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改,光陰似箭,十年光景眨眼即逝。
竹林依舊是春天的竹林,水潭之上的林中斷斷續續傳來優美動聽的簫聲,翠綠竹葉不知不覺中被簫聲波及而徐徐落下。
徐徐落葉之中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發捆飛仙髻,不同的是她耳後兩縷髮絲垂掛於胸前,後背披著齊膝長髮,一身白紗雪衣隨風而揚,身形婀娜,柳葉細眉,碧波大眼,櫻桃小嘴,面如冠玉,宛如一位活脫脫的仙女下凡一般。
纖細十指正把弄一隻玉簫,紅脣輕吐,簫聲入耳,竹林中的簫聲便是出自此處。簫聲之中正有一少年舞劍其中,但見那人,劍眉星目,雙目泛出精光炯炯有神,臉上一抹微笑,劍隨音動,獨自樂在其中。
簫聲落下,竹葉飄零。少年收勢來到少女身旁笑聲問道:“依依,我現在的功夫可比你厲害,我已經有了足夠保護你的能力。”
女子掩面輕笑,嬌聲道:“誰要你這個臭石頭保護?我的功夫不比你差多少。”
釋季安心直,以爲這是白依依心裡話,頓時黯然不悅,愁眉苦臉笑道:“我知道我比不過白大哥,沒有他那樣的能力保護你,但是,白大哥依然是我這輩子最敬佩的人。”釋季安只覺得十年前的事歷歷在目,赤膽忠心的白日虹在他心裡留下了不可抹面的烙印,對他影響之久時至今日。
白依依聞言,哈哈笑道:“你這傻瓜,說什麼都立馬記住了。爲什麼我總是發現你與我在一起時傻傻的,和師傅師孃時卻落落大方呢?”
釋季安聞言心中猛遭重擊,一顆心直跳不停,頓時面紅耳赤起來,語無倫次說道:“因爲……我……我對依依……”話還未說完就沒了下文。
白依依看了直取笑他,道:“你怎麼跟小姑娘家似的扭扭捏捏,莫不是你揹著我做了什麼壞事怕師傅師孃知道了要教訓你?”
釋季安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能做什麼壞事?”
二人十年相處,自認對彼此瞭如指掌,時至今日十年已過,二人已是二十歲年紀。
白依依早早瞧在眼裡,知是釋季安對自己日久生情產生了愛慕之意,她一直避而不談,只是心中自認不知什麼是感情,故而裝作不知。細細回想起來,釋季安以大師兄自居,十年來對自己百般依順,照顧有加,她瞧在眼裡感動在心裡。只是她不知自己心裡怎麼稱呼這種感情。
而釋季安心直,害羞靦腆,長大了後知男女有別便與白依依少了較親密接觸,反而的相敬如賓了。
白依依天性開朗,二人十年爲伴早已是很熟悉了,年少時二人無話不談,無事不商。白依依年少時調皮愛玩,經常都因爲一些口角之爭而將釋季安欺在身下拳打腳踢。釋季安知其心性如此,從不與她認真。當然她也不是真拳打腳踢的欺負釋季安。
時至今日,二人長大成人,釋季安反而對她相敬如賓不敢躍距,好一段時間都對她抱拳作揖,白依依心性所致,從來不看重這些虛實不定的世俗禮節。而釋季安心性隨俗,縱然對白依依心存愛慕也不敢名言,只是默默作爲。以至於不入俗的白依依對他真心難測,加上長久以來對她相敬如賓,種種巧合之下二人都選擇裝作不知。
一陣無語,釋季安突然一把抓住白依依的細嫩雙手,四目相對,道:“我……我真的會像白大哥那樣保護你的,因爲我……我也是你大師兄啊。”話過一半卻突然改了口。
白依依一時愣住,轉而笑道:“十年來,我聽得你說過最多的話就是這句了。十年前,我大師兄爲了救我們死於此地。十年來聽得你這樣說,我心裡真的很感動。但是,你有你今後的生活,難道你以後就要一直保護我而不過自己的生活嗎?”一語畢,白依依將手抽了回來,黯然轉身往竹屋去了。
雙手離去的時候,釋季安只覺得心中一時空落落的,柔軟光滑的手感久別重逢,入手來心中直跳個不停,雙手也微微顫抖起來,尤其是靠近她時嗅到陣陣少女獨有的清香,心裡更加跳得可怕。想想年少時並未有這種感覺。回過神來,釋季安立即尾隨而去。
一路尾隨無語,竟隨著白依依來到了竹屋後山白日虹墓前。白依依跪拜叩首,黯然輕聲道:“大師兄,我和小石頭又來看你了,十年光景想不到這麼快,當年你捨命相護的依依已經長大了,依依蒙師父師孃救助拜師學藝十年來已有大成,已不再是當年那個軟弱的小師妹了,此次前來祭拜,怕是依依的道別了,日後若要再見怕是要多年之後,但不管如何,依依一定會再來看你的。”語畢再叩首,隨後起身。
釋季安不解,問道:“依依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你要走?”
白依依聽了,跳起來,道:“臭石頭你胡說什麼呢?我都沒家了能去哪?”
釋季安傻傻笑道:“倒是我想多了。”
隨後二人便回了竹屋。十年下來,當年花甲之年的師傅已經七十掛零,師孃也六十過半,二人只嘆時光飛快不留情面。好在師傅師孃是習武之人,內力護體使得他們比起同齡人年輕精神許多。
二人才進了竹屋,便聽得風哥問道:“依依,你們又去哪裡了啊?是不是又帶季安幫你抓竹鼠去了?是不是又打架了?”說完卻是哈哈笑起來。
白依依小嘴嘟起,佯怒道:“師傅真壞,依依已經長大了,哪裡還會和臭石頭打架。”
風哥看了看她,笑道:“嗯!依依確實是長大了,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脾氣跟小男孩一樣動不動就打人的依依了。”
白依依直跑到雪妹身旁,撒嬌道:“師孃,師傅老是欺負我,都不愛依依了。”
雪妹摸著她的面龐,笑道:“依依確實長大了,變漂亮了,之前真擔心你會像男孩子一樣呢。”
白依依聞言哭著叫喊道:“師孃也不愛依依了。”
釋季安一時嘴快,笑道:“還有我愛你啊!”說完立馬僵住,心念電轉之間立馬又道:“我會保護你的。”說完心中直跳個不停,怕是會被發現什麼似的。
白依依一時愣住,隨即也立馬回過神,罵道:“臭石頭連你也取笑我,你們都不愛依依了。”說完徑直跑回房裡閉門不出。
落日餘暉,師徒四人吃了晚飯,一夜無話,各自睡去。
第二天清晨,釋季安早早起來給師父師孃請安,卻詫異的發現小師妹白依依竟然沒到。釋季安不解,給師父師孃請安是二人十年來說好的計劃,雖然不解,但也只得自己先去請安,隨後問二人道:“師傅,今日爲何不見師妹來給您二老請安呢?”
風哥不以爲然,道:“今後也不會見了,依依已經和我們辭別走了。”
釋季安聞言,腦中嗡嗡作響,瞠目結舌道:“走……走了?走哪裡去了?”
風哥道:“依依與我們說了離意,我和你師孃應許,她一早天還沒大亮就走了,短年之內怕是不會回來。”
釋季安又吃一大驚,忙道:“依依去了何處?爲何要這許多時日?”
雪妹說道:“這個不知,當年我們就說過,你二人藝成之後自定去留,依依離去應是有她該做之事,縱然無事,她要離去我們兩人也不會阻攔。”
釋季安一時心亂如麻,言語之間已較爲激動,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依依早已無家可歸,她說過會一直陪著我們在這裡一步也不離開的,她不會走的,她一定是調皮貪玩去了,一會兒就會自己回來。”說著自顧自的回了住處閉門不出。風哥雪妹相視黯然嘆氣不語。
時至正午時分,釋季安不見白依依歸來,聯想起她昨日在白日虹墓前說的話,他不得不相信白依依真的已經離去了。念及此處,釋季安想到日後再也見不到白依依,心中不由一陣刺痛,忙奔至正屋,見了師父師孃二人便跪拜在地叩首三下,擡頭朗聲道:“師傅,師孃,弟子想要去找師妹,怕是不能再服侍您二老了。”說罷再三叩首。
堂上二人相視一笑,風哥道:“依依離去之時我二人便知道你也要跟去。”隨後嘆道:“哎……日後再也無人陪我們這兩個孤寡老人談心咯!”
釋季安泣聲道:“不孝弟子季安在此給師傅師孃請罪了,待我尋得師妹之後便會歸來再服侍您二老。”
風哥聞言朗聲大笑,道:“我們二人豈會是那般自私的人?你們兩個年輕孩子本就應該是屬於外邊大千世界中的一員,如今藝成,可放心下山去吧!爲師和你師孃絕不會阻攔。”
釋季安聽了,感動流涕,再叩首道:“弟子謝師傅大恩。”
風哥突然怒道:“你要跪到何時?我二人好端端的坐在這裡,你卻在下邊跪地叩首哭個不停,成何體統?”
雪妹下去將他扶了起來,釋季安擦擦眼淚,笑道:“是弟子冒犯師傅師孃了。”
雪妹摸著他頭頂笑道:“看看你,都比我高那麼多了還哭鼻子,若是依依見了,怕是又要嘲笑你了。”
釋季安黯然道:“但是依依已經看不見了。”
風哥也下了首座,來到他身旁,道:“知道你們二人自幼爲伴,依依突然離去你會覺得不習慣,此事在爲師和你師孃的意料之中,見你如此重情,爲師也很是高興。”
雪妹依舊憐愛的摸摸他的頭,笑道:“你生性單純善良,自幼與依依爲伴,她突然離去你覺得失落是正常的。如今你要入江湖師孃和你師傅並不反對,十年來你們兩個將我們的畢生絕學全部學到,入了江湖就免了被一般江湖惡霸欺負。”
風哥接道:“此次離去也好感受下人情世故,這對你修習‘落英劍歌’和‘忘我忘生’大有幫助,入了江湖要行俠義之舉,莫要欺善怕惡,若讓我知道你欺善怕惡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爲師不惜出山將你捉回來抽筋扒皮。”這一句話說得堅定,有力,神情嚴肅。可把釋季安嚇了一跳。雪妹道:“季安單純善良,老實厚道,不會做出傷天害理這種事的。”風哥道:“最好如此。”
隨後風哥轉身進屋,出來時手裡拿著墨竹,到了釋季安身前雙手奉上,道:“十年師徒,爲師唯有此物可以送你,今後這墨竹便是你的了,就當是爲師給你的入世禮物。”
釋季安知道師傅如此,定是決心將墨竹交給他,當下也不推脫,拿過墨竹躬身一禮答謝師傅。
雪妹笑道:“師孃無以爲贈,唯一的玉琉璃昨晚已經給了依依去了,無論是你的墨竹,還是依依手裡的玉琉璃,都代表師父師孃的心意,季安莫要記恨師孃說我偏心。”
釋季安聞言吃了一驚,忙道:“季安受了墨竹已是感激不盡,更何況師傅師孃十年來待我視如己出一般,無微不至的關心,照顧,弟子此生,定沒齒不忘。”
雪妹笑道:“季安果然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聽你這般說,師孃便是放下心了,先前還怕你說我偏心而記恨於我呢!”說著已經眼現淚花
釋季安道:“師孃取笑季安了。”語畢,釋季安順勢將頭貼在師孃肩頭。雪妹也將其抱在懷裡不停撫摸他後腦,真是恰似母子一般。
風哥道:“季安,你要記住入了江湖切莫惹火燒身,有道是流不完的英雄血,殺不盡的仇人頭,入了江湖遇見恩怨仇殺莫要害怕,更不能妄動,自問無愧於心後可選擇悄然離開,不要惹火燒身,你年紀尚小,對江湖所知甚少,十年來長時間只接觸我們和依依三人,對世道人心險惡也不知道……”話未說完,風哥轉而嘆一聲,又道:“自我珍重吧!”雪妹回頭怒道:“說這些做什麼,別嚇著孩子。”
釋季安聽得不甚明白,只得連連稱是,道:“徒兒謹記於心。”隨後自回了屋裡打理衣物,整理好了之後師孃給了他一些盤纏做路費,隨後二人將釋季安送到了竹林外的那塊稻田邊上便頓足說道:“送了千里也終須有一別,就到這吧!初入江湖,萬事小心。”
釋季安隨即抱拳作揖行了一禮自向前村而去,出得前村再行上二十里地便是鎮子上。釋季安幾步一回首,風哥雪妹相依在一起向他擺手道:“放心去吧!好自珍重。”
釋季安眼淚滾滾而下,心有不捨,隨即朝二人方向跪拜再三叩首後便一狠心投前村而去了。二人瞧著釋季安直到不見了蹤影纔回首轉身,雪妹已是同樣落下淚來。風哥道:“傷心甚麼?又不是生死離別,季安和依依到了年紀是該出去看看了,我們不可能自私的將他們留下吧?這些可是你說的。”
雪妹擦了淚花,笑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免不了傷心罷了,你也別給我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完自信的盯著他
風哥在她的注視之下終於也忍不住,眼裡同樣泛起了淚花,二人隨即相視大笑而去。
釋季安得了墨竹在手裡又想起白依依得了師孃的玉琉璃,心中莫名的有一種平衡感,倒不是真的怕師父師孃偏心,只是想到此一去不知何時才能找到白依依,三年?五年?到時找到了白依依她不認得自己了也一定會認得這柄墨竹,而自己也會認得她的玉琉璃。
玉琉璃就是他師孃的那支清新亮麗的淺綠色玉簫,師孃取名叫做玉琉璃,簫上刻有這三字,此簫也當真宛若玉琉璃一般漂亮。
念及此處,釋季安拋開對師傅師孃的不捨,堅定說道:“不管何年何月,我一定要尋到依依。”隨後將包袱掛在墨竹上抗在肩頭大步流星的獨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