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銀裝素裹的庭院,雖然潔淨卻顯得蒼涼,陡然瞧見院落裡一個白色的身影在起舞翩飛,她體態輕盈,身姿嬌娜,如輕風吹指,時隱時現,又似白玉雕像,靜中有動,輕盈迦雪的旋轉、柔軟輕婉的舞姿、飄然欲仙的舞態,讓那飄落的雪花失去了與之爭輝的光彩。
待我走的近了,見那女子正是錦瑟,她只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紗裙,膚色並未因起舞而顯得紅潤,反而越加蒼白,與這蒼茫的景色連成了一體,如是冰肌玉骨!我想她的心究竟有多麼蒼涼,使得這漫天的雪花都在爲她悲鳴,她淡淡的笑著,那笑容裡卻夾雜了多少苦澀,我實在不忍再瞧下去,慌忙道:“這麼冷的天,姐姐著那麼單薄,快些回屋裡來吧!”一面解下自身的斗篷,欲給她披上。
她卻淡淡笑著推遲了,“心都是冷的,穿的再厚也都無用了!”
我聞言卻只能陪她笑著扶著她進了屋裡,“姐姐還是照顧好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她坐下輕輕道:“孌兒,你可知道我與他是如何相識的?”
我搖搖頭,一面不忍心她再說下去,一面竟又好奇,只聽她繼續說道:“其實我並非魯國人,我自己竟也不知是哪國的!”
我微微有些驚愕,沒想到錦瑟竟也有這般苦楚。她笑了笑,“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只知道當時四野戰亂,我一個人逃往宋國,不想卻被人賣做了歌姬。”
我聞言輕輕一嘆,“姐姐年幼時想必過得很苦!”
她也輕輕一嘆,“是啊,是很苦,不過也正因爲如此我才能見著他。”她頓了一頓,繼續道,“那一年他到宋國遊歷,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天,我正在亭裡彈琴····”
我聽她這樣說著腦海裡早已浮現了一幕幕的畫面,似在上演一場美麗的戲劇。
白雪凱凱,白霧茫茫,幽靜雅緻的亭子獨處在這漫天雪地間,桌上薰爐中香菸嫋嫋升起,一女子正在撫弄七絃飛泉古琴,琴聲叮咚,一如高山流水,好似崑山玉碎,芙蓉泣露,縈繞在這天地間,她淡淡的笑著,這時一男子突然出現在這唯美的境界裡,輕輕的鼓起了手掌,這便是年輕時的錦瑟與季孫夙了,“姑娘年紀雖輕,琴聲卻是不俗,不知姑娘是公子朱府上何人?”
原來是在公子朱府上後院裡,卻聽錦瑟起身施禮道:“公子謬讚,小女只是一歌姬而已。”
季孫夙笑笑,“能做的公子朱府上的歌姬也必是需要實力的,姑娘可否再爲季某彈一曲?”
錦瑟點點頭,便又坐下,纖纖素指,輕輕撥動琴絃,美妙的音樂便傳出聲來。
原來他們是這樣相識,並沒有什麼英雄救美的傳奇浪漫場面,也沒有打罵兩可的場景,只是淡淡的,靜靜的如知音相遇一般,沉淧於音樂悠揚之中。
後來便是錦瑟在庭中起舞,身姿曼妙,似水若波,宛轉清美;季孫夙則坐在亭中,撩撥琴絃,清雅高潔,日子久了,便漸漸的升起了情愫。
我不由感嘆道:“姐姐和季相原是如此相識,那段時光當真令人羨慕!”
她的神色也多了幾分光彩,想是因爲回憶舊事的緣故,“後來他爲了救我出來,不惜答應公子朱一個條件。”
我好奇道:“什麼條件?”
她只是笑笑,卻不回答,我知道應是季孫夙與公子朱之間達成的一種協議,自是不好說出來。忙改口道:“只是終究再好也都過去了,他還是什麼都不能給你。”
她輕輕搖頭,“你不懂,孌兒,他給的我已經夠多了,是我自己不滿足貪心而已。”
我忙說道:“姐姐怎麼這麼說,你爲他犧牲如此之多,這些都是你應得的。”
“能在他身邊做他的紅顏知己,就已是很好了,我的身份,我的地位,什麼都給不了他,自然是不配做他的枕邊人。”
“姐姐!”我不忍道,“是他不配,他不懂得珍惜!”
她笑笑,“他有他的苦衷,他的家族,他的責任。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孌兒,你不要再怪他了!”
我看著她眼神迷離,或許她說的對,我們都一樣,爲了自己所揹負的,所以要放棄一些不願捨棄的,即使是錯的,也要這樣做下去,我突然覺得我們這些人都好可憐。“都是爲了自己利益不擇手段的人罷了!”
她表情微微一怔,輕嘆道,“或許吧!也許他不是個好人,但我卻永遠會支持他所做的。”
我看了看她,想著會不會也有一個人會不顧一切的相信我,“他還算命好,至少有你肯義無反顧的支持他,幫助他!”
她清笑了一聲,望向窗外的雪花,迷離的眼神含著淡淡的哀愁,“其實那時我並未真正愛上他,我只是喜歡他,喜歡和他在一起。”
我感到微微驚愕,原來喜歡不是愛!只聽她繼續道:“有一次他帶我出去遊玩,正碰上有人來刺殺他,”說到此處,她的神色略略顯得慌張且激動,“他本可棄我而去,但他沒有,一個人對著十幾個人,我看著他明顯的應對不適,便想著他若獨自離開,我也是不會怪他的,可是當那一劍刺來的時候他竟以身護住我!”
她沒有再說下去,我卻也聽的十分激動,內心無限感慨,“他對姐姐也算真心!”
她看著我,堅定的說道:“如果一個人願意爲你犧牲性命,那便是值得你用一生去愛的人!”
我細嚼著她的話,當生命受到威脅時,願意以命換命的人想必少之又少吧!不由的一聲感嘆:“看來是我錯怪他了!”我終於明白季孫夙爲何要說那句身不由己了,愛一個人不能在一起,想必他也是極其痛苦的,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我只能說他太善於僞裝了!
錦瑟卻忽然轉過頭來問我,“孌兒,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大抵沒想到她會如此問我,一時竟有些彷徨。
我對上她的眼眸,瞧著她那極致掩飾的祥和下一片傷感,我低低的說著:“也許愛過,也許沒有。”我的確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有沒有呢?
她輕輕笑了,“愛過就是愛過,沒有就是沒有,孌兒,你便愛的這般朦朧麼,連自己都不曾知道?”
我呆滯了一刻,只好輕輕的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愛過,但我應該喜歡過的!”
她只那樣看著我,“喜歡過?”
我點點頭,“或許曾經有一個人讓我很喜歡他,只是快要達到愛的程度時,卻被他生生掐斷了!”
“其實這樣也好,因爲喜歡不是愛,所以不會太痛苦,至少可以放的開!”
“或許是吧!”我卻不願在想這些事了,只怕徒增傷感而已,於是淡淡笑道:“姐姐這裡可有些酒喝?”
“只知素來你愛喝茶,今日卻想討酒喝了?”她微微一笑,把情緒都掩在心底,“不過正好,我們兩姐妹好好借酒消愁一番吧!”
我故意說笑道:“我並非不愛喝酒,只是每每來,姐姐都煮好了茶,到叫我不好再要酒喝了!”
她輕輕的捏捏我的鼻子,“便是以後再也不給你喝茶了!”
“或許沒有以後了!”我看了看她,心底五味雜成,便再沒有心情與她說笑。
她聞言神情一滯,吶吶道:“這是說什麼話?”
我忙意識道自己失言,強笑道:“沒什麼,姐姐去取酒來吧!”故意掩蓋了自己的情緒,從此後,我便也要如季孫夙一番吧,把一切藏在心底,再也不要顯露出來。“對了,可否借姐姐的筆墨一用?”
“做什麼?”她問道。
“我要寫封信給季相,勞煩姐姐以後給他。”
許是聽著這個名字,她的眼神暗了暗,卻又悽然笑著,“都不知他還會不會來?”
我迎上她的眼神,“姐姐故意說這話不是?他一定會來,莫要再惹自己不高興了!”故意撅起小嘴。
她旋即一笑,“聽你的便是,瞧你,有時覺得你是個神秘莫測的高深女子,有時又像一個活潑可愛的鄰家姑娘,真真是變幻莫策!”
我莞爾一笑,“當然了,我是神仙,自然會變的!”旋即卻又想到孟許沐曾經形容我的話,到不知如今他在哪。
“好,那我爲你研墨吧!”她說道。
“研墨可以,可不許偷看哦!”我笑道。
她又是輕笑著搖搖頭,“知道了,真真拿你沒辦法!”
我含著笑便與她一便去了書桌前,鋪好絹帛,提起筆,看著錦瑟站在一旁細細的磨著墨,便開始思量如何寫了,待墨汁均勻了,輕輕一蘸,提筆寫道
「季相:人生相聚是爲緣也,相遇相識都不過是一造化爾,但能得君相助,已是幸然,奈何你我皆爲責任所困,所說身不由己,想來的確如是,我既不想再困於自己,更不想難爲於君,君既知我心意,只盼得遇時機肯略施援手,我將感激不盡,此行於爾國,雖無甚大收穫,但能結交你與錦瑟二人,已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緣來緣去,緣始緣終,我不忍與錦瑟姐妹之情,請你他日再行轉告,我已離去,誠然謝矣!記憶之間再無此處,萬望勿念勿怪,只願君爾心想事成!」
內容寫完便在落款處寫上子孌二字,輕輕摺好,放於信封內,錦瑟見我寫完,笑道:“何時竟有這麼多話要用信來說了?”
我勉強笑笑:“姐姐就當我話多吧!”心中卻很難過,雖與他二人相識,本是存著利益之心,如今卻到付了一份真情,更無法與之當面開口告別之事,只怕此次離開,今生怕是再也不見了吧。
“酒已燙好了,一起去喝吧,這大冬天的,你這麼一直寫著,仔細手凍壞了!”錦瑟說說笑笑道,全然不再去想季孫夙之事,我心下樂然,便陪與她一併共飲。
舉杯共飲,借酒消愁,無論我們心中所想何事,都已不重要,只求一醉方休!