立寞嘆，象箸玉杯慰傷。”

也不知是否是此處國風過於滿溢，竟似是但凡感嘆定要詠詞一般。

句已詠畢，竟有幾滴淚從其眼中落下。

又過了大約半分鐘，店長笑了，開始對我們訴說起他這些年的事。苦楚、無奈、哀傷竟充斥得如此緊密，使得我們作爲聽者都難免嗟嘆。

他大概確實是醉了。

卻仍以平靜的語調，微笑的表情對我們訴說著。一如往常，毫無失態(tài)。

在這充滿了歡樂氣氛的夜晚，我們靜靜聽著他多年來的頗多不忿，與他一起對於某些事或嘆息，或憤怒，或笑談。

壺中酒似是盡了，而他的話語似乎也已經(jīng)結束了。他深深呼吸一口，然後放聲大笑。

與此同時，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了。

過去的一切不快樂的情緒在這一刻似乎統(tǒng)統(tǒng)消散，被風帶走。

店長突然間又恢復了往常的活力，與之前的頗有些消沉的狀態(tài)反差明顯。或許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

大約凌晨十二點半。我們離開了他的家，他笑著將我們送出小吃街，甚至還開車把我們送回了出租屋。

“今天元旦，好好休息啊~明天我也不開店啦，我也要去找個地方玩玩。那麼，再見啦，洛雨，風瀾。”

我見過他笑，但卻沒有見過他笑的如此真實。即使我不能看穿他人的心，我也感受到了這細微的差別。

他對我們訴說的事，以及他的孤獨，與風瀾所猜測的絲毫不差。

世界上這樣的人不只是他而已。有別的，而且有很多。

也許真的不是他們無法融入世界，而是世界的某些定則直接將他們排除了。他們孤獨地活著，自己給自己帶來快樂，別人需要多人才能獲得的快樂，他們一人就可以獲得。我不能說他們是幸運還是不幸，更無法評斷人究竟該是孤獨好還是有許多友人好。但有些事即使再怎樣無奈，終究也是無法改變的。

風瀾睡了。我坐在椅子上，在這漆黑的世界裡靜靜思考。

我或許是幸運的，我現(xiàn)在是快樂的。但我卻不知道他們即使是習慣了孤獨，又是否快樂。

我也只能祝願生來孤獨之人，能夠比他人更加快樂。

夜深了，我在一片黑暗中，不知何時，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